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侠儿昨夜自从花满阁中出,一路未曾言语,踏过街道薄薄的小雪,便回了客栈。
将手中面纱收好,一夜未眠。
清晨雪渐停,简单收拾了行囊,背起萋刀,跨上酒壶,出了客房。
和柜台伙计寒暄了几句,门外早有马童牵马等待。
肖大哥昨夜并未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马童递过缰绳,弩侠儿将酒葫芦取下,朝憨货口中倒了点。摸着胖了一截的憨货脑袋,将行囊与酒葫芦跨上马鞍。
一人,一马,朝侠客馆外走去。
出了侠客馆,南边有山岭,山岭之后,是霸州。
弩侠儿准备上马疾驰,却被身后一道马蹄声引起注意。
短剑侠客跨马而来,望着小道,嘴里喊了句,“哪家道人在此徘徊不定,且随肖某纵马江湖,做那自在人。”说罢他先身驾马飞驰远去。
弩侠儿上马追赶,马蹄践踏处,地上雪花盛开。
两人行至山岭路口,积雪渐厚,开始放缓速度,侠客手中甩出一酒壶,小道接过,揭开壶盖,闻了闻,摇头说道:“大哥,您这酒可不敢喝,怕上头。”说着拿起斜挂在憨货身上的酒葫芦,丢了回去,“老弟这也有一壶,不知合不合大哥的心意。”而那壶肖大哥甩过来的酒,却被他理所当然的放在了行囊一旁。
侠客接过葫芦,也不拆穿小道,扒开葫盖,喝了口,嘴里舒服道:“好酒啊,好酒,想不到一寒酸小道还藏有这等佳酿了,不过就是太矫情了点,你说是吧老弟。”
小道人尴尬而笑。身下憨货早就盯着酒葫芦了,见得侠客一口又一口,不停的打着响鼻。小道笑骂,“你这憨货,倒是不矫情啊。”随即望向侠客,“大哥,葫芦先一用。”
侠客不情愿的递回去,见得小道将酒水倒给身下马儿,脸上震惊不已,望着马儿说道:“山野小道太怪,他家马儿也坏…还真他娘的会暴殄天物。”
小道笑而不语。
两人于山岭马道上喝酒而去,初冬山景胜过人间三月花满地…
山岭一过,便是霸州地界了。
这燕离第一大州,还算名副其实。一州占地可相当于四个北山郡了,州内大小县城一十有八,各种关口更是难以一时说清。
历代燕王为了治理霸州,特设州刺史两名,霸州又分南霸、北霸,隔惠水而治。
南霸现刺史苟不寻,北霸包世理,两人虽异性,但据霸州百姓传闻,却是同父不同母的“亲兄弟”,其父是当今燕离国相大人苟闵,原两离人氏。膝下“独子”包世理,至于为何姓包,那是因为苟国相入赘燕离大家包家。
到后来包家衰落,在燕离朝堂上出了个一日千里的苟不寻,就是国相大人一手给提拔的,最后他倒是认了个义子,也给包世理找了个活生生的大哥。
两人分治霸州,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勾心斗角。比政绩,比谋划…甚至都比谁多娶了一房小妾,多生了个胖娃子。
所以霸州不仅是占地上的燕离第一大州,更是整体富饶程度上的第一大州。百姓们因此乐得看热闹,也常常将自家刺史挂在嘴边夸,两方相遇,自然是“水火相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差为了刺史大人在惠水上“开战了”…
具体种种,外人不足道也。
“这父子三人真乃‘性情中人’啊,老子喜欢得很。”这话是短剑侠客后来道听途说后的吹捧。
暮时,小道、侠客已过北霸寒潭关,再行二十余里,就是曲楠县,曲楠过后是和秋、云广、青禾三县之地,然后再往南行,终到北霸城下。
北霸城与南霸城隔惠水而立,两城之地才是霸州真正的江湖。
霸州格局就是这样,同平摊的手般掌,指尖相对伸出,两根中指的末端就是两座州城。
其余各县,交相坐落在后。
弩侠儿和肖大哥夜宿曲楠县城。
八日后,北霸城下小道与侠客停马而笑,同望城池。小道开口:“大哥,一路行来,曲楠凤花楼、秋和牡丹台、云广一夜香、青禾乐中乐,您这身子骨可还硬朗。”
侠客嬉笑,“瞧老弟说的什么话,大哥不也陪你游了曲楠寒潭畔、秋和高山寺、云广暮云崖、青禾稻花田。也就你们这些所谓的修道之人、读书之人有此癖好。看就看了,还要吟点诗词歌赋,搞得我跟个大傻子似的。什么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屁…都是些假惺惺的酸儒,哪有美酒配佳人来得舒心、快活。”
小道无言以对,干脆牵马进城。
城中满目欣欣向荣之景,百姓安居乐业。放眼望去,哪个脸色不红润几分。
两人本打算寻家普通客栈住下,一问柜台伙计,才知道就剩下了一间客房,准备寻了下家去,却被伙计喊住告知,城中家家客栈爆满,基本上能有空房就不错了。
两人狐疑,赶紧再问为何。伙计顿时一脸惊讶,“客官难道不知南北州城有大事要发生…”
弩侠儿摇头抱拳,准备问个究竟,旁边早就等的不耐烦的肖大哥大手一挥,拍在柜台上几枚通币,说道:“店家赶紧说来,别吊人胃口。”
伙计收起钱币,笑容满面的说道:“二位贵客有所不知,这南北州城的两位刺史老爷,将在立冬之日,在南北霸桥、惠水河上、搭台纳婿三天,凡燕离人氏,无论出身,皆可参与。这不,明日就是立冬了,早有各方人士前几日就闻讯赶来,南北两城的客栈、酒家都快被挤出水来了,有的穷酸书生更是直接露宿街头。就咱家这不大不小的客栈本来都满了,昨日有位江湖刀客与人在青楼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被当场给…”说着,伙计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唯一一间空房就是他给腾出的。”
肖大哥听完,给弩侠儿使了个眼色。柜台伙计见得两人犹豫,出手却这般阔绰,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好言劝道:“两位贵客还请赶快做决定,迟了,就被人抢去了。”
弩侠儿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从没试过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再说要是肖大哥有什么不良嗜好,自己这一身清白没在侠客馆被夺了去,却被一个男人给霍霍了,那怎么面对弩家列祖列宗、萋然的师兄师姐。
肖大哥算是想明白了,你一个纯情小道,哪来的那么古怪心眼,不就一席同眠嘛,老子还会把你咋的,顶多晚上忍不住,偷摸了两把男人屁股,那还得看老子心情。想罢,他丢在柜台上一个钱袋子,朝伙计说道:“店家,给大爷带路。”
伙计看了眼那钱袋子,顿时喜笑颜开,嘴里喊道:“大爷阔气,小的这就带您去了房间。”
弩侠儿还在浮想联翩,不觉被人捏了把屁股,肖大哥声音传来:“老弟愣着作甚,还不快点,同哥哥入了那春梦,省得整日的思念哪家小娘皮子,茶饭不思,还疑神疑鬼起来。”
弩侠儿脸上有红晕浮出,自己心思被猜了个正着,屁股还被“玷污了”。那叫一个心生后悔,忍住心头想骂人的冲动,朝伙计说道:“店家,门口两匹马儿还劳烦照顾了。”
伙计笑嘻嘻的点头,嘴里喊道:“七号客房,给小真人加床厚实的被子。”
……
弩侠儿一晚睡得真叫个“踏实”。裹着厚重的棉被,头埋在被子里,差点给憋死来着。本来那还算宽倘的木床,被这么一搞,他自己就占了大半。
肖大哥一开始还抱怨连连,后来也懒得管了,卷着被子,呼噜声想起,还不停的砸吧着嘴,弩侠儿真以为他是真做了什么春梦。
三更过后,总算是熬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次日,客房门口响起敲门声的时候,已是中午前后。弩侠儿缓缓睁开双眼,一眼便看到了肖大哥的那张脸,正咬着他的鼻头憨笑。
小道人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一头便撞了过去。惨声如猪叫,肖大哥捂着那青黑了一只眼窝,骂声连连。
“两位大爷,赶紧起来了,那刺史老爷纳婿快要开始了。”门外伙计声音打断了肖大哥,弩侠儿过意不去的笑了笑,开口问道:“大哥,小弟对不住了,刚才你的那种作态,属实恶心到老弟了,才出此下策,您可不许怪我。”弩侠儿停顿,“您要是自己也能看到,想必出手比我还重。”
肖大哥听闻,差点想一头撞死在床头,揉了揉眼睛,气不过的说道:“我的弩大真人,您才是我大哥,比我亲大哥还亲。下手也忒狠了,想肖某我这般英俊不凡,貌比潘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日夜提防着那万千投怀送抱的女子,却惨遭了一个雏儿的毒手。这一世英名算是全毁了,你要是不做点补偿,我就哭死个球。”
说到最后,肖大哥还真的哽咽了起来,泪如雨下。要是有外人看到这幅场景,还真会以为是这个出家道人对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弩侠儿看得是又气又乐,忙开口“安慰”,“大哥这是要折煞老弟不成,麻烦您倒是哭出点声音来。”
听到数落,肖大哥如了小道的愿,放声痛哭,那叫一个“惨”了得。
弩侠儿瞬间头大,这次是真的“安慰了”,“大哥啊,我的好大哥,看您这个样子,那刺史老爷纳婿怕是去不成了…”弩侠儿放慢了语速,“老弟也乐得一个人去瞅瞅。”
肖大哥才听到纳婿一事,立马停住哭声,待弩侠儿把话说完,一番打扮的俊朗男子已站到了他的面前,就是那一个眼窝子确实是难看了点。
肖大哥脸上已堆满笑容,滑稽得很,说道:“老弟,咱走起。”
小道也有了种想当场撞死在床头的打算。
惠水河上,楼台搭起,足有两城城墙一半还高。一座大石桥上人山人海,桥两边,分别有一队侍卫开道而来,那挤满人影的桥上顿时“鸡飞狗跳”,有几个边上围观的汉子硬是被人群逼得掉下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