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狄姓?与那面涅将军狄青有何渊源?”
“唉,那是我家远祖了,如今家道零落,宗族萧条各奔东西了。”
“国之栋梁,后人何堪至此。”
“陈年旧事,不足道也。”
王伦仔细打量一番老汉,又打量那女子,这左半边从额头到脸颊却是有一片油光红印,不像是胎记遂问道:“令爱这脸上如何?……”
“员外知道那摩尼教打破江州否?当日进城烧杀,各处奔逃,我女儿失足,俊美的一张脸……但好在留下一条命。”老汉说着拭泪哽咽,那女儿也低头红了眼眶。
王伦还想再问,周昂偏过头来道:“哥哥,这天下凄苦之人无数,咱们照应不来,当值饭点,莫耽误了人家的买卖。”王伦想想也是,不再细问,随意点了几只曲儿叫父女二人唱来,周全他们买卖,父女俩拜谢,支了身段开始唱起来,众人静静继续吃饭。
三五曲毕,王伦取出五两银子给了老汉,老汉连称不敢,非要些铜钱。
“庆财,再给五爷上俩碟鱼,我自去取一坛酒来。”赖三儿偏头望了望这边,站起身喊道,店小二听了跑来招呼了,带赖三儿下楼拿酒。
周昂警惕的望着周围,没发现什么异常,王伦与狄老汉这边却是热闹了,老汉说什么也不受王伦的银子,尽管王伦一再和气相赠,周昂叹一口气耳语道:“哥哥,这钱狄老汉不敢收,怕是卖女儿的钱,谁家员外行善也没的这样大方,咱们又是生人,不可太过招摇。”
王伦点无奈收起,把自己当坏人了,确实也没在这种情况下与人钱财,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老汉不敢收也正常,遂换了铜钱,点了五十枚递给老汉,老汉这才收了。
老汉带着女儿赶去下一桌,众人又吃喝一阵,王伦看着桌上杯盘吃了个罄尽,道:“没吃饱罢?再添些个?”
“都备着哥哥吩咐,吃个八分饱好活动。”
王伦笑笑,“去街上买些新鲜的干粮,这就上路。”
众人拥着王伦下楼,刚下一半听着楼下吵闹,三五个公人打扮的抢上楼来:“都退回楼上,有案要办!不得离开!”
周昂心里一惊,王伦招呼众人返回楼上,要看这些人能闹出个什么花活儿,楼上的食客都被惊动了,先后冲上来八九个公人,五六个民壮守好了场面,一个其貌不扬的头儿这才走上楼来:“鄙人本县巡检,接到有人报官说在这吉庆楼被泼贼偷了,劳烦众位贵人权且忍耐。”
众食客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回到座位边看边吃,王伦却不由皱起眉头:抓个小贼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命案。周昂闻言点了点头,暗自盘算。
“我说那卖猖(唱)的老汉,你过来。”
老汉一脸惊恐,挪步往前赔了个小心:“太尉唤小老儿何事?”
“你来这楼上多久了?”
“怕不得有一个半时辰了。”
“接了几位客人了?”
狄老汉又气又怕:“算上这一桌,唱了六桌了。”
“到手多少银两还不交出来?”
“太尉这是?”狄老汉一脸狐疑。
“直管拿来,主要啰皂。”
狄老汉翻搭袋,点出几串铜钱,并一把铜钱托在手上。
“这般愚笨!”巡检轻喝一声夺了搭袋,走到近处一张桌前,兜底倒出,铜钱噼里啪啦掉的满桌满地,县尉伸手一划拉,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出个金灿灿的手链来,约摸三五寸长短。
“这是你女儿首饰?”
狄老汉望了望:“回太尉,不是小女首饰,未曾见过。”
“好罢,既然承认了,捆上带走!”
三个公人就要上前捆狄老汉,狄老汉仆倒痛哭:“太尉,这首饰何事到小老儿搭袋真是不知,断不是小老儿偷来的啊!”他那女儿也是急哭,又不敢与公人争论。
“哥哥,这……”
“等等看,这些公人来得蹊跷。”
这父女俩与公人扭作一团,公人暗中谐油,巡检一声轻喝:“你爹作此丑事,你也定然脱不了干系,一齐绑了!”
狄老汉痛哭求饶:“太尉,太尉大人,此事我一人所为,与我闺女无关哪!求放过我这苦命的孩儿!……”
巡检等狄老汉好一顿嚎哭,陈五爷开口道:“孙巡检,还是不要太过吵闹为好。”巡检换了副笑脸点点头,这才勉为其难道:“我看你这老汉爱女心切,一力承担这罪过,且放了罢,再敢阻拦,没你个好处!”
公人们听了解了女子的绳索推在一旁,女子哭红了双眼,老汉安慰着女儿。
众食客围观窃窃私语,多少有些不忍,狄老汉绑了,事由大概也清了,巡检却坐在一旁喝起了茶,看那父女俩个哭作一团。有用完饭的食客要下楼,却被挡了回来。
“哥哥,这些公人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我现在才明白过来,抓两个贼人怎么来了这么多公人。”
“这厮要玩玩,咱们就陪他玩!”
王伦说罢带人就要下楼,依旧被几个公人民壮拦下:“巡检大人正在办案,所有人等不得离开!”
“这案子不是清楚了?人赃俱获,怎么还不让人走?”
“哎,我说你这大汉,我家大人没说完,就是没完!”
“这位员外,从何处而来啊?”巡检起身走近,笑脸道。
“从明州而来。”
“到此所谓何事啊?我听员外不是这江南口音啊。”
王伦哈哈一笑,指了指环绕一圈的公人民壮道:“孙巡检好眼力,我便是从四明山来的好汉,这次来便是打探这东阳有多少祸害在此作践百姓,待来日一并叫他血债血偿!”
现场鸦雀无声,继而是惊呼哗然!四明山的山贼!孙巡检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亮明身份了,有些措不及手,是该一拥而上呢?还是先大喝一声震碎敌胆,再一拥而上呢?还是……
“大人,他们就六个人,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搞不定?”
哗哗抽刀之声铮铮灌耳,四个亲卫拔刀守住四面,周昂望前一跃劈手就要抓巡检的前襟。
“好汉慢着!我有话说!”巡检就势跌倒,仰面道。
还没等巡检再开口,楼下一阵喧哗,打斗之声传来,不出片刻跑上几个持刀之人,几个守楼梯口的公人民壮想要上前,被巡检一声大喝:“丢了刀枪,让开!”
跑上来之人正是王伦的亲卫,分左右站定:“哥哥,下面十几个都制服了。”亲卫们跟了王伦这么久,手下都有轻重,能不害命制人最好。
“这该死的赖三儿,不是只有六个人么!”巡检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忘了堆笑:“众位好汉,孙某人也是保卫地方,还以为是流窜的匪徒,不想却是四明山的好汉,得罪了,得罪了!”
王伦看着这诡异的场面,这些人搞什么?看着是有备而来,却又投降的这么干脆,是来搞笑的么?
一个亲卫匆匆上楼:“哥哥,本地陈家陈宗誉前来求情。”
“哦?来的这般快?请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威仪的员外走上来,身后跟着两个干练的的家丁,朝陈五那边看看,又瞧瞧瘫在地上的巡检。拱手朝王伦走来:“大王到此,陈某有礼了。”
“陈员外,客气。”
“我观大王没有伤人害命的意思,不如先放了这些百姓和我五弟。”
王伦冷笑一声,说的好像是自己劫持这些人似的,分明冲着自己来挑事的,遂道:“路过贵地,吃个饭却被做公的认了出来,倒是我的错了,除了那些人,百姓都走了去罢。”
众人如蒙大赦,蜂拥抢步楼梯口,周昂大喝一声:“都给我排好队,推推搡搡坏了人怎好!”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徐徐退出。
王伦也不急了,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作了个请手,陈宗誉看五弟也随着人群走了,笑着拱拱手落座。
“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不同凡响。”
“叫大王见笑了,今日冒犯了大王虎威还要请大王莫怪。”这陈宗誉口上小心,面色却镇定自若。
“陈员外可是这东阳执事?”
“不是。”
“可有亲眷当官?”
“有些个小官不过混个出身。”
“这巡检到此可是由你指使?”
“不是。”
“员外却来的巧了,奈何员外来趟这浑水?”
“恰好我在一楼吃个便饭,先是见了公人冲进来,而后又变成数十人的混战,想着自家五弟在楼上,故而上来。”
王伦理了理来龙去脉,“你的人马怕是包围了这条街罢。”
“大王此言差了,四明山的大王还有些名头,岂敢自寻麻烦。”
“哦?既然你无心与我为敌,你兄弟百姓也都去了,你可以走了。”
陈宗誉拱手谢了又道:“还请大王把孙巡检和这一众公人也放了。”
“这些人,我须问话。”
“那好,我等大王问完话。”
王伦不置可否,开始审问起这孙巡检起来,狄老汉父女早脱身走了,不过无碍,孙巡检一看王伦好说话,当下痛快交待了,原来是这赖三传信,说这吉庆楼上有六个食客行为举止可疑,要他去看看,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想了个计策,那赖三把那金链子穿在铜钱的孔中,硬塞给那女子,狄老汉也真没顾上细看塞进了搭袋里。陈五爷面子不小,再加上孙巡检也怕是强人来踩点,所以来了,不过听到是四明山的强人之后反倒安心了,不会杀人害命,故而思索清楚就投降了。
王伦看着这巡检不像是说假话,开口道:“这赖三,色迷了心窍,做出如此诬陷之事,陈员外,你说该如何?”
“回去之后,此奴定不轻饶,大王放心。”
“好,至于你们,须吃些教训,来人,一人二十杖,领头的三十杖。”几个亲卫闻令架起拱作一团的公人,扔到地上,就着民壮拿着的木棍挥起来。
能活命,吃些苦头算什么,挨个打完之后,众公人疼的直咧嘴。王伦看事情结了,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辞。
陈宗誉送下楼来,陪了几句话:“大王处事分明,怪不得这四明山名声彰显,若非有别,倒叫大王去府上小酌几杯。”
“以后会有机会的,再会。”
“额,请恕小可冒昧,还不知大王名讳。”
王伦想了想,耳语一个亲卫几句,亲卫跑来耳语道:“我家哥哥便是梁山泊大寨主王伦,只你知道便可,免得传扬出去对员外不利。”
陈宗誉愣了愣神,倒吸一口凉气,王伦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去寻那狄家父女,给他十两碎银子盘缠,让他们去明州大云酒楼安家,此地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