没几日,关全下晌回屋的路上,刚经过北边小树林,就见几个官兵模样的从朱寡妇屋走出来。
他寻思着,那天陈宣考中,县丞已经接见了朱氏,今个怎么又有官差来?难不成她屋有了麻烦?
想了一阵子,怪不放心他们孤儿寡母,没走几步就扭头折返回去,算走算瞧的,往朱氏屋去。
门半开着,关全刚上台阶就见朱氏在院子里笑。
打了声招呼,抬脚进院子,问:“朱大姐,刚才从你屋出来的官兵,咋回事?”
朱氏笑着进灶房给他端一杯茶水,难得有了耐心愿意跟关全坐下掰扯,招呼着关全石桌上坐下,笑着把这事儿给学了一回。
那日在县里,县丞接见了朱氏,朱氏那日也没料到宣哥这样有出息,身上也就装了十来个钱儿,便把随身带了没几日的荷包摘下来交给下人,说是赠给县丞夫人的小物件。
原来是县丞见那荷包绣工虽精致,却是个寻常物件,也只客套地谢了两句,闲谈几句,得知朱氏一手的绣艺,竟是几十年前名噪一时的西北朱绣。眼见着朱氏大把年纪,穿戴寒酸,比起县里的绣娘似乎凄惨的多,却没想到,她虽是个落魄的绣娘,家传的绣艺却是小有来头的。
也就是为着这个,才把不起眼的朱氏记着了,没几日,回府时提起这件事,叫屋里的女人韩氏听见,一听说西北朱绣,马上就起了心思。专程叫人来东庄村走一回,请朱氏得闲上府里,教导她闺女锦研,韩氏很是客气。只说是以朱氏的手艺,能得空指点锦研一二,她若再肯用心学。今后总也能在绣艺上头有些造诣。
朱氏笑的眉眼舒展,“县丞夫人许是收下我那荷包,瞧出我有几分手艺,这不,今个着人来,请我得闲了给府上小姐刘氏指点指点刺绣。”
还没等关全说一句,又不由自主地笑道:“这一回。也算是喜事成双了,得了韩夫人的另眼相看,今后……”她险些要将心思说出口,马上闭了嘴,含笑道:“看我。今个怎么喋喋絮叨起来了。”
关全瞧着朱氏的笑容,直比那日得知陈宣中了次名儿还灿烂,心里就有些不舒坦。心想着,噢,他当初给如意娃儿领过来,朱氏瞧不上眼如意,他说了不下百十句好话,千求万求的,见天送鸡送鱼。朱氏才是模棱两可的答应下教她些入门,也就是后头瞧着如意机灵,对绣活确实有天分,才正式收下她为徒。
人家县丞夫人,不过就是派几个小喽啰来知会一声儿,她反倒当回事儿一样。就给高兴成这模样?千恩万谢答应下来,就要巴巴去教人家屋那大小姐?这回她不提她那些个门槛了?不怕县丞闺女是个蠢笨闺女了?
心里来了气,也就不听她细细说了,寻个由头回屋去。
一进屋,闷丧着脸儿,如意在院子里瞧见他不欢快,跟进堂屋里问:“关大哥,做啥沉着脸儿?”
关全气道:“还不是你朱婶,得了县丞屋里的另眼相看,说是得空就往县里去,要教县丞他闺女绣花!好家伙,给你朱婶那高兴劲儿,脸上不知道乐出几层褶子。”
如意转转眼珠,抿唇静了声儿,扭头闷不吱声做饭去。
去灶房烧着火,心里挺难受,想起朱婶平日对她的态度,甭管她多努力,还是能瞧的出,朱婶对她多少有些瞧不上,这会儿要高高兴兴给大官屋里的闺女教绣活儿去,暗暗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可关大哥埋怨几句,能行!她埋怨,不成。朱婶是她的师父,她没正经念过书,也知道尊师的道理,今儿把抱怨的话说出口,往后就再没脸儿承朱婶的恩,再没脸儿巴巴等她给自个指点绣活儿。
心里想着,眼下跟着朱婶好好学绣活是正理儿,十四针法,她才学了齐针一种,朱绣里的技巧更没学来多少,这时候就惦记着朱婶偏心不偏心的,太急躁!
暗暗鞭策自个一阵子,也就定下心思来,她还没把绣花的本事全学来,就得踏实下来,只要朱婶愿意教她一天,她就好好珍惜机会,即使朱婶同时也教了别人。
晚饭时,主动跟关全聊闲话,“关大哥,我听冯大哥说,过了县试这一关,往后再往上头考,少不得要花钱儿打点。”
关全蹙着眉头,对这打点的行为很是瞧不上眼,“这里头的门道还不少,叫那些个*昏*官*,把咱百姓钱儿都坑去了!”
如意点点头,“朱婶要是跟县丞夫人交好了,往后宣哥再考学,县丞给帮衬!是个好事儿,省下打点钱儿。”
关全寻思一下,撇着嘴点头:“这么一说,我估摸着你朱婶怕打的就是这么个心思了。”摇着头感叹不已,“要说你朱婶,那是给他陈宣看的比命都重。”
如意笑了一下,低头吃着饭,好一阵子,出声说:“宣哥没爹,朱婶只能指望宣哥,他出息了,朱婶才没白指望。”
关全一听,心想着,是这么回事,登时想起傍晚自个在屋里发的牢骚,想想他一个大老爷们,对朱氏未免太苛刻,她再嫌贫爱富,始终是个可怜的寡妇,也就叹口气儿,“你大嫂说的在理,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咱把咱的小日子过好,甭管她巴结哪个大官,给哪家小姐做师父的。”又看如意,“你那绣花学的咋样了?能自个绣了不?别成日没心没肺的,咱屋一没钱,二没权,也不知道你朱婶肯教你到几时。”
他心里对朱氏有几分成见,说的话未免就有些刻薄。
如意忙说:“关大哥,我知道!我好好学本事,早点把本事都学成自己的!”
关全见她倒机灵,心里头很是欣慰,“乖娃儿,比你二姐叫人省心的多。”
关倩倩归家后,李氏听说了关全定下亲的媳妇儿屋是村里卖猪肉的,关倩倩没细说,她也知道是个富裕人家,本还说给祥子亲事就定下,却又不肯了,直说前头瞅上的那家闺女岁数大了些。
今年媒婆上赵家去的勤,一整年里,本村就来了三家,外头打听着来的也有两三户人家,全是打问祥子亲事来的。麦收过后,李氏见裁缝铺子生意不温不火的,也没了初时的精神头,叫玉翠成日看着铺子负责收钱儿,旁的事一股脑交给绣娘,自个隔三差五回屋来歇着,旁人问起,只管说是回来给祥子谋亲事来。
有了这么一句话儿,更有人上门来,也就是关全忙乎着提亲那一个月,李氏就刚瞅上外村一户条件不错的人家,两家都有这么个心思,就差李氏拍板定下,可赵家眼下实际上手头没几个钱儿,压根没有外头传的那样风光,裁缝铺子开是开着,生意却越发不景气,刨去开销,每月才赚几十个钱儿,也就是个勉强维持住,李氏心里别提多愁,今个熬过了,就开始担忧明个的客源,生怕哪日铺子再经营不下去。
也就是为了不掉面子,好赖糊弄着给祥子娶个好闺女,在人前儿说起铺子时,硬是挂着笑脸儿。
李氏本说等到年根儿了,裁缝铺子生意能好些,赚上个几贯钱儿的,再风风光光请媒人提亲去,这下听说关全亲家这样的条件,心里马上就酸了,说是祥子亲事,另合计!
这天铺子里又没生意,李氏赶傍晚气呼呼回屋来,便在堂屋嚷嚷,说是做生意,别提有多难,一日日的操劳,偏生钱儿不好赚,赚俩子儿,能要了她的命!
见关倩倩也不吭气儿,沉着脸儿数落她:“自个屋的生意一天天的不见好,也不见你发愁,不知道上心上心,给你娘出出点子?”
前些个,关倩倩因上赵启明屋去,上镇上去过一回,顺道去瞅瞅李氏那裁缝铺子,进了铺子一看,见玉翠端坐在柜台上,耷拉着一张脸儿,逢人就露出个跟李氏如出一辙的虚笑,起也不起身招待,一应事务全交给绣娘,偏那绣娘也是个沉默寡言的,铺子生意别提多寡淡。
因此李氏问,她便直说:要想生意好,还得里里外外的整顿,首先玉翠就别成日坐在柜台前儿了,跟巧铃两个学学裁缝也成,要么回屋来绣花儿,她一个小闺女,再机灵,也不那么通人情世故,叫她独自挑大梁招待客人,勉强了点儿。
这话玉翠听了,心头就记恨上了,得空就跟李氏碎嘴子几句,说是她大嫂嫁来屋里,饭不好好做,见天娘家去,又没给大勇哥生出个娃儿来,一点不孝顺,见李氏不表态,干脆又说她大嫂到铺子去转悠,眼睛只管往收钱儿的抽屉里瞧。
李氏一听这话儿,火气就蹭蹭蹭上来了,她本就在前头玉翠说的那些事儿上头暗暗对儿媳有气,经玉翠一挑唆,更是瞧不顺关倩倩,本打了主意,不行叫儿媳上铺子里做坐镇,前头她自个经营裁缝铺子,不也给整的有模有样的吗,她也是没办法了,只看儿媳能有几分大本事,看能给生意照管好了。
经玉翠一挑唆,眼下无论如何也不乐意了,好家伙,转悠一圈的功夫,她就不消停,一心想打铺子的主意,她还敢叫她铺子帮忙去?
也就定了心思,宁可她自个想法子,也不叫儿媳插手,没的她心眼子多,算计了铺子里的钱儿!
(小科普一下哈:知县=县长县丞=副县长,另外主簿差不多=县办公室主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