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结赞接到康拉确吉的信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发兵夹攻唐军。康拉确吉一直甚为自负，自以为天下无敌，对这位少帅颇有怨言，而且此人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谁知道这次情况是不是真的像他说得那样。正犹豫间，有卫兵通报：杰桑.坚赞**师求见。
尚结赞拍拍脑门，暗骂自己：“真糊涂，不去请教坚赞大师，却自己一个人在这发呆。”忙吩咐卫兵：“快请。”
吐蕃原先信奉一种原始宗教，后来自天竺和唐朝引进了佛教。而杰桑坚赞是后藏地区最有名的喇嘛，他精通佛法，一直致力于把佛教在西藏发扬光大，又会说周边诸国语言，更兼武功高强，所以尚结赞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老师和好朋友，一些吐蕃民众更是把他当成了转世的佛祖。
“大师，康拉确吉说唐军五千正在围攻白河城，请我出兵夹攻。我怎么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尚结赞亲自为杰桑斟上一杯奶茶。（西藏苦寒之地，对僧众饮食戒律的要求没有中原严格。）
“这次将军是出兵也得出，不出也得出。王忠嗣的事你也听说了，康拉确吉可能做第二个董延光，那时将军不仅自身难保，而且恐怕连祖上的威名也会受到连累。”杰桑在这位青年统帅面前总是直言不讳。
尚结赞对高仙芝很忌惮：“我怕敌人有埋伏。”
杰桑沉吟半晌：“白河一带地势平坦，唐军应该不会在此设伏。再说高仙芝能够出动的部队不会超过一万六千人。我军只需出动三万铁骑，就可以保证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所以，此战应该是很有把握的。”
听了杰桑的一席话，尚结赞下定了决心。
唐军的斥候线以白河城为中心，放出了五百里。更有探事者，就守在尚结赞的大营门口，所以尚结赞出兵的同时，高仙芝就得到了消息。
他命令唐军大部驻守在白河城下，部分部队更换吐蕃衣甲，守在城头。完全是一幅继续围城的架势。而楚寒昭和鬼弓营则直接赶到白河北岸驻防。莫拉屈丐则自然而然地被留在白河城。
高俊是第一次独自带兵出战，所以处处谨慎小心，倒是楚寒昭还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带着莫拉屈丐东游西晃，全然没有一军主将应有的严肃。
那天夜里，阴云四合，扑扑朔朔洒下一场雪来，那雪初时并不大，到后来竟有了铺天盖地的气势，连白河也被封冻了。这神秘的北国之雪啊！
楚寒昭对这一变故也很是吃惊，迅速决定修改作战计划，即：利用雪地为掩护，隐藏主力，以鬼弓营为诱饵，包围并歼灭敌人。接着，他又把全营官兵重新动员了一次，并吩咐高俊第二天开始修筑工事。高俊有些乱了方寸，虽然把岗哨加密了一倍，又安排游骑加紧巡逻。可他还是不放心，睡到半夜，又披上衣甲、带上兵器出来巡视。
那雪下得正紧，当得起“大如席”这三个字。天和地之间的空隙完全被飞舞的雪花填充了。河边为数不多的树木被大雪压弯了身子，不时有枯枝被压断的声音传来。巡逻兵士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给人以异样的安全感。高俊笑着呵了口气，满意地看看四周，心想：虽然白河被冻上了，但楚先生一定会有新的办法的。
突然，他看见远方有两个灰点一闪而没，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就死死盯着灰影出没的地方，眼睛瞬也不瞬。然后，他看到那两个灰影从一片灌木后奔出，投向茫茫雪野。
他迅速巡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有两行脚印通向那两个黑影消失的地方。这两行脚印都很轻，其中一行浅得几乎已经被风吹起的雪埋了起来。
“一定是吐蕃奸细。”他想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头，也来不及叫上卫兵，便迅速向那两个灰影的方向掠去。
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可是风太大，高俊一句也听不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龙脉”、“你的命”、“高大人”等词。
这两人的个子都很高，一个秀颀，稍显瘦削，看样子还很年轻；另一个十分魁伟，似乎正值壮年，他举手投足间都给人以极大压力。突然，那壮年人拔出剑来，三道白光向那年轻人射去。
那年轻人似乎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地避过，向后退了两步，也掣出一把剑来。
这两人的功夫都很好，雪花被剑气裹着，在他们身旁急速旋转。令外面的人几乎看不清他们二人的动作。高俊又爬近了几步，躲在一棵树后，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那中年人的招数都是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他劈刺的速度很快，剑气甚为雄浑，杀气很重，隐隐约约有风雷之势。那年轻人很少主动出剑，但每一剑刺出，都是敌所必救，因此虽然他一直处于被动，那中年人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
高俊看得一身冷汗，不由得想：若是我，能接得住几剑？
两人交了百剑左右，中年人突然剑招大变，招与招之间没有了明显的界限，剑气连绵，滔滔如江河，不绝如沧海。年轻人也不得不跟着变招，但他的剑势明显是在被人带着走。高俊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此人很少主动出击：因为他一出招剑势就已经被人控制、整个身子都被带得歪歪斜斜，如果不是应变奇速，恐怕早就落败了。
年轻人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退到了大树旁边，有温热的东西溅到高俊脸上，迅速冻结在上面。高俊揩掉，就着雪光一看，发现那些冰是暗红色的。
“那年轻人受伤了。”他想。
不一会，年轻人又中了一剑，不禁哼了一声。高俊大吃一惊，这一声，对他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那是楚寒昭啊！
再没有半分犹疑，他拔出腰刀，狠狠向那中年人劈去。那人看都没看，回手一剑，高俊觉得腰部一凉，下半身失去了知觉。“难道我就这样废了？”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楚寒昭扔掉剑，抱起高俊，头也不回向营地走去。那中年人倒也不追赶，看两人走进军营，也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原来你会武功啊，还会解穴道，骗得我好苦。那人是谁啊？”高俊揉着自己刚刚恢复正常的腿，很气愤楚寒昭这种不够义气的行为。
“那是一只山鬼，认为我欠了他许多，所以缠着我不放。我会的那些江湖手段，本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再说，你也没问过我会不会武功啊。不过，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楚寒昭用雪擦了擦肩膀上的伤口。
“这个一定，俺知道你肯定有难言之隐。你的伤严重吗？别光顾我了，把自己给忘了。”高俊关切地盯着楚寒昭的伤口。
“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呢。”楚寒昭拍拍高俊的头，一幅大哥哥的样子。
“再次警告你：再把我当成莫拉屈丐那样的小孩，我跟你没完。”高俊总是以为自己已经很成熟了。
楚寒昭笑笑，走出帐篷。
高俊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位幕僚不简单。
尚结赞的部队被大雪延缓了行军速度，比原定晚了两天才到达白河南岸。他的斥候也搜索了附近地区，得知唐军仍在围攻白河城，仅仅发现一支为数不多的唐军打着“田”字旗号在白河北岸驻防。
“一定是田珍的队伍吧，只要高仙芝不亲自来，这场仗，我军赢定了！”他想。
此时地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但白河已经解冻了，吐蕃军只好支起筏子强渡。遭到了唐军密集的箭矢攻击，很是死伤了一些人。“这是不可避免的代价。”他安慰自己。
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吐蕃军还是没有一兵一卒过得了河去，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作战计划。
“敌人的箭矢太密，射程太远，威力太大，我们挡不住啊！”前军的一名将领腿上中了两箭，仍然在坚持指挥强渡。
杰桑接过一名士兵呈上来的一簇箭矢：“这是伏远弩，这是擘张弩，这是角弓弩，这是单弓弩，这是……车弩，难道高仙芝的鬼弓营来了吗？”
唐军一般使用四种弩，伏远弩射程三百步（450米），擘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345米），角弓弩射程二百步（300米），单弓弩射程百六十步（240米），在不同范围均可以形成威胁。车弩是一种“十二石”强弩，以轴转车（即绞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巨箭，“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铁叶为翎，左右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矢，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野战中，往往不放置中间那只巨箭。在安西都护府，此种武器只有在鬼弓营得到列装，各地驻军能有一两台就算不错了。此时虽然杰桑只是看到了一支车弩的小箭，可那特制的箭型依然令他震撼。
“敌人有多少？”尚结赞的头脑总是十分清醒。
“一千左右。”那名受伤的将领答道。
“停止渡河。牌刀手前调，下马布阵，全军以连射还击。”尚结赞坚定而准确地下达这命令。
楚寒昭看到敌人阵型变化，立刻摇动指挥旗，指示唐军弩手退入战壕，可是还是有一些士兵被吐蕃密集的箭雨射中。尚结赞看唐军退入战壕，马上命令全军改平射为曲射。吐蕃军的箭矢在天空画出很大的弧度，几乎直上直下地向唐军扑去。看到唐军被压制，吐蕃军又在盾牌的掩护下拥到河边，死士用盾牌遮住头顶，划着羊皮筏子向对岸冲去。
高俊怒道：“楚先生，再不给蕃狗点颜色看，鬼弓营的脸还往哪搁？我们不能再缩在战壕里了！”
楚寒昭点点头，挥动令旗，唐军从战壕里冲出，迅速抢占原先的射击阵位。而十二辆车弩，则被推到最前列，既充当攻击的主力，又为后面的军士提供掩护。渡河的吐蕃兵看到唐军的车弩，吓得两腿发软，甚至有人向己方阵地跑去。
唐军依照楚寒昭的号令，迅速为车弩绞上弦，搭上箭，这次，所有的车弩都加上了中间那支巨箭。
楚寒昭令旗猛地往下一摆，车弩的弦发出霹雳之声，箭矢携着尖锐的啸声急速旋转着向吐蕃军飞去。原来，唐军弓弩箭道上往往刻有螺旋小槽，有些特殊的箭支也刻上与之符合的螺纹线，射击时旋转而出，威力巨大。
尚结赞眼睁睁看到己方的铁盾被射穿后，那箭又穿过四五名士兵，径直向自己扑来。他拔出马刀，劈落那支巨箭，可自己却如遭电殛，手臂被震的发麻，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热血来。
破掉吐蕃的盾牌，战斗几乎成了唐军的表演。楚寒昭发现了尚结赞的身影，立即指挥全军进行齐射。无数箭矢尖啸着向尚结赞朴去。尚结赞抬头看看铺天盖地飞来的箭矢，暗叹一声：吾命休矣！
杰桑终于出手了。他掷出一只巨大的铜钹，那只铙钹竟然在内力的维持下一直在尚结赞头顶旋转，箭矢射在上面，发出丁丁当当的悦耳声音。趁着这一瞬的机会，他冲上前去，拉起尚结赞（只是可怜了那匹好马），以另一支铜钹为盾牌，掩护两人向后撤去。在楚寒昭第三轮齐射结束时，终于有十几名带盾士兵围上来护卫主帅。
两军展开对射，职业弩兵和业余射手的差距显示了出来，虽然吐蕃以三万对一千，却讨不到任何便宜。在楚寒昭和高俊的指挥下，唐军以连射、急速射、齐射、点射，对所有手持弓弩的吐蕃兵进行重点射杀。等唐军第十六轮急速射完毕后，尚结赞发现，自己手下还拿着弓弩作战的已经不多了。
他叹息一声，命令全军开始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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