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境某处城池,有一男一女撑伞结伴而行,虽是雨夜,但时而有人配着刀剑匆匆走过。
男子叫方心决,白衣若仙。
女子叫沐灵瑶,黄衣素眉,持剑如画。
两人走在微凉的街道上,脸上写着疲惫,身上全是扑扑风尘。自辰凡失踪至今,他们一路苦寻至此。
“师兄,你看这一路走来,遇见各宗门弟子无数,其中能对小师弟存有善意的,怕是一个都没有吧。”沐灵瑶语气空灵,说不出是担心还是嘲弄。
“都是些屑小投机之辈,有谁能是师弟一合之敌,师妹不需担心。”方心决安慰道,但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剑意在喉,一吐则要杀人。
沐灵瑶没察觉到方心决语气的变化,伸手接了一捧雨水,看着雨水从指尖滑落,神色恍惚间轻轻的说到“师弟很喜欢雨天,但雨天不常有,所以师弟又渐渐喜欢上了夕阳西下,夜幕初临的时刻,若是有微微晚风拂面,便更是高兴了。”
“是啊,此刻有风,有雨,又是夜。”
“只是,小师弟不在啊。”
方心决沉默,看着远处灯火阑珊,不知在想什么。
“宗主持剑上九阳,令九峰弟子绕青泽城方圆八百里找寻,父亲此刻也在旧楚皇城,想来也应该快能找到师弟了吧。”沐灵瑶喃喃自语。
方心决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知道,出了流云山的江湖是何其浩瀚,仅此一城,就不知有多少人徘徊搜寻辰凡的下落,更何况是八百里方圆!
他最担心,辰凡年少轻狂,万一按耐不住露出行踪,引来群敌环伺,而他们却来不及救援。
虽然他生于大山,长于大山,不畏山间凶禽猛兽,但是人心,终是要强过凶兽的啊。
夜雨凄迷,化成了连绵不绝的愁意,入心也入肠去。
浅华山上,山间小庙。
被许多人惦念的辰凡依然躺在白色大茧里面。他前胸衣襟里,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横卧,安详的可爱。
小鲲鹏漂浮在大茧上空,躯体上光芒流转,大茧蕴含的灵气像是已经接近枯歇,不在狂暴逼人,而是逐渐温和了下来。
随着辰凡的呼吸趋向平和,不在有风雷之音响起,也随着鲲鹏雷电侵体,达到饱和之态,白色大茧终于褪去了那种浓郁的白色,成了最粗糙的琥珀色。
而这时,辰凡的心脏也彻底的成了透明的模样。
“大浪浮沉,无边雷啸,有鼎立于方寸间,可控天下雷道!”
一声低语突起,像是佛陀诵经,又像仙人低语,可偏偏还有一丝像大魔的箴言,不知来历亦不能听得准确。
辰凡眉间神海内,那口古朴的小鼎轻鸣,那鼎内只有几滴粘稠的紫色液体,却又有种惊涛拍岸的错觉。
小鲲鹏无意识的挥动双手,一遍又一遍的结出怪异的印诀,此间游动的雷霆电芒,忽然间伴着鲲鹏手势起舞,无半点气势流露,可有种压迫感,直达秦广与黑衣少女心底。
“涅雷成图,录汝神海,七十二枚玄雷加冕汝冠,则当替吾行君子之礼于红尘天地间!自此之后,汝为雷道正统。”又有低语入耳,可有说不出的大气凛然。
鲲鹏闻言,伏身跪地。
大势平息,尘埃落定,乌云尽数散开,灵气消,雷意泯,鲲鹏缓缓坠地。
黑衣少女急忙奔去,查探鲲鹏的身体状况,发现他以内伤全无,血肉似新生,全身充斥着强大的雷道力量。
“正统?”秦广惊骇的瞪大了眼珠,呆呆的望着鲲鹏。
要知道,天冥大陆疆域辽阔,东土,中州,北境,西原,以及南荒,甚至连带各个不为人知的奇异境地。年少一辈中天资聪颖者多如牛毛,可至今只有一个人被称为正统。
他出生东土,是三千里无尽桃花林,八百里悬空君王殿的传人,被誉为刀道正统,可争天下第一的绝代天骄。
而现在,就在他的眼前,居然有正统应运而生,可与那名誉天冥的君王殿传人比肩的天之骄子。
这怎能让他平静?
反观黑衣少女,除了对鲲鹏的安危流露出了焦灼之意,而对正统之言,恍若未闻。
雨势微歇,风渐柔和。
黑衣少女守在鲲鹏身前,看着从琥珀色淡化的灵气大茧,依稀间,有人影浮现。
“你说,小鲲鹏无意间夺取了此人的传承,此人醒来,会如何。”少女开口。
“不知。”秦广答。
黑衣少女抬头看了秦广一眼,就不在说话了。
“簌簌”
寂静无声的庙外突然响起一声花草枝叶摇动碰撞的声音,秦广如同惊弓之鸟般猛然摘下背后长弓,攀上房梁,一双如同鹰隼锐利的眼眸,散发出冰凉的寒光。
黑衣少女更是诡异,就在原地便隐去了气息,逐渐变成一团暗色的透明影子,微风吹过,夹带着一道弱不可查的红色,瞬息出了庙门。
今夜风雨交加,向来了无人烟的浅华山倒是热闹的很,访客是一波接着一波。
来人四散,呈包围之势牢牢锁住庙门,他们约摸有十多人,为首者二十七八岁,全都披着灰色长袍,像是闻风而来山间鬼魅,魑魅魍魉。
他双手叠放在小腹前,慢慢移向门口,沙哑着说到“一路纠缠到此,你们可还有退路?那射箭之人此前连射七箭,折了我九名同伴,现在还能射出几箭?”
“还有你,躲在阴暗里行阴诡事,怎么?那一掌还不足以提醒你?”男子嘲讽似的笑了笑,挥手甩出一瓣花瓣,擦过少女的衣衫,钉在了木窗上。
黑衣少女缓缓显出踪迹,挡在门前,神色平静,血红色的怪异短刀早已出鞘。
男子摊开缩在衣袖中的手,几瓣新摘的花瓣徐徐落地,他笑的很诡异。
先前路过浅华河,看到了那一片风雷肆虐过的狼藉,在加上一路听到的传言,他便明白,扬名在樱梦花谷,将本来平静的江湖闹得沸沸扬扬的流云弟子辰凡,十有八九就在这山上。
而他此行,不光能完成师命,杀死那个叫鲲鹏的小男孩,说不准还能捡到一个重伤垂死,身怀重宝的辰凡,这怎能不叫人高兴呢?
“咻”
一箭破空,原来是不知何时上了庙顶的秦广伺机而动。
箭闪寒光,择人而噬。
男子巍峨不动,就连笑意都不曾松动分毫,他抬起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射向他眉心的箭矢。反手一扬,箭矢就带着比来时更加迅猛的力量射向门前的少女。
“你看,你的箭也虚弱了许多,困兽也想翻身?”男子嘲讽道。
血芒一闪,少女退靠在门前,呼吸略微不稳,但飞来的箭矢被斩成两截,跌落在地。
“咻咻咻”
又是接连三道箭矢飞来,男子两眼一眯,连踏三步,猛然抽出剑来,剑气飘荡,将他长袍吹起,落出一张俊逸的脸。
少女动,箭矢临。
血芒一闪,少女近身,男子蓦然生出一股滔天怒意,他凝脉两条,少女破凡九重,但他在少女眼中,除了平静,就在看不到别的情绪,不说怯懦,就连杀意都没有。
“扶摇破万里!”一条金黄色的剑芒爆射而出,剑势轻柔如柳絮,但仅仅造成的压力就逼退了飞来箭矢。
可少女不避,血刃在手中极速旋转,硬抗剑芒,将血刃掷向男子脖颈,也就在此时,秦广蓄力,一道透明箭矢带着莫名的花纹,不发出一丝响动,不带一点锋芒,激射向男子。
这箭无影无踪,可箭出,即能穿云。
不得不说,秦广与黑衣配合,当真是天衣无缝。男子发力,余势未歇,无法抽身而退,所以他只能去挡这俩道攻击。
少女硬撼剑威,喷出一口血花于空中绽放,然后重重的退回庙里,她小腹处衣衫碎裂,落出一抹青色的甲衣。
男子瞳孔缩成一点,猛然收剑横于胸前,同时抬起一脚,令身体后仰,虽姿势丑鄙,但却堪堪避过血刃锋芒。
血刃过喉,只是无功而返。
穿云射胸,奈何有青锋阻路,可穿云无形,出必见血,只见长剑突然弯曲,一道箭尖穿过长剑,露出了峥嵘。
可见,无形成有形的穿云,才最伤人。
“砰”
男子坠地,一条血线飘散。男子怒急,狠狠的拍击地面,借拍击之力冲天而起,一跃上屋檐。
秦广倒在檐上,一日射出八只穿云箭的他,终是无力在拉开弓弦。
喉与胸前的痛意,让男子狰狞的笑了起来,他不在言语,一剑劈出,漠然冷酷。
一阵嘈杂之后,终又平静。
男子进庙,一眼就看到了昏睡的鲲鹏,护在鲲鹏身前的重伤少女,还有断了弓弦的秦广。
当然还有那枚意料之外的茧,茧已近透明,一览无遗。
“一个不少……”男子笑道,当他走近大茧,看到辰凡后,突然愣了。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少年,衣衫虽破,但仍可辨认出是流云剑宗服饰。而他的身边还放着一柄入了鞘的黑色重剑。
“哈哈哈哈”男子狂笑出声,越笑越是大声,甚至还弯下了腰。
正当男子得意之际,一股荒凉的剑意突然降临,更有剑鸣传出,似歌似泣。
接着又有剑风吹过,不可阻挡,男子一行,皆被驱逐出庙。
一抹天蓝色的光芒自辰凡眉间闪过,掠出门外,立于诸人之前,斜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