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
原来喜欢上他,不是心血来潮的一时冲动。
而是至死不渝的一场梦。
——摘自于渺渺的日记
临近五月,连州市银桦高中正式结束了一模和二模,精神极度紧张的高三生们也终于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于渺渺现在正趴在书桌前做练习题,心情有些复杂。
窗外夜色已经深了,她写完最后一题,翻过这页习题本。
尽管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但因为最近频繁翻阅,书页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此刻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其中一页脱落了出来。
空气有片刻的静止,于渺渺反应过来后,心疼地不得了,赶紧翻箱倒柜地去找胶水。
这是颜倦亲手整理出来的习题本,每一个字都是他亲笔写下的,她一直都宝贝得要命。
月凉如水,映着街道两旁昏黄色的路灯,暗淡光线影影绰绰落在地面上,偶尔有行人走过,低低传来一阵笑声。
在这样的夜晚里,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孤独。
忙活了半天,她终于成功那张脱落的纸页重新粘回去。
把习题本举起来放在台灯前,于渺渺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确定看不出任何粘合过的痕迹,这才满意地放下。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她有点学不下去了,干脆放下笔对着窗外发呆。
夜色沉沉,浓稠似墨,于渺渺单手撑着下巴,想起自己不尽人意的二模成绩,心情还是有些低落。
这段时间以来,颜倦对于她的学习成绩比对自己还要上心,基本每周都会去图书馆帮她复习。
她不想辜负他,更不想让他失望,所以一模之前,她每天的睡眠时间几乎不超过三个小时,没日没夜地刷题。
就在这样高强度高密度的学习状态之下,一模考试过后,于渺渺首次挤进了银桦的年级前四十,进步了将近五十名。
着实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月之后的二模,她却又掉了二十名。
原本距离北外的分数线就不够,这次又拉开了将近十分的差距……
她叹气,把头埋进交叠的手臂里,只觉得心如死灰。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她明明没有偷懒,每一天的学习任务页也都兢兢业业地完成了,丝毫不敢懈怠。
成绩已经出来了两天,尽管身边的父母朋友都安慰她说一次的退步算不了什么,可就是没办法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因为她真正害怕的不是下滑的排名,不是周遭的嘲讽,而是那个人失望的目光。
这两天刚好是周末,于渺渺不敢联系颜倦,只能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没日没夜地做题。
她不想承认,自己真的朽木不可雕。
更不想承认,自己真的配不上他。
***
就这么浑浑噩噩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周末,令人叫苦不迭的周一如期而至。
一大早,因为担心会在上学路上会碰到颜倦,于渺渺早早就到了教室。
此刻天才蒙蒙亮,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大多数都是班上的尖子生,过来争分夺秒地背诵历史年表。
于渺渺无精打采地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高考数学解析,找到上次标记的折角页,认认真真地继续看。
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很快,原本空荡荡的教室就变得热闹起来。
乔笙抱着一袋核桃牛奶走过来的时候,她刚看完解析书上最后一个部分,正对着颜倦给她的习题本发呆。
对方撇撇嘴,三两步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咽了口牛奶,揶揄道:“这几本习题册,你已经抱在手上好几个月了,我真怕哪天上面会被你盯出一个洞来。”
于渺渺没抬头,视线依然停留在书页上他特意用红笔标出来的注意事项上,半天才叹了口气,幽幽道:“乔笙,我这次二模成绩不理想,都没脸见他了。”
“……”乔笙抽课本的动作一顿,“怎么就不理想了?才退步二十名,又不是两百名,怕什么。”
“可是既然要考北外,本来目标就是要定高一点的,上次发挥那么好都没到达分数线,现在退步二十多名,更悬了。”
乔笙听到她的碎碎念,沉默片刻,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认真道:“渺渺,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你高考的时候一定会考得很好。”
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于渺渺半天才回过神来,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哎呀,不是啦。”乔笙吐吐舌头,喝完最后一口核桃牛奶,含糊不清地道,“我只是觉得,像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值得被生活善待。”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早自习的时间。
于渺渺翻开历史课本,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进入学习状态。
寂静的教室里此起彼伏地传来同学们背书的声音,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就连一直没心没肺的乔笙也进入了紧张的备考状态。
根据于渺渺的观察,自从赵熠然谈了恋爱之后,乔笙为了转移注意力,破天荒地开始认真学习,这次二模差点就到了一本线。
所以她私心觉得,赵熠然这个恋爱谈得好。
黑板上用红色铅笔标出来的醒目字数一天天减少,现在只余下三十多天,看起来着实是触目惊心。
“1488年,葡萄牙人迪亚士发现好望角。1492年,哥伦布在西班牙支持下发现美洲。1498年,葡萄牙人达伽马发现到达印度的新航路……”
这些历史事件于渺渺其实已经几乎倒背如流,可是今天默背的中途却卡壳了好几次。
有点心烦意乱地摁了摁太阳穴,她停下来,打算休息一会儿理理思路。
扭过头,视线随意瞥过透明的玻璃窗上,恍惚间忽然看到少年冷冷清清的一张脸。
如阳春白雪般寒冷入骨。
她很想念颜倦,可是她不敢去见他。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对她失望,都可以觉得于渺渺愚不可及,可是唯独颜倦,她不想。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还在对着课本发呆。
旁边的乔笙伸了个懒腰,趁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还没走,飞速从书包里拿出张练习卷,一头扎进正在排队的问题大军里。
于渺渺依旧趴在座位上出神,没多久,突然听到教室后门有人叫她:“于渺渺,有个女生找你。”
女生?找她?
颜晞去年就已经从银桦毕业了,还有谁会来找她呢?是肖璐吗?
勉强打起精神,她磨磨蹭蹭走到教室后门,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泡泡衫的娇小女生站在门边,正笑着跟人聊天。
这个女生看起来很眼熟。
于渺渺在脑海中的记忆库里搜索了半天,终于想起,高二学期结束后的那个暑假,这个女生也是去北京夏令营的学生之一。
她叫林雅珍,在大巴车上还给颜倦送过饼干。
“哎呀,渺渺你出来了啊,我光顾着跟别人聊天了没看到,不好意思啊。”
林雅珍看到她过来赶紧开口,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于渺渺笑了笑:“没关系没关系,你找我有事吗?”
平心而论,她们两个实在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有人在讨论问题,有人在追赶着踢球,还有人在嘻嘻哈哈说着什么,一片兵荒马乱。
林雅珍咬了咬唇,忽然伸手拉过她的校服衣袖,一边往走廊尽头的角落里面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其实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啊?”于渺渺有点惊讶,“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当然有。”
直到两个人走进了一片光线不明的昏暗角落里,林雅珍终于松开了她衣袖。
眼神飞快地往四周打量了半天,确认空无一人,她这才伸手,小心翼翼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递到于渺渺手上。
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道,“是这样的,我看你跟颜倦的关系好像很好,所以、所以就想拜托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颜倦。”
这是要让自己帮她转交情书吗?
于渺渺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极具少女心的粉色信封,觉得有点懵。
她自己的情书偷偷摸摸写了三年都不敢交给他,现在,却要帮另外一个女生送情书?
其实她的内心是拒绝的,奈何林雅珍态度坚决,不管她怎么说就是不肯收回去。
最后两个人僵持到上课铃响起来,林雅珍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渺渺同学,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你就帮我一次吧!”
“可是我……”
可是我也喜欢他啊。
这句话在舌尖翻滚了无数次,终于还是硬生生咽下。
直到林雅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处,于渺渺拿着手上沉甸甸的信封,终于忍不住叹气。
私心来说,她实在不愿意帮别人把情书转交给自己喜欢的男生,可是林雅珍既然给了她,她如果不帮忙的话,好像又说不过去。
于渺渺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她的模样,觉得林雅珍这个人从头到脚似乎都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如果说之前的林静深身上总是带着股傲气,那么林雅珍就像邻家女孩一样,对谁都热情亲切。
颜倦不喜欢林静深那个类型的,说不定会喜欢这一种。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那封情书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桌洞里。
讲台上的谢意正在黑板上板书,于渺渺认认真真记着笔记,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她犹豫片刻,还是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拿出来,果然是林雅珍催促的短信。
“亲爱的,怎么样怎么样,送出去了吗?”
“今天马上就要结束了,拜托拜托!”
此时此刻,桌洞里的那个信封于她而言就像一个定/时/炸/弹,粉得扎眼。
于渺渺挣扎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颜倦发了一条好友消息。
【爱爬树的鱼:颜倦,放学后能不能在操场等我一下呀,那个……我有事情找你。(绞手指)】
几乎就在下一秒,就等来了对方的回复。
【某某:好。】
简洁明了。
得到回应之后的于渺渺,只觉得心口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有点后悔了。
下课铃声很快就响起来,同学们叽叽喳喳地收拾书包,所有人都欢欣雀跃,只有她神色恹恹,无精打采。
乔笙见状,以为她还在难过二模的失利,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安慰道:“哎呀渺渺,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还有三模嘛。”
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于渺渺看了眼时间,不想让颜倦等自己,终于还是打起精神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五月已至,连州市很快就要迎来盛夏。
校园里的栀子花开得热烈,花朵大团大团环绕在枝头,温柔又倔强。
身边已经被一片蓝白色的海洋包围,于渺渺挤在人群里,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往操场的方向走。
放学的时间点,操场上除了几个穿着背心踢球的男生之外,已经空无一人。
绕过那些踢球的男生,于渺渺刚踩上红色的塑胶跑道,就在足球框后面的不远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削瘦身影。
他懒懒散散倚着操场后面的铁制长椅站着,微微低了点头,正在看手机。
那身蓝白色相间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好看得像场幻觉。
就像现在他站在那里等她一样,也像是幻觉。
下意识停住脚步,于渺渺就这样在不远处偷偷看着他,愈发觉得后悔。
还是不要帮林雅珍送情书了吧……万一颜倦答应了呢?
那么自己简直是银桦最大的笑话。
可是如果不送的话,要怎么跟她解释?要怎么跟颜倦解释?
毕竟自己特地约他到操场来,如果没有一个正当理由的话,他会不会生自己的气呢?
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后怕他等急,于渺渺终于鼓起勇气,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叫他名字。
“颜倦!”
对方闻言,收起手机,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垂下来,恰好落入她视线里。
少年向来严霜凛冽的眉眼稍缓,瞳孔漆黑又柔软,像春日琥珀色的黄昏,瞬间就让她惴惴不安的心化成一滩水。
声音立刻弱下来,于渺渺又走近几步,手指绞着衣袖,低下头不敢看他:“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没等急吧?”
颜倦摇摇头:“我也刚到。”
说完,他直起身子,轻声问,“找我什么事?”
他问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回答?
纠结了半天,于渺渺抬起头,笑得有些心虚,支支吾吾道:“其、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这次二模没考好,所以……心情有点差。”
天高云淡,日头隐隐就要西沉。
空荡荡的操场上,少年身影寂寂,伶仃料峭。
孤独又孤傲。
他沉默片刻,忽的笑了。
侧过脸看她,颜倦眉眼隐入一片刺眼光线里,看不清神色,所以声音显得很温柔:“这次二模失利,对你打击很大?”
于渺渺一愣,瞬间紧张起来:“也没有啦……就是、就是怕到了高考考场上,我还是会失利。”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要低到尘埃里。
空气安静下来,静得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半晌,远处踢足球的男生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与此同时,她终于听到颜倦的声音。
“渺渺,”他开口,声音很轻,很慢,一字一句都像是想让她听清楚,“就像小王子可以毫无道理地从五千朵玫瑰里一眼找出他的那朵,我也毫无道理地相信,你可以做到。”
操场上有风吹过,模糊了他的笑,拨乱了她的发,也带来阵阵浓郁的栀子花香。
他的语调总是漫不经心,音色总是轻淡,可是落入她耳朵里,也总是刻骨铭心。
心跳就在这一刻变得急促,于渺渺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不想骗他,轻声开口:“颜倦……其实,今天课间的时候林雅珍来找过我,说想让我帮她转交给你一封情书。”
“对不起……我、我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特别不想告诉你……”
颜倦,在我的身体里其实住着很多我。
自私的那个于渺渺说不要告诉你。
胆怯的那个于渺渺说不想让你讨厌我。
最后,胆怯的我赢了。
说出口后,心里一面觉得解脱,一面又陷入恐慌。
犹豫片刻,她伸手从校服口袋里把那个烫手山芋般的情书拿出来,朝他递过去。
指尖擦过他掌心的时候,有点抖。
万一他答应了林雅珍……
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于渺渺不敢想,也想不到。
可是,一秒,两秒,三秒过去。
颜倦始终没有接过那封情书。
踢完足球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地离开,操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天色就在此刻变得黯淡,原本清朗的空中弥漫出大片晚霞,很快就将天空染成绛红色。
关于喜欢颜倦这件事情,多年后终于成为习惯,融入骨血。
很多学生时代细枝末节的事情渐渐被时光长河冲散,可她永远记得。
那一天,暮色斜阳下的空旷操场,她喜欢的少年先是沉默,最后,终于走近几步,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说:“渺渺,如果你不想给我,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顿了顿,他的声音比暮色更温柔,“我不需要这种懂事。”
她还愣在原地的时候,他终于伸手接过那个粉色信封,转身,丢进了操场旁的垃圾箱里。
就在他丢掉那封情书的那一刻,于渺渺终于开始相信。
也许某一天,就像小王子和玫瑰一样。
她和颜倦,也会成为像这样彼此不可割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