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落,弩侠儿与清小小已经赶至云来小镇。
小镇虽说是在两离城与离阳镇中间,但并不位于道路两旁,是从官道岔过去的一个山坳里。平常很少有外人到来,就连都城未迁之前,也是寂寂无名。
有心人将之称其为“天子脚下第一片净土”。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界纷争与我皆无关。秉承着这种生存模式,小镇才得以发展到今天,而那帝王之家已换了多少朝代。
恰逢集市,小镇街道上的人影还不算少。
弩侠儿两人牵马穿过街道口,街道上的乡野百姓各忙各的,没有谁会去在意两个外乡来客。
街道旁,几个孩童正围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又吵又闹,老汉脸颊发红,咧嘴收起孩童手中的钱币,再将一串串糖葫芦递到他们手中。
弩侠儿走过老汉身旁的时候,那老汉像是故意提高了叫卖声,“卖糖葫芦喽,又脆又甜的糖葫芦喽…”
看着老汉手中,稻草棒上仅存的两串糖葫芦,弩侠儿咽了咽口水,才想起自己是多久没吃这玩意了,他转头望着清小小。
清小小会心一笑,青绿长裙微摆,两颗燕离通币便放在了弩侠儿手上。
弩侠儿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再想到自己现在已是身无分文了,才勉强接过。
给了老汉钱,老汉笑呵呵的摘下那两颗糖葫芦,递到小道人手中。
弩侠儿将其中一串递给小姨,满脸的憨笑。
清小小无语,装得却很开心。
两人准备牵马远去,背后老汉声音响起,“小真人慢走,老哥这还没找你钱哩。”
弩侠儿停步,转身望向老汉。
此时的老汉怀里正抱着一小堆钱币,堆满笑容的看向小道人。
弩侠儿疑惑,别人也是一枚钱币换一串糖葫芦,怎么到了我这,给你两枚,还要找给我一堆,这老汉难道傻了。忙开口问,“老哥这糖葫芦难道不是一枚钱币一串?”
老汉吃惊,回道,“小真人你这是燕离通币,可我这糖葫芦只要一钱一串啊。”
见到小道人还是不解,老汉再说,“这一枚燕离通币可是有十钱,小真人给我两枚老哥不明白是何用意,还以为是为了多换点零头,才耽搁了片刻。”
弩侠儿恍然大悟,忙接过老汉怀中的钱币,对着老汉抱拳行谢。
一旁的清小小瞪大了美眸,才知道自己的小外甥对这银钱之事可谓是一窍不通,怪不得那么多钱眼睛都不眨,便送与别人。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镇街道,两人向后山走去。
弩侠儿一路沉默,连糖葫芦也吃的索然无味,快至山口,他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小姨,我那半袋子钱币可是这燕离通币?”
清小小噗嗤一笑,将含在嘴里的一棵糖葫芦吐了出来,回道,“侠儿,你那半袋子钱可了不得了,要比这通币还之前,一枚等同于这一千枚呢?”
弩侠儿心痛不已。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可真是善财童子,而那嚼在嘴里的半颗糖葫芦现在分明是苦的。
清小小看着弩侠儿像是吃了苦瓜般的脸蛋,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钱没了就找小姨,小姨也学学你做那善财童子。”
弩侠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姨你是真会安慰人…
插曲过后,两人开始登山。
抬头望去,山并不是很高,偶有云霞遮盖处,几间屋舍露了出来,应该就是寒山道观。
屋舍也不大,藏在山腰间,不细细去看,很难看得真切。
山路上也是小镇街道的那种青石板,铺成楼梯,半米见宽,依山势而建。
不多时,两人便携马到了道观口。
道观门口挂着“寒山”两字的牌匾,观里烟波缥缈,想来香火还算不错,比起萋然道观,这里更像是道观。
观内外三三两两的人影,有道士,也有香客。
弩侠儿两人还未入观,便有道童赶来牵马引路。带着两人一一参观,从道家始祖大殿,再到道观开山观主“寒山”真君偏殿,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宽衣道长的身影。
小道童对弩侠儿格外亲切,大概是因为同是道家弟子的缘故。随后带着两人前去客堂歇息。
弩侠儿本来是想向道童询问师父下落的,见到他这么热心,只好等到客堂再做询问。
三人快至客堂,迎面一年轻道士和小道童来了个满怀相撞。
小道童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朝年轻道士问道,“师兄这般匆忙,赶着投胎。”
年轻道人摸着小道童的脑袋,对着弩侠儿两人笑了笑,才愁苦说道,“师弟有所不知,那脾气古怪的师叔祖又发脾气了,放着好好的集市天不去,赖在床上呼呼大睡。刚才我去送饭,被喊住,硬是要让我找壶酒来喝,找不到,就让师父揍我一顿,这把我吓得赶忙去寻,可翻遍道观上下哪里有什么酒,正要下山去买点,就和你撞在了一起。”
年轻道人说完又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
弩侠儿听到了两人交谈,忙开口问道,“敢问师兄,你口中所说师叔祖是不是个宽衣道袍、邋遢的中年道人。”
年轻道人听到问话,有些惊讶,回道,“这位道家师弟,怎知我那师叔祖的样貌。”
弩侠儿行礼,说道,“师兄有所不知,那正是家师。”
年轻道人才明白过来,转而一想,躬身弯腰道,“原来是小师叔,你那师兄小道可不敢当。”
弩侠儿没想到这道家辈分还分得如此清楚,自己这萋然老幺,还当了别家小师叔,赶紧让年轻道人不要拘泥小节。
旁边小道童瞪大眼睛多看了弩侠儿几眼,弩侠儿学着年轻道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两人相视而笑。
突然,年轻道人想起自己还要下山买酒,就要跟几人道别。
弩侠儿拉住他,说道,“师侄莫慌,小师叔的马上就有酒葫芦,你将他拿来便是。”
年轻道人闻言,大谢小师叔,急匆匆地去寻那酒葫芦。
小道童则领着弩侠儿去了师叔祖房门口。说自己还有事,便灰溜溜的跑开了。
弩侠儿苦笑,站在师父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敢去敲门。
敲门声响起,屋内传来了咒骂声,“哪个不开窍的瘪犊子又来打扰道爷好梦…”
弩侠儿心头暗骂,却还是温和说道,“师父,是弟子来了。”
话音刚落,屋门被巨力掀飞,弩侠儿来不及后退,跟着屋门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了猪头。
随即,门口出现了个宽衣道人,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嘴里还喃喃道,“老子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臭小子。”
道人余光一瘪,看到门口还有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顿时眼冒金光,说道,“几日不见,姑娘更是成鱼落雁了。”
清小小懒得理会,将还趴在地上的弩侠儿扶起,有点心疼,狠狠瞪了道人一眼。
道人更加惬意,老脸生花,嘴里骂道,“这不成器的兔崽子,修行不行,沾花惹草的本事倒是像极了弩老弟。”
弩侠儿心中委屈,却又不敢多说,自己师父的脾气他当然清楚,谈不上尊敬,只是被打怕了。
身后刚才出去寻酒葫芦的年轻道人跑了进来,将酒葫芦恭恭敬敬的递给道人,不敢多做停留,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道人接过酒壶,在手上掂量了几分,说道,“小六的葫芦,小七的酒,真把你这臭小子宠得不行。”
说完,拨开葫芦盖子,灌了几口,自语道,“还是小七知道为师心意…”
清小小在一旁快看不下去了,世间哪有这样的师父,想要开口质问,被猪头弩侠儿给拉住。
弩侠儿开口,“师父啊,您老人家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该说正事了吧。”
道人倒是不着急,又喝了几口酒,捋了捋山羊胡。脸色开始沉重起来,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可怜我那弩老弟和弟妹啊,为了你这臭小子付出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
道人再叹了口气,将某些还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压在心底,沉声说道,“弩小子,你给为师记着,接下来为师将远游他乡,此翻见你应该已是最后一次,日后能否再见且看天意。对于你父母之事为师不好多说,大概就是你所知道的那样,至于你要如何去做,为师也不想多管,待你看了你娘的亲笔书信方可定夺。”
说完,道人衣袖一挥,弩侠儿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一旁清小小有点惊慌,询问道人,“李仙师,我家侠儿去了哪里。”
道人微笑,说道,“去了该去的地方,待他想明白,你们自会相见。”
道人故装深沉,绿裙姑娘心中暗骂,满脸焦急。
道人老脸笑得更欢,对着清小小说道,“小小姑娘你我已是二次相逢…相逢即是缘,之前有事相求,所行之事还望小小姑娘谅解。道人有样东西受弟妹所托交付于你,还请收好。”说罢,道人将一块古色古香的令牌递给了清小小。
清小小接过令牌,看着令牌上那个刻着的“清”字,眼角已渗出了泪水。勉强忍住不让泪水掉下,她向道人行礼道谢。
道人还想要多说什么,却又于心不忍,转而笑呵呵的说了句“小小姑娘,要是道长再年轻个几十岁,定是要做了臭小子的小姨父”,便消失在原地。
清小小愣在当场,嘴角怒骂,“老色胚…”捏着令牌的手里已生出了一层汗水,脸上顿生寒意,“上古清家,姐姐您受苦了…”
弩侠儿此刻正身处一个寂静空间里,在那空间的某处,慢慢走来了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两道身影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遥远。见到弩侠儿后,那女子目光里涌动着泪水,男子则面无表情。
女子带着哭腔、眼神中满是宠爱的开口道,“侠儿,你终究还是来了,不要怪爹娘狠心,一切命中早已注定。啊娘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不要活在痛苦里,也不要去探寻真像,找个喜欢的姑娘,平平静静的过完这一生就好。”
女子说完直接躲在了男子背后痛苦起来,男子没有去安慰,只是看着弩侠儿,脸上慢慢露出慈爱,苦笑道,“兔崽子,啊爹要食言了…记住你阿娘说的话。”
两道身影转身,慢慢消失在空间里。
弩侠儿这次没有哭,直到身影消失多时,他都没有哭…
南云都城,一幢巍峨的宅子里,一袭白衣长裙正站在观景湖的亭子里,看着湖中的鱼儿游来游去,一旁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男子温和的说道,“落落,据你所述,弩贤侄何日到京,要不要禀明王上。”
白衣长裙轻摇脑袋,将手中鱼食洒入湖中,激起阵阵水花…
都城皇宫,御花园里,龙袍男子接过王总管手中密信,看了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手中纸信化为粉尘…
北盟冰域,宽袍道人走进风雪,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