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杰顿。
从亚历克斯听到这个名字,苟梁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和他有什么关系？”想到自己被他暗伤的事情,苟梁惊声道：“难道,就是他伤了您？”
因为没有证据,也顾虑杰顿才是亚历克斯的亲子，他怕自己贸然指控杰顿会让亚历克斯为难,甚至被他舍弃,苟梁才一直隐忍不言。可如果他竟然连亚历克斯都敢加害，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清澈的黑眸藏不住任何想法，亚历克斯轻易洞悉,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属于光明神的戾气和杀心,亚历克斯只觉得畅快。
他抬起苟梁的下巴,端详着他正在被属于人类的劣根性侵染的灵魂，摇头一笑：“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您知道杰顿修习黑暗魔法的事情？”苟梁心中一惊，想问他是否又知道他暗算自己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小心地看了亚历克斯一眼，苟梁迟疑地问：“父亲,那您……为什么不阻止他？”
“为什么要阻止。”
亚历克斯不以为意，“他就和他的生母一样，生来就注定属于黑暗。这,就是他的宿命,谁都不能改变。”
说着，见苟梁满心疑惑却不敢追问,亚历克斯体贴地告诉他尘封多年的真相。
亚历克斯：“十七年前,我在古战场受到了黑暗魔法的攻击,也从里面带出了一样东西。那是，黑暗神的一截骸骨。”
他的手指顺着苟梁精致的轮廓缓慢地来回抚摸，脸上的笑容深了深，语气漫不经心，但话里的话却让人心惊。
“什么！”
黑暗神早就在远古时期的神魔大战中陨落了，光明神回归神坛前曾留下警言，黑暗神终有一天会以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重临人间，所以千万年来人类从来不敢懈怠过魔法的修习。
如今他的骸骨再现人世，那黑暗神很可能就会因此转世再生。
难道说，杰顿就是黑暗神的转世？！
想到这个可能性，苟梁大吃一惊，急声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亚历克斯闲闲地逗着他的下巴，仿佛字里行间的惊心动魄都不曾存在过，只是在叙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他继续说：“我本打算用禁咒，以我的精血将我身上的暗魔法转移到那截骸骨上。可就在我施展咒术的时候，被伺机夺宝的巫女偷袭，她把沾染了我的精血的骸骨带走了。”
“巫女？难道她就是……”复活了黑暗神，把杰顿带到人世的人？
苟梁不敢置信地看向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错，她就是杰顿的生母。那个野心勃勃却又愚蠢的女巫成了黑暗神的祭品，生下了杰顿。而我的精血和黑暗神的骸骨融合在一起，不论他是否是黑暗神的转世，想要解除我身上的黑暗魔法，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亚历克斯微妙地顿了顿，看了眼苟梁紧张地望着自己的表情，轻笑道：“把我的灵魂和杰顿——那一截黑暗神的骸骨塑造的身体，融合在一起。”
“唯有堕入深渊，成为黑暗神的奴仆，否则，我就会死。”
苟梁的脸色大变。
亚历克斯的蛊惑还在继续：“杰顿虽然很有可能是黑暗神的转世，但融入了我的精血，就是我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要救活我，就要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甚至吞噬他的灵魂。我实在不忍心。”
“他源自于我，本该过优渥的生活，但可惜，他是黑暗的奴仆，我也无法善待他。”
“如今我死期在即，他也已经做了十五年卑微的奴隶，受尽了苦难。我觉得他的惩罚应该结束了，就把他带回来，至少在临死之前，尽一份作为父亲的责任吧。至于以后的事情，那时候我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苟梁张了张口，眼中的挣扎之色越来越重。
他当然想救亚历克斯，但善良的他却无法坦然地劝说他的父亲蚕食自己的孩子，以此达到活命的目的。
而且，他也不愿意亚历克斯沦为黑暗神的奴隶，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说不定解决了眼前的困境还会有预想不到的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们。
他也怕，亚历克斯会怨恨自己。
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亚历克斯就会死。
还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亚历克斯看着他和自己的伪善斗争，已经预料到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只不过，看着苟梁直面自己的卑劣，那些潜藏在灵魂深处的自私和残忍，亲手撕开自己虚伪的假面而痛苦的模样，他便觉有趣。
“父亲这辈子尝过人世间最苦的酒，也享受过最富贵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可惜，杰顿的心灵和他的生母一样，已经被黑暗染透……莱伊，我亲爱的孩子，其实他这些年对你的伤害，我都知道。”
见苟梁错愕地看着自己，那凝聚着黑色雾气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痛苦，亚历克斯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视若不见，语气不变地说：“是他用诅咒夺走了你的天赋和智慧，也几次三番用黑暗魔法想要你的命。你会不会怪父亲没有保护你，也没有惩罚杰顿。”
“不！”苟梁急声道，“我从来没有怪过您父亲，不论您做怎样的决定，一定有您的理由，我只想跟随您，陪在您身边……”
“嘘，别急，我相信你。”
亚历克斯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等我死后，你就离开城堡，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不，父亲您说过不会赶我走的。我不走，我不要……”
苟梁噙着眼泪，哀求地看着他。
然而亚历克斯只是低头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发脾气又迷茫的孩子，温柔而慈悲，没有和以前一样给他承诺。
不，我不接受！
不论是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绝不。
凝聚在他眼睛里的黑色雾气变得更加浓烈，魂体莱伊和亚历克斯一样，目睹他走向悬崖边缘，身前是万丈深渊，恶魔在深渊下狂笑着，引诱着，欢迎新生的堕落的灵魂加入他们的阵营。
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要跌入深渊。
莱伊凄厉地叫喊，企图唤醒他：不要听信他的谎言！
他和杰顿一样是魔鬼，不，不，他比杰顿更可怕！他在欺骗你，他要让你亲手把杰顿送到他面前，让你成为他的共犯，把你也拖进地狱！
愚蠢的可怜虫，快清醒过来，不要答应他，不要！
苟梁没有说话，他只是捏紧了手心，接受了黑暗神的邀请，义无反顾地迈出堕落的第一步。
“克里斯，父亲和莱伊到底在哪里，回答我！”
杰顿满脸阴沉地看着克里斯。
他受够了所有人同情的目光！
苟梁成为大魔法师的消息，在他们离开魔法塔的时候就通报了整个魔法大陆。
十七岁的大魔法师，造成了一时轰动。时隔多年，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亚历克斯公爵府上。
走在路上，人们津津乐道的都是亚历克斯公爵亲手养大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提起苟梁全是溢美之词，仿佛是在亲吻教堂里光明神神像的脚背似得。
而他，大魔导师亚历克斯公爵的亲子，却成了人们眼中的可怜虫。
苟梁就是天上的太阳，他在对方耀眼的光芒面前显得那么渺小，暗淡得不值一提。就算他身上有着亚历克斯的血缘，没有人再对他抱有期待，那些趋炎附势而跟随在他身边的人很清楚他对养兄的不友善，纷纷和他保持距离，生怕受到他的牵连而让大魔法师不喜。
不论亚历克斯的财产还是地位，一夜之间，他失去了和苟梁争夺的资格。
可杰顿不甘心就这样认输，他还没有输！
就算是大魔法师又怎么样，权势地位只有活人才能享用，只要他死了，又凭什么和他争！
杰顿决定使用巫女留给他的最恶毒的诅咒，他要在苟梁接受万人称颂时，以最丑陋的姿态死去。
是的，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亚历克斯一定会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为苟梁庆祝。奥德里奇男爵府上的姐妹花都已经准备好最美的礼裙，最美好的自己打算赴宴，在苟梁从亚历克斯公爵的独子跌落成为父不详的下等人之后，她们再一次憧憬起嫁给他的未来。
然而，城堡没有给任何人发来请帖。
这太让人意外了，那些主动上门祝贺的人甚至都被拒之门外。
而被退而求其次关注着的杰顿，也是一问三不知。
外界议论纷纷，等了一个月之后，杰顿终于沉不住气地找上了他父亲的得力助手克里斯。
“很抱歉少爷，恕我无可奉告。”
克里斯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恭敬，他的答复也毫无变化。
“无可奉告？我受够了你的无可奉告！”杰顿失控地吼出声，那些进入城堡后费心坚持的绅士教养都被他抛在脑后，“我到底还是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们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什么事都瞒着我！你们把我当做是什么了？”
克里斯为难地看着他：“少爷，请注意您的措辞。”
杰顿怒不可遏，“你别废话，今天我一定要见到父亲！”
克里斯正要拒绝，佩戴的耳机里突然传来苟梁久违的声音：“克里斯，带他过来，父亲要见他。”
杰顿终于如愿以偿，克里斯在楼道前止步，躬身道：“少爷，公爵和小少爷就在卧室里，请。”
杰顿大步走过铺着柔软的红色地毯的走廊，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他一把推开卧室的门，“父亲您叫我——”
笑容还没展开，杰顿的眼神突然涣散，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黑发黑眸的苟梁出现在他面前，他低头看了杰顿一瞬，弯身把昏迷的杰顿拖入卧室中。房门关闭，阻隔了点着蜡烛的昏暗的房间。
室内蜡烛燃烧的气味浓郁得让人不舒服，却仍然固执地燃烧着，企图掩盖某一种更加刺鼻的气味。
亚历克斯正躺在床上，他的表情堪称安详，还带着苟梁常常见到的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然而，掀开被子，已经扩散到表皮的腐坏却藏也藏不住了。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失去了苟梁的光明魔法治疗，亚历克斯的身体彻底走向了消亡。
他亲眼看着亚历克斯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听着他对人世毫无留恋的解脱……原来，他早已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期待。他曾经在地狱的深渊里仰视着贵族们的奢靡，他以为那是他想要的；可等他站到了顶峰，俯视着这些人的时候，他才发现，天上的风景并没有比他在泥潭里所见到的美好，甚至更加丑陋。
苟梁从不知道，一向云淡风高高在上的父亲，对待人竟然这样悲观。
他陪在亚历克斯身边，不论他怎么挽留，在一分钟前亚历克斯还是失去了意识。
……再过不了多久，他的呼吸，他的温度，都会在沉睡中消失。
苟梁将杰顿鲜活的身体放在亚历克斯身边，低声道：“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室内的烛火明灭了一瞬，他启唇，从不吟诵法诀的他，口吐咒语：
“沉睡在深渊的夜祗阁下，请聆听我的祈祷，我愿意付出灵魂的代价，请求您完成我的心愿。”
夜祗，黑暗之神。
他竟然在向黑暗之神祈祷，他在使用黑暗魔法！
黑暗魔法的法杖被点燃，苟梁整整筹备了一个月才准备齐全的祭坛，在昏暗中点燃了幽蓝的光芒。
禁咒启动，安静地躺在床上的亚历克斯和杰顿悬浮而起，苟梁割开自己的手掌，以血为祭，再次吟诵：“我愿与黑暗为邻，长伴夜祗阁下，我的灵魂从属与您，听从与您……”
苟梁只觉得眉心剧痛，一个黑色的印记在他额头闪现，随着他的咒语慢慢描绘成神秘而古老的纹路。
交易，完成！
苟梁的嘴唇也镀上黑色，黑色的纹路在他眼角晕开线条，汇聚成黑暗神的图腾，让他精致绝美的脸庞添上了一点妖冶。
苟梁化开亚历克斯和杰顿手心的生命线，黑色的雾气从杰顿手中涌出，他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深棕色的眼睛以极快的速度变黑，承袭自母体的银白头发，顷刻间被黑色染透。
苟梁：“以彼之躯，载此灵魂，愿病魔远离吾父。黑暗之神，请您守护他的灵魂，不受任何侵扰……”
“啊！！”
像是有什么在撕扯他的灵魂，杰顿疼得满脸扭曲，他口中发出含糊的叫喊，试图阻止什么，但他只能活生生地感觉到自己被绞杀，被吞噬。
一股陌生的让他毛骨悚然的强大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跌宕，冲刷着人类薄弱的骨肉，他变得血肉模糊，又很快被复原，重塑了更坚韧的身躯。他眼睛里的神采被侵蚀，变得呆滞，在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重新凝聚光芒。
神格，再生。
最后一个咒语落下，苟梁手中的法杖猛地碎开，席卷了亚历克斯的身躯，在苟梁反应不及的时候把那具残败衰老的身体烧成了灰烬，与此同时，杰顿的身体砸回床上。
“父亲！！”
苟梁伸手去抓，落入手中的灰烬转瞬间凉透了，与肌肤相贴的那一秒变成了更加细碎的黑色粉尘。
“父亲……”
苟梁哽咽出声，听到杰顿发出轻微的声音这才想起他，两步扑上去。
“父亲您醒醒，您快醒来！”
苟梁捧起他的脸——在这半个小时的禁咒过程中，他的容貌变得更加成熟了，五官更加立体，轮廓深刻，人也长高了一些，完全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脱去了所有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亚历克斯睁开眼睛，入目，就是苟梁雪白的脸和他额头上醒目的黑色印记。
那是，属于他的印记。
竟然，真的铭刻在圣洁的光明神的灵魂之上。
他有些不敢相信，抬手抚摸他额心的纹路，眼神晦暗不明，脸上竟也没有一丝的笑容。
苟梁小心翼翼地问他：“父亲……是您吗？”
“你终究，还是这么做了。”
你终究，从属于我。
苟梁笑了起来，“我不后悔，父亲，不论以后如何，我绝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魔法的透支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亚历克斯身上。亚历克斯爬了起来，迷恋地看着苟梁，他低头，冰冷的嘴唇贴在他的眉心，嘴角扬起，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叮，目标好感度更新，当前好感度：80！】
“亲爱的光明神阁下，我真期待，你成年的那一天。”亚历克斯温柔地拥抱他，手指摸着他泛黑的嘴唇，指腹所过之处黑色的魔力溢出，苟梁的嘴唇再次恢复红润的色泽。
亚历克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吻住他的嘴唇。
——还不够，现在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