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打着旋,慢悠悠地从胡老三的面前滑过。
胡老三猛地打了一个机灵,这才觉得有些冷了,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大袄,埋头脚步匆匆。
“东家,您怎么了,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用不用小的吩咐厨房上一碗热汤来?”
“不用麻烦了。”推开房间的胡老三突然顿住了脚步,“对了,去长天楼请一下刘掌柜,不,我自己过去。”
凤凰城的长天楼刚刚开张,招牌上还挂着鲜艳的大红花。
刘大掌柜跑前跑后地忙碌着,这里看看,那里擦擦,和这位小二说桌子没有摆正,和那个长工讲盆栽选的不够大气,得换。
胡老三来的时候,正好刘大掌柜正端着小茶壶美滋滋的滋溜着茶水,满意地看着自己布置好的分店。
“老三你来的正好,看看,不错吧。”胖乎乎的刘大掌柜一见胡老三,立即放下了茶壶,拉着胡老三就想带着他好好逛逛分店。
只是很明显胡老三却没有心思,他低声对胡老三说道:“你跟我来一下。”
刘大掌柜一愣,嘟嘟喃喃道:“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一间私密的包间里,刘大掌柜给胡老三添了茶,这才说道:“说吧,到底怎么了,瞧你脸色难看的。”
如果此时陶行乐也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不大的包间里的人她都认识,而他们要谈论的对象,也正好是她。
很多年后,陶行乐想,如果当时她也在的话,或许有很多事情会不一样吧。
只可惜,她不在。
——
“陶东家,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了,行不行的你就直接给一句痛快话吧!”
热闹的市集上,一团又一团的人聚在一起正在讨价还价。
陶行乐的头上扣着一个毛茸茸的羊皮帽子,她呵了一口气,跺了跺脚,这天气她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吴掌柜,你这个价给的不实在啊。”陶行乐伸手和吴掌柜握了握,说道:“这个数,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吴掌柜为难:“陶东家,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这个价给你了,我没办法跟我们东家交代啊。”
陶行乐说道:“那就没办法了。”
“算了算了,行行行,成交还不成吗?”吴掌柜无奈地叫回了陶行乐。
“定金您点点。”
“哎呦,陶东家我老吴还信不过吗?”吴掌柜笑嘻嘻地接过钱袋子,打开数了数,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还是老规矩?”
“嗯,老规矩。”
“好咧,明早之前,我就把人给你带到。”吴掌柜笑嘻嘻道。
陶行乐说道:“如此,那就麻烦吴掌柜了。”
直到陶行乐走远了,吴掌柜的身后才冒出了一个小脑袋,“爹,这陶东家收这些草来干什么?”
吴掌柜鼻子里轻轻哼着小曲儿,他美滋滋地把钱袋子锁进了抽屉,这才说道:“这些草能有什么用,也许她脑子进水了吧,哈哈哈。”
“我看不像。”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探究。
吴掌柜被他的宝贝小女儿这副小大人的样子给逗乐了,他伸手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子,说道:“小脑袋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呐,拿去,买糖葫芦吃。”
他往小女孩儿的手里塞了几个铜板。
不料,没有获得女儿的欣喜,反而获得了人家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爹,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吴掌柜一噎,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多大在你爹面前也是黄毛小丫头。”
吴小丫道:“知道了知道了,爹,你还不去找人,你来得及吗?”
“找人就找人!”吴掌柜把钥匙丢在了柜台上,“拿着,看好店知道吗?”
——
这里是蓝安县。
也许是因为蓝安海拔太高的缘故,这里终年积雪,天气冷的很,陶行乐戴着厚厚的毛毡帽还觉得有冷风钻进自己的脖子。
可是偏偏在这样冷的地方,在终年积雪的蓝山脚下,却有很多的温泉,形成了一处又一处的花谷。
吴掌柜是蓝安县一间牙行的掌柜,这一次,陶行乐又要他帮着找几百个人来。
然而,她动静这么大地找几百个人来,为的只是挖草去。
所以他才说陶行乐脑子进水了嘛,那些草挖来又有什么用?
他啧啧地摇头,哼着曲儿走出店门。
他之前跟陶行乐所说的无法和自家东家交代,其实也是托词,帮陶行乐找人,其实完全自己他自己的外快。
甚至这笔外块挣的还很容易,他甚至用不着粘贴告示,只要去县城里的那长得最高的老树下吼上一嗓子,要找的人就会自动迎上来。
别管吴掌柜背后怎么和自己的小女儿议论陶行乐,但见了陶行乐吴掌柜还是一口一个陶东家叫的很客气。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然懂的。
再说了,陶行乐给他送钱,就是他的财神爷,财神爷交代的事情,哪能不好好办?
虽然,他的心里还是觉得陶行乐的脑子一定进过水了,要不然,那些他踩都不爱踩的野草,她为什么费心费力地找人去挖?
他喊陶行乐一声陶东家还真是因为客气。
在他看来,陶行乐跟她手底的十多号人,一定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才会把那些野草当成了宝贝疙瘩。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哭着离开蓝安县的。
唉,想到这里,吴掌柜还有些舍不得呢。
反正钱又不烫手。
——
“六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吴六从梯子上跳了下来,他拍了拍手,说道:“放心吧,库房都检查过了,保证下雨了也不漏水,还有铁锹,又让铁铺新打了一百把。”
若从陶行乐离开凤凰城算起,距今已经整整半年。
四个多月前,她和慕云容分道扬镳;
三个月前,她再次遇见了久别的吴六。
于是二人结伴而行,本来陶行乐是打算带着吴六回凤凰城的,结果却赶上大雪封路,去找胡三叔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辗转,两个月前来到了蓝安县,而就在来蓝安的路上,前前后后又有九个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
这些人中最大的有五十六岁吧,但五六十岁却已经胡子头发白透了;最小的九岁,是那个老人的孙子。
据说,这对祖孙流离失所是因为老人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那小孩儿有个荒唐极了的老子。
好吃懒做就算了,要特别喜欢赌。
于是,输光了所有家里所有的积蓄,口粮,房子,连家里的地和媳妇都抵押给村子里的土财主了,自己却跑得没了影子。
其他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他们身上的故事或许各有不同,之前的身份或许也各有不同,但现在他们都有一个新的身份,陶行乐手下的长工。
但吴六不一样。
吴六本是胡老三手下的长工,契期到了,他拒绝了胡老三的挽留,去了青洲最有名的叶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会在蓝安附近出现,还和陶行乐正好遇上了。
吴六倒是没有和陶行乐签长约,只是暂时跟着陶行乐。
因为陶行乐现在虽然人没有在凤凰城,没有跟在胡老三的身边,但她毕竟的头上毕竟还挂着胡家商队账房的名号。
但这些人之中,陶行乐最信任的人还是吴六。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之前闹的并不是很痛快。
听完吴六的话,陶行乐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干粮,干粮也要准备好。”
“放心吧,牛婶已经去做了。”吴六说道。
牛婶,就是队伍里那九岁小孩儿的奶奶。
吴六看了陶行乐一眼,说道:“陶陶,有一句话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陶行乐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中轻轻转动,她笑道:“什么事啊,还吞吞吐吐的。”
吴六说道:“其实我们不需要让吴掌柜去招人,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招人的,他招人的地方我都发现了,就后街那古树下,咱们何必让人白白赚我们的钱呢?”
陶行乐的眼睛弯了弯,眼底深处有一丝赞赏闪过,她说道:“招人,吴掌柜毕竟在行,而且人家都信他。”
为什么不直接自己招人,说白了还是他们在这蓝安县名头还不够大,不过她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就不需要再去找吴掌柜大量招人了,因为他们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信任。
次日。
天刚刚破晓,库房前已经排了一条长龙。
队伍里十几个人除了那个小家伙,其他人全部出动,发干粮的发干粮,发铁锹的发铁锹,牛小石前前后后的跑来跑去,时不时回到他爷爷的身边。
他爷爷是个老秀才,负责登记。
领了干粮和铁锹的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他们走的着急,争抢一样跑了。
他们要去挖的是用蓝安当地的话叫做野根子,也就是吴掌柜口中的野草。
他们从陶行乐这里领取了干粮和铁锹之后,只需要在每日日头下山前,把挖到的野根子送到这里来过称,就可以得到工钱。
挖的根数多,得的银钱自然就多。
挖的少的,得的银钱自然少。
于是,蓝安县里刮起了一股挖野根子的风,虽然很多人并不明白这野草挖来做什么,就如给陶行乐他们找人工的吴掌柜一样。
他们挖的野根子,其实就是甘草。
甘草有百药之王之称,这里遍地都是甘草,也许是因为太过常见太过寻常了吧,蓝安的人只把它们当成了野草。
这就便宜了陶行乐了。
陶行乐在这里暂时安定下来之后,立刻租了一个大库房,整理出来开始收购甘草。
两个多月下来,他们库房里处理好的甘草已经装满了整整三间屋子了。
现下,那雪压坏的路已经疏通好了,陶行乐已经打算好了,等这一批甘草收好之后,他们就动身。
——
“你的意思是,陶陶已经失踪半年了?”傅衙内盯着胡老三,“之前你怎么不说呢?”
胡老三有些惊讶地看着傅衙内,他张了张口,“傅衙内,当时您不是在京城没回来吗。”
距离遥远,信息不通,再说他们也没有想到,傅衙内居然如此在意她的下落。
其实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在外跑生活的人来说,也算的上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吧。
因为长途跋涉的过程中,谁能保证,路上就一定安全?
野兽,匪寇,甚至迷路,都有可能让他们不能活着回来。
傅衙内眉皱了皱,“那有消息了吗?”
胡老三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
胡老三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不过傅衙内你放心,宸王殿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了,宸王可真是贤王。”
傅衙内的眉头皱的更紧,虽然他没去考功名,不过以他的位置有些消息他是清楚的。
贤良?
谁,慕云宸吗?
比起真的,其实傅衙内更清楚慕云宸多半是装的。
不过,傅衙内轻轻握了握拳,说道:“我去去就来。”
如今的慕云宸是这凤凰城的王,即便他是装出来的贤良,可胡老三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如果凤凰城有谁有实力在茫茫沙漠里去打听一个人,那最有实力的人依然还是慕云宸。
看着傅衙内离开的背影,胡老三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刘大掌柜奇怪地看了胡老三一眼,“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胡老三轻轻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
月明星稀,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陶行乐也不知道是什么昆虫在鸣叫。
她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没有睡意的她轻轻一越跳到了房顶。
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酒壶,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养成了独自饮酒的习惯。
“吃独食?”
忽然,安静的夜里有一声轻笑传来,陶行乐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手下的一个长工。
“怎么还不睡?”
陶行乐必须承认,她没话找话。
其实这种时候,与其有个人跟着她一起喝酒,她更喜欢一个人想静静。
不过,很显然对方没有这个觉悟。
他很轻松的就来到了陶行乐对面的那屋檐上,他笑道:“东家,你不是也没有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