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文官无法无天,历朝历代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臣子,这是后世无数专家学者盖棺定论的认知。
君权与臣权的博弈争斗,也只有在大明才表现得这么赤裸浅白,君臣之间似乎连最基本的阳奉阴违的功夫都懒得做了,彼此的关系如同仇敌,有时候却又不得不拧成一股绳合作,更多的时候则是互相较劲,对人或对事,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泾渭分明,一点就着。
内阁制是个好制度,臣权过大也带着几分后世的民主味道,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君权膨胀独裁后的祸国殃民,如果念经的和尚不把这本好经念歪的话,大明假以时日一定比强汉盛唐更加璀璨,只可惜,大明的文官虽然遏止了君权的膨胀,但他们自己却膨胀起来了。
造成如今这种情势,其咎不完全在文官,老朱家自永乐大帝以后的几位皇帝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不知是否永乐大帝后宫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永乐以后的皇帝性格特别软弱,完全不像太祖和永乐那般杀伐果断,反而一个比一个怂,搁了太祖永乐那个时代,大臣们乖得如同笼子里瑟瑟发抖的鹌鹑似的,生怕哪天皇帝瞧他不顺眼把他从笼子里拎出来一刀宰了,像这种皇帝得胜归京而大臣们没一个出城迎接的事,胆上长毛也不敢这么干呀。
说实话,永乐大凳气以前实在应该派人去宫外隔壁去查一查,看宫外隔壁是否有一位王叔叔。把老朱家的基因串种了……
…………
朱厚照很愤怒,怒发冲冠,却无可奈何。他是生杀予夺的皇帝,但他不敢对文官们怎样,因为他是文官教出来的产物,而且他的骨子里也缺少太祖和永乐那种残暴嗜杀的基因。
秦堪不一样,他的前身是秀才,但他不是,他根本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全,而且他还有一个很不错的优点。那就是跟文官一样无法无天。
朱厚照秀气俊朗的年轻脸庞被秦堪几句话一煽。顿时泛出兴奋的潮红,此刻他也觉得忍气吞声并不是好选择,京师确实欠他一个盛大的欢迎,这些他值得拥有。
“秦堪。你说得对。朕应该在万众欢呼声中堂堂正正进城。而不是以这种屈辱落魄的方式,朕打了胜仗,应得如此礼遇!”朱厚照攥紧了拳头。
秦堪沉声道:“陛下说得正是。御驾亲征,宇内荡靖,大胜归京,臣民欢呼,这才是一代英武帝王应该得到的礼遇,今日这场面君不君,臣不臣的,真正是岂有此理!”
“秦堪,你说怎么办?”
秦堪冷冷一笑,躬身道:“请陛下进御辇安坐,一个时辰内,陛下必可见到万众欢呼。”
朱厚照深深看了秦堪一眼,道:“朕一切交给你了。”
说完朱厚照狠狠一拂袍袖,转身回了车辇。
秦堪笑着目送朱厚照登上了车辇,然后直起身,笑容仍没变,只是笑容里多了一抹熟悉的邪味儿。
“丁顺上前。”秦堪淡淡唤道。
一道矫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秦堪身前。
“公爷有何吩咐?”
秦堪瞧着眼前这张精明却不失圆滑的笑脸,淡淡道:“去给我办两件事。”
丁顺挺直了腰杆:“杀人放火,公爷只管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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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内城,内阁大学士梁储府上。
今日此刻,梁府热闹非凡,朝中上至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下至六部尚书侍郎员外,全部聚集在梁府前堂,大小约有百来号人,规模相当于一次小朝会了。
所有文官神情肃然,全部穿着朝服,一副随时去朝堂金殿死磕的架势,梁储是主人,坐在前堂首位,眼皮抬也不抬,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杨廷和颇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想站起身,看着满堂肃然静默的文官,犹豫片刻,只好仍旧一动不动。
李东阳垂首漫不经心地吹拂着手中茶盏里的茶水,热气袅袅升腾,仿佛在众人和他之间拉上了一层迷雾,任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令人奇怪的是,秦堪的老岳父,左都御史杜宏赫然也在堂内静坐,一脸苦涩踯躅,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杜宏是秦堪的岳父,但他更是大明的文官,此时此刻大家铁了心要让归京的小昏君碰个钉子,杜宏只好旗帜鲜明地站在文官们一边,否则他这个左都御史算是做到头了。
文官也是分派系的,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拧成一股绳,大明文官的价值观已经严重扭曲,以有事没事招惹皇帝生气为判别忠奸的标准,但今日却不知由谁开始倡议,既然有人倡议今日非要招惹皇帝一回,不论这事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第一个文官这么干了,别的文官就不能不干,明明是一件不分青红皂白的荒谬事,但文官们的自我感觉却非常良好,他们管这个叫“不畏强权”。
文官们落下这毛病,归根结底还得怪太祖朱元璋老同志,瞧他当年创出的八股文应试制度造出了多少疯子。
前堂内的静默维持了小半个时辰,在座的众人各怀心思。
其实大多数文官都想升官发财,想升官发财就最好别得罪皇帝,今日这一出并非是所有人的意愿,大部分人是被所谓的“直名”绑架而来的,世上的事委实太难两全其美,想要名就别想要利。
若想一门心思升官发财,恬着老脸抱皇帝的大粗腿。官儿虽升了,但名声也算彻底臭了,处处遭人排挤白眼,官升得再大,满朝敌视下他能办成什么事?能结上几个官场同盟?但凡日后有了丝毫差错,他脸上的鞋印子比中了黄师傅的佛山无影脚还多,这也是所有文官今日没敢出现在城外迎接圣驾的原因,既然要了名,没人再敢要利了。
杨廷和到底是内阁里面最年轻的,他沉不住气了。今日这事有点严重。若陛下大发雷霆追究起来,首先倒霉的是内阁。
“梁公,虽说不能惯着陛下的性子,为将来约束陛下不得轻易离京未雨绸缪。但不论是上古周礼还是本朝祖制。御驾还京咱们做臣子的还是要出城迎一下的。若然不迎,咱们朝臣恐遭天下士子耻笑……”
梁储眼皮一抬,很快又耷拉下去。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梁储也苦,他只能苦在心里,内阁都是久经风浪的老人精,岂能如此不知礼数?然则下面的文官掀起了风浪,若然内阁不呼应,不知会被多少人骂为强权走狗,半夜不知会被多少人贴大字报,说到底,他也被绑架了。
在座的唯独李东阳表情最淡然,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瞧热闹的模样,脸上甚至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东阳确实有资格看热闹,因为他马上要致仕了,只等朱厚照回京之后,他便会正式提出辞呈,所以目前朝堂无论怎样风急雨骤,一切皆与他无关。
一道怒喝声响彻前堂,却是工部给事中胡帛。
“昏君亲征,劳民伤财,大军仪仗所费几耗国库半数,这且不说,平定叛乱之战他丢下国君体统不顾,以万乘之尊领一千侍卫亲自冲阵杀敌,万金之子如此自轻自贱,置江山社稷于脑后,今日归京他有何面目要咱们朝臣出城迎接?莫非他以为打了一场胜仗便能说明一切吗?简直昏庸荒唐!”
在座所有文官不管心里怎么想,纷纷点头附和。
杨廷和与梁储对视一眼,苦笑着无声叹了口气。
胡帛的这番话便是所有文官里最具代表性的想法,一场胜仗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劳民伤财的亲征,不顾安危冲阵杀敌的鲁莽,足已抵消朱厚照的一切功绩,在文官们眼中,朱厚照的这次亲征是过大于功的。
杨廷和叹息道:“话虽如此,但祖制……”
大明的言官品级不高,但一个比一个蛮横,胡帛立马打断了杨廷和的话头,断然道:“大明未到生死存亡关头,天子亲征本就有违祖制,在天下人看来甚至是个笑话,今日天子得意洋洋挟胜归京,咱们还要上赶着给他的所谓胜利锦上添花吗?胡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圣贤可没教过胡某这般媚颜谄上的学问!”
胡帛话音刚落,堂下一片喝彩。
杨廷和摇摇头不说话了,再说他会激起众怒,杨廷和不想把自己的名声搞臭的话,只能选择闭嘴。
梁储斜眼朝李东阳瞟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小声道:“西涯先生,您是四朝元老,您说句话呀。”
李东阳抬头,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厚斋先生这是要老夫出来挨唾沫呢?老夫这把年纪马上要告老了,哪有精力管这种闲事?你们不迎圣驾自然有你们的道理,老夫老矣,只能欣然景从,可当不了马前卒了……”
梁储一滞,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李东阳轻捋白须,慢悠悠地道:“你们给天子气受不打紧,不过别忘了天子身边还有一个人,把他气着了,今日这桩事你们估摸会灰头土脸了,在座各位被他坑过的人不少吧?”
李东阳话刚说完,梁府前堂的回廊下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将堂内众人的心猛地揪紧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