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丽敏轻盈的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眼睛瞄向文件某一行蚂蚁般浮动的黑色字体,嘴角微扬。如果今天眼前放的正好是份报纸,拿到她手上的可能就是另一种纸制品。
她面如秋水,眼光从容,郑丽敏已经到了人生十字路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走进了尴尬的年龄段,再过两三年就该退休了。
工作上该得的都已经有了,不该有的就是争也争不来了,她不再漂亮,气血不足苍白略显眼袋的脸上渐深的皱纹已经不可去除,但眼睛平静淡定远离浮躁浅薄多了一种睿智的美丽。
曾经容颜艳丽,皮肤白净细腻明眸皓齿聪慧的她,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父母都是国家行政机关的干部,自己的学历不错,她早年也毕业于省城的师范学院,是沈光远的学生,毕业后理所当然的会留在省城或者去比省城更好的地方。她却为了在大学校园时倾慕已久的爱情,相信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美好,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宁愿和他们断绝关系,毕业后追随自己情有独钟来自穷山沟的同班同学吴见峰,到一个叫桐丘的山区小县城吴见峰的家乡当了名初中老师。郑丽敏以为自己为了崇高的爱情,终于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可以克服一切艰难困苦,犹如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的生活下去。
童话终归是童话,都是闭着眼睛骗小孩子的瞎话,憧憬的美好,在残忍的现实面前被西伯利亚的寒风吹离地球的表层。想象不到的贫穷让郑丽敏越来越失去了耐心,从小优越环境中培养出来的观念和那个在学校时才华横溢,学识修养聚一身完美男人,现在看起来除了写一手好毛笔字,其他一无是处平庸无为的教书匠,和自己竟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就像两条平行线条无休无止的延伸也等不到交汇点。
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郑丽敏就受不了,生活窘迫不是压倒她信念的稻草,丈夫对写字和教书的热情超过对自己的激情,她的争吵和辱骂换回的却是吴见峰更加冰冷的面孔。她回到省城,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千错万错求得了父母的原谅,父母看在女儿肚子里还没有出生外孙的份上,亲情的力量是伟大的,父母想尽了办法,动用了一切关系,把她和吴见峰调回了省城。
当郑丽敏兴高采烈的回到桐丘,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时,那个男人竟不为所动,不愿意离开,说小山城需要他,他走了那些学生们怎么办,好像桐丘离了他吴见峰就再也没有可以教书育人的先生了,还在学校正在上课的学生们从此完不成规定学业而会半途而废。郑丽敏耐下性子用肚子里的孩子现身苦劝,她不希望他们未出生的孩子,将来生活在如此贫困的环境中,受不到好的教育。磨破嘴皮苦口婆心的劝说无济于事,最后一哭二闹三上吊黔驴技穷的她一气之下放出狠话,要么吴见峰和自己一起回省城,要么自己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和他离婚,今后各走各的路。
郑丽敏没有想到,这样的要挟吴见峰也是毫不动摇,宁愿不要孩子和她离婚也不愿意离开那个穷山沟。
泼出去的水,已难收回,近乎残酷的倔强让两个人赌气般的很快办好了离婚手续,郑丽敏带着八个月的身孕独自回到父母身边,生下孩子一个多月就到父母安排好的省文化厅里去上班了。
生了儿子的郑丽敏以为吴见峰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就可以回心转意,想了又想屈辱的放弃了高傲的自尊斟字斟句写信告诉了吴见峰,吴见峰收到信后,经常会到省城来看儿子,每个月多多少少的给儿子留下些生活费,对到省城工作和复婚的事却是只字不提,郑丽敏旁敲侧击N次后没有反应,她下了最后通牒,不调回省城就永远不让吴见峰再见到儿子。吴见峰当时才知道,郑丽敏绝对是个说到做到执拗接近偏激的女人。
从此每月从小山城寄来的汇款单被郑丽敏恼羞成怒的撕的粉碎,她心灰意冷对等待已失去了信心。报户口时儿子的名字被她咬牙切齿的写上了郑豫,面目狰狞的边写边咒骂
“让他们吴家从今往后······“骂人的水平不逊于农村骂街的泼妇
工作人员撕下填好的报表,下面好几张空白表格姓名框看得见凹深笔画的痕迹。
郑豫的记忆里父亲是空着的一张白纸,户口本上只有妈妈和他两个人的名字,他的家雏形时就不完整。郑豫只是儿时问过妈妈一次
“别人家都有爸爸,其他小朋友都随爸爸的姓,我们家怎么没有爸爸,难道爸爸也姓郑吗”郑丽敏听到儿子稚气的问话,身体僵硬语气狠涩
“你爸爸早就死了,你从来就没有爸爸”
那晚的睡梦中,郑豫听见妈妈伤心的哭泣和痛恨的咒骂,从此以后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亲,他知道自己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随爸爸的姓,他是随妈妈的姓,因为他从出生就没有爸爸。
郑丽敏短暂的婚姻除了得到了一个儿子和心中满腔愤恨,仿佛什么也没有得到,那个年月离婚的女人是罪恶的附体,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更甚,不经意的回眸,可以看见太阳阴影下身后食指的指向和不顾别人死活拼命往头上泼脏水的窃窃私语。她的教养和自尊让她没有余地神情木讷,精神不振,逢人诉说自己的不幸,小圈子范围内的真话,还是可以说出来的。她在沈光远和杜丽面前怒气冲天满腹怨恨和委屈的泪水让她得到了暂时的宣泄。她毫不吝啬用尖酸刻薄的词语指责孩子的父亲,抱怨对她的不公平。回到家的黑夜,少了生理和精神上的交流和满足,个中的滋味只有自知,如旷野受伤的母狼一边护住小狼崽,一边瞪着警觉晦暗的眼睛舔舐自己的伤口。
逐渐她对快乐不屑一顾,被生活磨成一个无趣的人,自己却浑然不觉。已经贫乏到不再因为天气晴好而心情愉悦,也不再因为收获了一次意外的惊喜而由衷感动,脸上总是一副高傲冷漠的表情不可侵犯,让想接近她的人望而却步,用缥缈虚幻的壳保护自己和儿子。
郑丽敏的前半生就像为儿子而活着,一个人把郑豫辛辛苦苦的养大,为了郑豫她操碎了心。小的时候担心,上学的时候累心,当兵时候又费心,好不容易安排好工作,在自己跟前守护着,郑豫上班没几天,又闹着停薪留职想自己出去闯荡。
她本已稍稳的心又被上揪下坠不安起来,郑丽敏好说歹说劝儿子留了下来。又到单位恳请领导千万不能批复郑豫的辞职报告,百般哀求的说郑豫年轻,脑子一时的冲动,给他几天假,玩够了就会回来上班的。
领导看着卸下刻板高傲厚厚的硬壳,柔肠百转痛苦不已的郑丽敏,郑豫的报告才一直没批下来。今天她终于等到了幡然醒悟的儿子回来上班,郑丽敏欣喜的心情表露无遗的挂在脸上,看多了服装色调沉重单一眉头总拧着的她,同事们倒有些不习惯她脸上其他的表情了,下属们更是小心翼翼唯诺噤声犹如看到了传说中狼外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