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柏木的,安神养心呐!”韩姨娘听出来夏小满木材都不懂,脸上多少露出些鄙薄神情----果然不是识货的。
然今儿过来是干嘛的,还不是来讨好的,敬业的韩姨娘那点儿鄙薄一闪而过,脸上依旧维持灿烂无比的笑容,开始全方位扫盲,热切的推销道:“姨奶奶再瞧这莲花样儿,这花样子可不是咱们这边儿的,这是鞑靼的赤子莲花,且看这莲瓣的层儿,千层莲也没这么体面呐……姨奶奶再看这雕工,这也不是咱们这儿的手艺,是州的活儿,----州您知道呐,木器是出了名的,州的攒百花香木屏风,哎呀呀,不得了,那花儿都叫他们雕绝了……”
韩姨娘兀自说得兴奋,夸了材质夸手工,夸了手工夸配件,珠子南海的,玉石西山的,又都是佛前开了光的,好似那包角的金银都不是凡品,是太上老君那丹炉里冶炼出来的一般。
夏小满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那椅子一番,这么一说,瞧着这椅子忽然形象高大起来,光芒万丈啊,真有噱头!回头广告就要这样打----零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安装到一起来了,成就这睥睨天下举世无双的椅子……
她强忍住爆笑的**,把嘴角上翘的弧度控制好,故意带着点子惊叹调子道:“一个椅子而已,这么金贵啊?!”
韩姨娘十分得意,心里又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嘴上紧着道:“我哪敢哄姨奶奶?再没有半句假话呐。这椅子,就是这般金贵!你就单说能将这些东西凑到一块儿去,得用多少人,费多少功夫?!怕是拿着一千两一万两银子都没处买去!”
夏小满笑而不语,吹得没边儿。如她所说,材料收集需要多少时候?这复杂的手工雕花又要费多少功夫?那图是腊月初给的吴苌,便是当时就流出去了,到现不到两个月,天南海北的东西怎么配齐的?窦四爷是“基督山伯爵”吗?
然心里到底冒了点儿疑惑。若是真的样样金贵,那是不是她搞错了。那图不是她的……
----不,不对,那刹车闸独此一家,旁人仿不来的,是她地图纸没有错。
那。或者不是吴苌……在十一月造年谅的轮椅时图就流出去了?
----不会,不会。她自己又否定了,两个木匠就算凑到一起,对了各自部分。那也凑不出来这么全乎。这里面还有她刻意隐瞒的部分……
想着她头都大了,又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嗤笑自己,你夏小满自己还不知道广告的水分有多大么!
韩姨娘哪里知道她想些什么,见夏小满摇了头,当她仍是不信,便有些不高兴。\\\.\\\但仍要强忍。只得陪笑道:“姨奶奶若是疑我,咱们不妨找人来与姨奶奶来验验。我真是句句属实。”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道:“岂敢疑心。不过是感慨。窦四爷才智过人,造这椅子不知要费多少心血啊……!不说那一千一万的银子,就这份心血,这礼也太过贵重,咱们哪里好收下?”
韩姨娘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句。方才年谅说收了地话还没传到窦家管家那边,这韩姨娘就上门了,因此她并不知,这会儿听了夏小满说的,心下暗恨自己多嘴,原是想说这物什金贵,既是自己想同这女人显摆,也是想着抬了自家爷面子,也叫年家高看一眼,不想弄巧成拙,倒让人回绝了。这要叫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她忙不迭道:“姨奶奶哪里说来。这个……这个……这个金贵东西就要与金贵人用呐,旁人也不配!这个椅子可是……”
夏小满见她急了,因正有心套问她话,便立时道:“这椅子一共造几把?”
韩姨娘脑筋还没转过来呢,脱口而出:“两把。”
这说出来立时就后悔了,若说就一把,岂不是更显得金贵!不过金贵也没用,现下人家就拿金贵来回绝呢。她讪讪一笑,想着补救两句,可一时也想不出说什么来,笑过也就无语了,一只手垂下去紧着摩挲着裙上挂地玉佩络子,脑子里急转着,想着对策。
两把。夏小满心道,果然批量生产是大问题。不知道窦家什么时候得着的图纸,为什么只造了两把……她脸上含着笑,微微垂了眼睑,心里也琢磨怎么套词儿呢,并不再同韩姨娘说话,慢悠悠伸手掀开茶盏碗盖,扫了一眼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转而一本正经向一旁的采菽道:“茶凉了。换了。”
采菽忙道:“二奶奶恕罪,奴婢疏忽了。”说着忙回身摆手,叫两个小丫鬟过来换了。
韩姨娘脑子里迷糊着,忽听见丫鬟口中“二奶奶”这三个字,一时错愕,猛抬起头,眼睛骤然睁得溜圆,一眨不眨盯着夏小满。这称谓……来前听说的是六爷带地是个妾,未成想此女竟是个二房奶奶!她忍不住再次打量了夏小满一番,心里只叫老天不公。
夏小满想好台词,这才无比端庄的抬起脸,伸手比量了下茶盏,笑眯眯道:“韩姨奶奶请。”
韩姨娘回过神来,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脸上带出几分恭敬来,谢了茶,端着茶盏却未喝,飞快的琢磨着台词怎么把这礼送出去。
夏小满像模像样抿了一口茶水,道:“这椅子实在是极好,说起来六爷也是真用得上……”
韩姨娘听见有活口儿,立刻笑道:“二奶奶说地是,其实呐,金贵地东西也多去了,咱们诚心孝敬六爷这宝椅,真个就是寻思着六爷能用上么……”
夏小满笑道:“多谢你们惦着,但这个实在太贵重了。\\\.\\\受之有愧。这么吧,造怎么把椅子得造多少功夫?要是时日短呢,咱们还能烦劳窦四爷再给咱们造个简单些的。寻常些的,六爷不过用它代步而已;若是时日长……韩姨奶奶,这到底是用多久造的?”
“这个……”韩姨娘脸上一阵青红,她想推说不知,又怕这个真送不出去。便都成了她的不是,于是转了个弯儿。陪笑道:“二奶奶,这都现成的,正好就与六爷用了,哪里好让六爷等着?寻常地也配不上六爷这身份不是!”
夏小满笑道:“到底现下就两个,咱们这么着就分去一个。实不地道。一则,太金贵压不住,未免也折福;再者,六爷还有个脾气。也不大爱用和人一样地。窦四爷要是能教咱们怎么造也好,咱们自己造一个也方便。”
韩姨娘一时语塞,脸上有些讪讪地,脑子转了转到底转不动了,咬咬牙,陪笑道:“不敢瞒姨奶奶,若是我家爷造的。六爷要点什么样咱们给六爷造了就是。然……这并非我家爷造地。这个,这个。也是机缘巧合,叫我家爷遇上了,从个鞑靼行商手里买下来地现成的……我家爷尚不知造法……”
这点她确是知道地。前两日府里添置了这金贵的椅子,因为她名里带了“莲”字,也是同其他小妾怄气,便在爷搂着她吃酒时吹风,想讨这椅子。
爷当时虽是醉了,好一顿夸这椅子,却不许给她,只道是两把椅子五百两太划算了,定能靠这个发达一笔。又道可惜没捞着造法章程,叫木匠来看了,木匠也没瞧明白怎么造的,道是若能拆了看看许是能鼓捣出来。他瞧着这椅子实在精细,不大肯拆,只嫌那木匠废物,然又寻了几个,就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能造出一样的来。
他那边还在犹豫要不要拆那制作精良的椅子,就遇着年谅了,这其中一把宝椅就送到了这里。
鞑靼行商?鞑靼……夏小满皱了眉头,鞑靼是北边儿少数民族吧,怎么这么快还整个跨国贸易了?!转而一想,是托儿也不一定,或者干脆就是吴苌耍心眼,不敢卖国内,直接卖到国外……
韩姨娘看着她脸色,陪笑道:“二奶奶,我是绝无虚言,实是机缘巧合……这个……这个……也是这椅子同六爷地缘分呐,偏叫我家爷遇上了,又叫我家爷遇上了六爷……缘分呐……”
夏小满哂然一笑,是缘分呐。怎么就撞她手里了。
纪淙书被年谅说动,同意跟着过船赴宴,年谅又请纪郑氏,纪郑氏同意了孩子去,自己却是回绝了。
这厢年谅打发人来告诉夏小满同意过去赴宴,自家往舱室来更衣。少一时夏小满进了来,已是叫韩姨娘自行吃茶,自家过来跟年谅汇报套话出来那椅子的事。
她说罢又道:“没旁的意思,方才我还想着让你过去吃酒时,套套窦四爷的意思。现在倒不用了,你酌情探他两句,看这韩姨娘说地是真地假的就行了。那莲花椅,你收下吗?我看他们好像很殷勤的样子。”
年谅点头道:“先前不也说了。收了。窦家居心不明,想来……怕是有所求我,不然不必这番作为。”
可实想不出哪里能被窦家求到。他略想想,也就弃了。
待两人换了衣裳来到厅里,纪淙书夫妇并纪灵书已经过来了。韩姨娘拉着纪灵书紧着夸她好相貌,纪灵书原也是被人夸惯了的,偏这女人说话不合她的意,弄得她也不大自在,意见着年谅和夏小满出来,立刻就过来行礼,然后就跟着夏小满站了,不肯过去韩姨娘那边。纪戚氏是没什么话的人,韩姨娘怎么说,她也都只是笑下而已,鲜少回应,韩姨娘也就没处下嘴了,只得不说。
年谅坐上那莲花椅,韩姨娘听他说收了,这心就落地了,一面打发人回去给窦煦远报信儿,一面往外请诸人。
夏小满推着轮椅上的年谅,斜眼瞧了瞧一旁右手上固定了竹木支架地纪淙书,再瞧状似天真无邪地纪灵书,心下一哂,一个腿残,一个胳膊残,再加一脑残,这里是残联吗?
窦煦远没有亲身过来相请年谅确实是因为船上有客,现下年谅这一大堆人马过船饮宴,窦煦远倒带着几个客人到甲板上迎接。
瞧见年谅坐了轮椅过来的,窦煦远心也踏实多了,肯收礼就是好地开始,他上前两步,陪笑问了好。在向众人引荐年谅时,窦煦远特地加上了所有称谓,又称他是“国舅爷”。年谅尴尬不已,众客人却将其当了天人一般。
而窦煦远所交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那几个人里有停泊码头这个县的县主簿,有当地大户商贾士绅,有丁午河上的漕运帮派头目,还有两个被介绍为过来出公差的玫州府的捕头。
这么着官官匪匪一道喝酒……年谅听了介绍,一一问好,又偷眼去瞧纪淙书,怕他正义的毛病又烦了,自己不痛快也惹人不痛快。他心里多少有些自责考虑不周,只想着让表哥出来散心,忘记问对方都请了什么人,他还道窦煦远就专门请自家这一家子呢。
好在纪淙书若有所思,注意力没都在这些人身上,根本没太理会都见了什么人。
众人被领进内舱大厅,布了两桌席面,屏风隔开,方才女眷已先一步悄然被代入此厅,在屏风后饮宴。
到底不是文人诗会,开场白寥寥数语,大家就坐下来推杯换盏起来,因着人层次不同,席间话题也杂了些,年谅和纪淙书都是因着吃药而忌酒的,而那些生活话题也不是听得太懂,好在那些人讲得热闹,而又有唱曲儿的在角落里吹拉弹唱,他们只听着也不觉得闷。
酒过三巡,窦家仆从与每位客人端上来一套瓷碗碟。
一位玫州捕头叫董雷的,拿了只四季如春彩纹青白碗笑问窦煦远道:“四爷什么意思,可是要换大碗喝酒了?”
窦煦远笑道:“喝酒还不急,诸位且先看这碗如何。”
客人里有一两个懂行的,仔细端详一番,都笑赞道:“实是好瓷!窦员外手里哪有不好的!”
窦煦远笑着客气了两句,又特特向年谅问道:“六爷瞧着如何?”
年谅笑道:“确实是极好。”
窦煦远笑道:“这是玫州一个瓷窑烧的,品相尚好,卖也是极好卖的。我欲收了这瓷窑,尚差些本钱,便厚颜求六爷入上一股,助我一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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