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便见一个青衫少女候在门前,见是甄榛,少女立时迎上来,“可是小小姐?”
见甄榛点头,少女盈盈一笑,“奴婢月儿,见过小小姐。”
“是小舅舅让你来的?”今日是外祖父寿宴,作为外孙女,她自当前来拜访,但因母亲的关系,外祖父从未认过她这个外孙女,今日前来,也是她想见见外祖母,聊表心意罢了。
月儿恭敬道:“是,公子正在前厅招待客人,请小小姐先随奴婢进府,公子稍后自会来寻小小姐。”
一行人便随着月儿,从侧门进了韩府。
假山绕水,花木扶疏,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越往里走,越是安静,四下了无人迹,只隐隐的可以听到前院的乐声,更觉得此处与世隔绝。
她们走进一座静谧的庭院里。
庭院里稀稀疏疏的可见几个侍婢,来往皆是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会发出一点响声,打扰了什么一般。
第二十六章冲撞
池边的垂柳已经泛黄,青石铺就的地面铺满一层落叶,踩上去软软的,阳光清浅,懒懒的,暖暖的,铺落花木绿影间,碎碎点点,分外安逸。
这里已经听不到乐声,与进府前的熙熙攘攘,直如两个世界。
几人的脚步也不由放得更轻。
月儿领着几人进了主屋,道:“老夫人便在里边。”
甄榛点点头,抿着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二人,秀秀与春云一眼了然,自发退到一旁。
小姐与老妇人见面,定然有许多知心话说,自是轮不到她们去伺候。
甄榛随着月儿进了一间寝房。
绕过那墨梅屏风,便见一张红檀木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老妇人,双鬓染霜,脸容安详平和,却是紧闭着双眸。
甄榛快步走过去,脚下却不带声响,她在床前坐下,凝望着那老妇人许久,直到眼里一阵酸涩。
耳边响起月儿轻柔缓和的嗓音:“老夫人虽然一直不见好,却也无甚痛苦,小小姐无须太过担忧。”
“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大夫怎么说?”叹了口气,甄榛问道。
母亲的逝去对外祖母打击巨大,从此一病不起,直到她去了南方后,方知外祖母彻底病倒,倘若不是小舅舅寻得圣药,以及宫里的太医竭力抢治,此刻她怕是已经见不到外祖母。
虽没见过几次,但记忆里,外祖母总是极温和的,小舅舅这般照顾她,也未尝没有外祖母的意思。
“已近三年,大夫也束手无策,便只能这样养着,不时会醒来半会儿。”
甄榛看着昏睡的韩老夫人,一时没有说话。她伸手掀起被子一角,将韩老夫人的手拿出来,纤纤素手搭上其手腕。
又过了片刻,她将韩老夫人的手放回去,又掀起韩老夫人的眼皮看了看,有条不紊的做检查。月儿在一旁看着她娴熟的举动,有些诧异,旋即面露喜色,却不敢打扰她,直待她收回手,忙按捺着惊喜问:“小小姐可是通岐黄之术?”
甄榛略一思忖,摇了摇头,暗忖既然是小舅舅派来的人,想是可以相信的,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会将自己的底细全交待,只道:“我自己久病在身,是以略通一些皮毛,但也只是能让外祖母稍微舒服一些罢了。”她回头对月儿吩咐道,“将药箱拿过来,再去打一盆热水来。”
“是!”月儿欣喜应下。
“对外只说是我要略尽孝心,在为外祖母做清理,还有不要让人进来。”
月儿一听便明白,甄榛对某些人有忌讳,“是,小小姐放心既是。”
待打来热水,月儿也自觉地退出去,只留甄榛一人在房间里。
过了片刻,屋外走进来一个翩翩白影,月儿一见,忙站起身来。“公子。”听到这声称呼,秀秀与春云二人也连忙起身施礼。
韩奕快步向三人走来,白玉般的脸容浅浅含笑,似有光华笼罩,清华若谪仙。他抬手轻轻一挥,免了礼数,便问道:“榛儿呢?”
月儿含笑答道:“公子可不能进去,小小姐正在里面给老夫人清理呢。”
韩奕嘴角一扬,笑容和煦如清风,点点头,转眼看见屋子里另外两个陌生少女,秀秀是见过了,另一个却很是脸生。
想必,这个就是跟榛儿一同前去南方的春云。
在韩奕那温柔亲切的目光下,春云嗖的一下红了脸,心如撞鹿,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男子,似乎不许说什么,也不许做什么,只随随便便的往这里一站,便叫琳琅珠玉也黯然失色。
秀秀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这一眼,恰好落到了韩奕眼中。
他眼中含笑,却不语。
顺着目光瞥了过去,见韩奕微微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秀秀不由翻了翻白眼,状似安分的垂下了头,心中却在暗暗咋舌:小姐的小舅舅,真是一个大美人儿。
到现在,心还在乱跳着呢。
过了许久,寝房里传来甄榛吩咐的声音,月儿才带了人进去,将里面的东西收拾干净,至此,韩奕才步入房间。
韩老夫人依旧安睡着,面色却比先前红润了些许,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越发的慈眉善目。
甄榛舒了口气,回头看见韩奕,眉目间飞快的闪过一丝倦色,她微微一笑,喊道:“小舅舅。”
韩奕走近,望了望自己的母亲,转而看着甄榛,有些担忧:“榛儿,你……”
甄榛明白他的担忧,不问自招:“这些年我在外面拜了个师父,师父教了我许多东西,可以让我自保,也可以让我救人。”也可以,要人命。
韩奕一听就明白,但想想,他相信自己这个外甥女,不会肆意害人,他相信,甄榛性本善良,哪怕是心中含恨,也是个好女孩儿。
便没有追问下去,暗暗叹了口气,有些疼惜她:“榛儿,你身边可缺人?不若我让月儿跟着你,如何?”
一进屋,看见甄榛的两个婢女,他就明白了。
甄榛身边的人不可靠。
上次见面,她身边带了个秀秀,那日她说了许多事,并没有什么忌讳,可今日她来了这里,却摒开所有人才施展能力,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不相信自己所带来的人。
这个人,便是春云。
据他所知,这个春云跟随她在南方,足足六年有余,倘若春云不可信任,那这六年里,甄榛定是做了无数的伪装,花费了无尽的心思,才堪堪瞒过春云。
直到此时,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甄榛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
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月儿行事沉稳干练,有她跟在甄榛身边,甄榛多少会轻松许多,他也会放心许多。
甄榛愣了一下,知道小舅舅已经洞察一切,笑道:“不必了,我身边有秀秀已经足够,小舅舅不用担心。”她要对付的人不简单,将一个秀秀拉进漩涡已经是不忍,又怎么忍心让另一个无辜之人卷进这是非中来?
但为了安韩奕的心,她很快又说道:“倘若有事,我自会来找小舅舅的,这样行了吧?”
韩奕拿她没办法,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发髻,要她再三保证不可逞强,才算放下这件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家丁来请韩奕去前厅招待客人,今日是韩太傅寿宴,韩奕作为嫡子,自是免不了一番应酬。
嘱咐了几句,韩奕便又匆匆离去。
这一留,便到了夜幕时分。
韩奕离去后便不曾回来,其间派人来知会了她,外祖父还是不想见她。
这是预料之中的,甄榛没有强求,瞧着天色不晚,便让人去跟韩奕说声告别,便带着秀秀与春云准备打道回府。
出去时,依旧是月儿领路。
暮色浓重,府里挂起了灯笼,稀稀疏疏的点缀在花木扶疏间,萧瑟的秋风呜咽而过,左右摇曳,似若寒星点点。
一转角,突然来了一群人,差点撞在一起。
“大胆!是何人冲撞八殿下?!”
猛地一声呵斥,戾气扑面而来,又将几人吓了一跳。
八殿下?听到呼喝,甄榛不由朝那走在最前方的人影望去,这是八皇子燕柏舟?
是了,外祖父也是诸位皇子的导师,生辰寿宴,尊师重道的皇子殿下们自是要来庆贺的。
走廊之下,光线有些暗淡,甄榛只看到对方颀长的身形,着了一件深色锦裳,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一双阴郁的眸子,深深的向她望过来。
月儿连忙上前告罪:“奴婢该死,奴婢正在给甄二小姐带路,没想会冲撞了殿下,望殿下莫要怪罪。”
那训斥之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打断。
“甄二小姐?”微微沙哑的男子声音在狭隘的走廊里响起,念着这四个字的时候,似是细细咀嚼,考量着其中的含义。
男子双眸一眯,目光直直扫过来,落在甄榛身上,“原来是甄二小姐。”
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头,甄榛不得已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臣女甄榛,见过八殿下,适才是婢女无心,甄榛在这里给八殿下陪不是了。”
燕柏舟快步上前,笑道:“小事而已,甄二小姐不必如此多礼。”
随着他走近,一股浅淡的酒气扑鼻而来,缠缠绵绵,却不知为何闻着有些难受。
甄榛皱了皱眉,又听燕柏舟那沙哑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自从中秋宴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甄二小姐,那一日,我对甄二小姐可谓印象深刻。”走廊里的逼仄,让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显得有些暧昧。
“承蒙殿下记着,甄榛受宠若惊。”甄榛不动声色的与他保持了距离,总觉得,燕柏舟看自己的眼神,太过于尖锐,仿佛猎人看到了猎物。
燕柏舟盯着她,又上前一步,“却不知,甄二小姐可记得我?”
“让殿下笑话了,甄榛第一次面圣,实是万分紧张,除了皇上与皇后,却是,却是一个人也不记得。”她自是记得的,当日燕柏舟与燕嗣宗二人便坐在宣帝首座一旁,但她不会说真话,燕柏舟此番询问,意思已经很明确——燕柏舟想接近她。
这个时候,倘若她回答还记得,燕柏舟怕是会得寸进尺。
而她,不想与燕柏舟有任何关系。
燕柏舟有些失望,却也不甚在意,因为甄榛说得很在理,寻常人见到皇帝总免不了紧张,何况是那么大的皇宴。
“甄二小姐可是准备回府?”
犹豫须臾,甄榛答道:“正是。”
燕柏舟扫了一眼甄榛身后的人,“那正好,我也准备回去……”
“原来八皇弟在这里。”燕柏舟的话还没有说完,远处便传来一个朗润的声音,生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第二十七章冤家路窄
一回头,只见几个人影正不徐不疾的往这里走来,为首之人里,赫然有今日一同前来贺寿的六皇子燕嗣宗。
燕柏舟看到来人,眼神阴沉下来,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三皇叔,六皇兄,哦,韩少卿也在。”
听到某人的名头,甄榛的心猛地一跳,费了很大力气,才保持了冷静。
怀王也来了。
自从那日知晓身份被他识破,甄榛便一直在收集燕怀沙的消息,同时也一直在躲避,尽可能不进宫,进宫也尽可能小心不碰上他,却没想,会在这里遇到他。
与燕怀沙的纠葛,她没有告诉小舅舅,倒不是不相信韩奕,而是因为燕怀沙提前暗中回京,这其中不知牵扯到什么秘密,有时候一个人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虽然韩奕说了燕怀沙为人正直,但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危险,这事是她惹来的,她不想将小舅舅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