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昭依然像往常一样，低声问了卫兵莫拉屈丐这一天的表现，才轻轻推开门。
月光随着他的身影淌进来，柔柔的，他有些累了。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为什么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莫拉屈丐从黑暗里走出来，这些天的磨练使他越来越像个大孩子了。
“你还小，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怎么还不睡啊？”楚寒昭拍拍他的头，猛然发现，这孩子马上就有自己肩膀那么高了。
“师父，父亲他们回故国将近一年了，还没有消息，我很担心。还有，那天你们打完仗我去了战场，看到很多被割去头颅的尸体，心里很不舒服。刚才又梦到那些尸体了，醒来后睡不着。”
朦胧的月光下，楚寒昭看到他脸上有泪痕，心里不禁一酸，不由感叹命运的无常——这样一个善良甚至有些柔弱的孩子，却注定要为自己民族的荣耀投身到残酷的战争中去。他为那孩子整整衣领，柔声说道：“大食内讧将至，令尊手下又有数万精锐，更何况波斯的人心一直都是向着你们的。复国大业，也许很快就能完成。那时，你就是王储、未来的王。等过几年中原无事的话，我就去当你的太傅，教你做一个好王上，顺便给你带去个媳妇，让大唐与波斯，世代交好！”
莫拉屈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盯着楚寒昭，一字一顿：“师父，说话算数，我等你去。”
楚寒昭哈哈大笑，一把把他抱起，除去鞋子，扔到床上，顺手给他盖上被子：“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快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跟跳荡营出操，你小子，再被人打趴下我可不轻饶你。”
莫拉屈丐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师父，你不让我告诉别人你会武功，我要是出手把人揍了，岂不是漏馅了？为了替你圆谎，我连自己的面子都不顾了，你还不知好歹，嘿嘿！”
楚寒昭笑骂道：“不管他是谁，惹你就揍他。有人问起你的武功，就说是上一个师父教的。你被人揍了，我比你更没面子。快睡觉，师父看着你，别胡思乱想。养好精神，明天找机会揍了今天摔你的那小子。”
莫拉屈丐很快进入了梦乡，脸上还挂着笑容。楚寒昭轻轻唤了他两声，见他没有反应，叹了口气，轻轻推开窗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数千里外的长安，同样有人夜不能寐。
广平王李豫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把一杯一杯的烈酒倒入肚子里。终于，门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急忙站起身来，因为他已经听出那是他的弟弟——建宁王李炎。他一把抓住李炎的手，焦急地问：“怎样？”
建宁王环视一下四周，沉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们兄弟有话要说。”
下人们疾步趋出，只有一名宦官，依然站在那里，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建宁王扫了他一眼：“你也下去吧。”
那名宦官磨磨蹭蹭，还想解释什么。建宁王剑眉一挑：“我让你下去，听见没有？快滚！”
那宦官也不好再说什么，快步退出。
建宁王掩上门，压低声音：“大哥，王忠嗣大人真的于数日前自杀了。我托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到：王家的人来京报丧，被李林甫扣押了。估计要再过几天朝廷才能知道这个消息。”
广平王长叹一声，沉声道：“当年手握四镇兵权、连兵万里，尚且没有一丝非分之想。难道祖父真的不明白他的为人吗？”
建宁王瞅了瞅门外，看到那宦官还站在门口伸着耳朵偷听，气得狠狠吐口唾沫，小声咒骂一声，才说道：“祖父哪里在怀疑他？是在怀疑我们！我早劝父亲趁王叔叔兵权在手，清君侧，除去李林甫，他就是不听，现在见了李林甫竟然要行子侄之礼。”
“父亲自有他的道理，楚寒昭不也说过咱们不能动手吗？李林甫之所以那么嚣张，是因为祖父相信他，或者说在利用他，因为这个人不会对他的皇位构成威胁。咱们杀李林甫，紧接着就必须发动一场政变，逼祖父退位。这样的事，相信没有人愿意看到。”广平王虽然比不上弟弟的英武雄毅，可考虑起事情则更为周密细致。
提起楚寒昭，建宁王气不打一处来：“楚寒昭这个人，忘恩负义。当年是我们把他推荐给祖父，他才有机会成为昭信营的统领。昭信营是禁军的一支秘密武装，掌握这支部队，就等于掌握了半个天下。我求他除去李林甫，他竟然不答应我。就算他不愿公开下手，以他的武功，要暗杀李林甫也易如反掌。可他呢？竟然认为这种行为不够光明正大。后果呢？差点把命丢了！幸亏太白先生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他才捡了条性命到西域去。”
广平王摇摇头：“寒昭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相信咱们妹子的眼光。”
提起升平公主，建宁王神色顿时暗淡下去：“她嫁到契丹去了，虽说是李林甫陷害，可她也是对楚寒昭失望至极，才不愿再争取自己的自由与幸福。楚寒昭，我不明白，凌婉哪点配不上他？”
“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广平王苦笑，“其实，何止凌婉，李林甫的小女儿——子菱，他不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说实话，像他那种心高气傲的男人，更喜欢的，应该是李子菱那种类型的。可他宁愿放弃状元的身份也不愿娶李子菱，便可知他的为人了。”
建宁王气平了一些：“只是可怜了小妹，远嫁塞外，我们还没告诉楚寒昭呢。”
“不告诉也好，他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虽然他很多事都瞒着我们，但我觉得，他的血性恐怕比你更重，我还没过见他生气的样子，不过我相信，一定很可怕。他若知道了凌婉的事，会单骑冲入契丹牙帐，把凌婉抢回来。总有一天，他会让人们看到他真是的一面。”
建宁王半信半疑，叹道：“但愿你说的是对的。当年他和朔方军一位名叫郭子仪的将军一起关在死牢，两人每天喝酒扯淡，竟没有一丝恐惧。我去求太白先生，太白先生去探视他们，回来对我说：‘这两个人，平常，也许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国家危亡的时候，他们却是支拄天下的栋梁。’”
广平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但愿李先生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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