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有舞蹈这种东西呢?雪千代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那是一个传习日语基础的夜晚课堂,雪千代看到窗外的飞蛾,突然有感而发。
玉川纪子当时合上了手中的《万叶集》,这样回答道:“雪千代现在还没开始学诗吧。”
雪千代知道,玉川纪子问的并不是白乐天的唐诗,而是五经里面的《诗》。只是,为什么会从舞蹈谈到诗,雪千代不是很清楚。“嗯,现在在学《孟子》,还没有接触过《诗》。”
“毛诗的大序里有这样一句话,我暂且先和雪千代说一下吧,以后你应该也会接触到。”
“詩は人心の発露したものである,人の心に在るのが志で、これが言葉に發露して詩となる。心中に感情が動けば、自然と言葉にあらわれる。言葉にあらわしただけでは足りず,それ故に、之を嗟嘆し(なげき)、嗟嘆しても足らずに,さらに永く声を引いて歌う。永く声を引いて歌っても足らず、知らず知らず、歌に合わせて手が舞い、足がリズムを蹈むに至る。”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听到这里,雪千代点了点头:“嗯,我大概知道了。舞蹈的话,是人们表现心中情感的一种方式吧……不过,即使是自然界里其他的生物在喜悦的时候,也会展现一些奇异的舞蹈。从这一点来看,用肢体语言来表现自我的情感,应该是共通的吧……”
“所以,太平之舞所要表现的情感又是什么呢?祈愿?赞颂?忏悔?谦卑?无畏?”雪千代慢慢地走上了二楼的一个平台,脑中却是想着这些东西。
二楼的平台,是专门为了向人们展示稚儿的。平台面向街道,过往的行人都可以看到稚儿的样子。
“雪君这个样子,还真是有些奇怪呢!”在雪千代看不到的某个房间里,熙子看着所有露出的皮肤都被涂白的雪千代,笑着对声旁的桧枝岐明良说道。
桧枝岐明良点点头:“那么热的天,还要穿那么厚重的衣服,脸上和手上都抹了厚厚的粉……稚儿还是挺辛苦的啊!”
雪千代穿着一袭紫藤底色的振袖,上面是飞鹤的图案,身上还有穿着浅葱色的长裃肩衣。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蝶蜻蛉冠’,上面装饰有漂亮的孔雀羽毛。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羯鼓,腰间配了一把舞扇。两只手各拿着一根棒,等会进行太平舞表演的时候,要用手中的棒子敲击羯鼓,然后再进行舞蹈。(实际情况有些出入,这些只是大致的想象情节。)
“今年的童子,看起来像个女孩子啊……”
“嗯,确实呢!眉眼如画,真担心他那小小的身子被身上繁重的装备给压坏了!”
“不过,所谓的童子,追求的不就是这种效果吗。说起来,王朝的时代,大概也是以这种形容的男子为美吧……”
“但是,太弱小也不行吧,毕竟之后还要在长刀鉾上跳舞开路呢。一个巡行下来,估计得够呛的。”
听到下面的纷纷议论声,雪千代心里直抽抽:“我一个三尺男儿,怎么可能会那么弱。在下可是能打五个的‘鬼若子’,不是什么‘姬若子’……”
之后,雪千代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于二楼的平台上,轻击羯鼓,跳了一段只是用鼓槌的舞蹈。真正要用到扇子的,是等会儿在亲友面前表演的节目。
在二楼的展示结束后,雪千代被工作人员从平台上抱了下来,前往一楼的小舞台上。
“呵……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久我绚同学吧……她身旁的应该就是那个樱町家的小姐了吧。上次和薰一起担任引路童女来着,对了,她叫什么来着……哦对!好像是樱町爱丽斯!”雪千代发现台下为数不多的小孩,基本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一脸乖巧的薰和昏昏沉沉的白君就不用说了,久我绚和樱町爱丽斯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熟人了。“不过,没想到风居同学也来了啊……”雪千代看到坐在薰身旁的风居爱未,朝她点了点头。
还有几个长刀鉾町里的孩子,雪千代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和他们见过面了,所以,基本上也可以说是熟人。
“唔,除了自家的亲戚,还有结城、古田、樱町、久我、姊小路……哦!泽田家的叔叔和阿姨也来了!怎么没见到他们家的樱里和梅岳呢?哦,是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雪千代一边向众人鞠躬,一边辨识着他们的面容,大部分是自己认识的。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雅乐的声音。雪千代的太平之舞要开始了。
轻展双臂,振袖垂地,缓移足步,面容肃穆。刚开始时,还是和着身后的雅乐伴奏,跳一段羯鼓舞。听说,鼓声能够震慑妖魔。不过雪千代不知道自己挂在胸前的这个小小的鼓,能不能镇住活跃在京都里的大妖怪。
之后,雪千代将两根鼓槌插入腰间,换出了一柄观光协会为自己准备的舞扇。出于最近养成的习惯,雪千代还是将舞扇装进了熙子赠送的扇套里。
从扇套中抽出舞扇,悠悠地将其平展开。配合着缓慢的动作,或立或垂,或张或收。经过昨晚在清泉寺后山的预演后,雪千代已经可以很从容的将舞姿展现出来了。
“昨天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在祈求着什么呢……”雪千代恍然感觉,现在自己的动作,和昨天晚上在供养塔前的动作完全重合了。“是啊……无论念了多少遍《般若心经》,心有挂碍总归还是心有挂碍。不过,心有所求的心境,不正是契合此时的场景吗。现在,我祈求的是之后的祗园祭能够顺利进行,甚或是祈求牛头天王不要降罪于芸芸众生。不过,昨天的所求呢……好像一直都不太清晰啊。大概是所求太多,反而看不清了吧。”
雅乐的伴奏结束时,雪千代的舞蹈也结束了。将手中的舞扇收入扇套之中,再次向台下的众人鞠了一躬后,雪千代离开了舞台。雪千代转身时,台下传出了一阵掌声。掌声并不热烈,或者说,这种场合,这种节目,本来就不需要有多么热烈的掌声的。
“我就说嘛……被涂得稀里哗啦的雪千代,跳着傻乎乎的舞蹈,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绘理很没劲地打了一个呵欠,“呐呐,薰,这边的午餐都有些什么啊?”
薰目送着自己的哥哥离开舞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诶……要不我去问问母亲吧!”说着,便要去后排寻找自己的母亲。
绘理连忙摆摆手:“那就算了,不用过去麻烦纪子阿姨了。反正午餐总是不会太差的吧,一大清早地来到这里,现在又都有些饿了呢!”说着,从自己那小巧的巾着袋里拿出一小包金平糖,开始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与绘理的毫不感冒不同,风居爱未感觉自己不虚此行:“虽然看不太懂,但是感觉玉川同学好厉害呢……”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玉川同学吗……”
“哥哥的话,无论是哪一个,都是真正的哥哥哦!”虽然风居爱未的声音很小,但是坐在她身旁的薰还是听到了对方的话语。于是笑着说道:“不过哥哥常常会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呢,之后风居姐姐遇上了这种情况的话,还请都谅解谅解才是呢!”
看着笑靥如花的薰,风居爱未下意识地点点头:“嗯,如果有这样的机会的话……”
另一边,爱丽斯和久我绚所在的地方。
“爱丽斯,你觉得怎么样?”久我绚突然向身旁的同伴问道。
爱丽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诶?什么怎么样……哦,你是说刚才的舞蹈吗?嘛啊,还行吧!”
久我绚笑笑道:“嗯,确实还算是可以呢。至少,你家的智夫小少爷来跳的话,估计跳不出刚才的那种水平。”
爱丽斯嗤笑道:“呵,智夫那家伙大概是永远都学不会这种舞蹈的吧!要我看来,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气量。”
“学个舞蹈还要气量?果然不愧是爱丽斯大小姐啊!”久我绚促狭地说道:“嗯嗯,樱町家的未来就靠樱町爱丽斯这位小大人了!”
“绚……你刚才是在嘲笑我吧……”
“唔,没有没有!只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三笠宫对雪千代的表现也是比较满意的:“通实,这孩子果然适合那个角色啊!”
“还是殿下慧眼如炬,找到了这么一个合适的童子!”久我通实笑着说道。
三笠宫也笑了:“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不习惯啊!哈哈,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上次和你说的,委托你们代为运作的那部分资产……”
久我通实点点头:“嗯,早就已经办妥了!在下还有一个建议,我身旁这位先生也是此中的高手,殿下也可以考虑……”
“樱町家的义孝先生是吧……”出乎意料的,三笠宫居然知道樱町义孝这号人物。“最近东京那边吵吵嚷嚷的,好像就是与义孝先生身后的樱町家有关吧……说起来,樱町家确实也还不错呢,上次去看的时候,感觉还是挺从容的嘛……”
久我通实这时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关于上次的事情,绝对不是我们事先策划,有意利用殿下的……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得到进入宅邸搜查的许可。”其实,上次就算三笠宫不在,凭借久我通实自己,也可以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三笠宫摆摆手:“上次的事情确实是事出突然,我也是知晓的,通实不必道歉。至于樱町家……”这时,三笠宫看向了樱町义孝:“如果这次能够平安地度过的话,以后大概也会有拜托你们帮忙的地方呢。”
樱町义孝感激地点点头:“请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见到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樱町义孝识趣地先行告退。他确实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玉川弘幸所看到的从容淡定的樱町义孝,大部分时候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达成了这个目标之后,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就会有头绪了。
“抱歉啊,我们的话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樱町义孝走后,三笠宫看着空空如也的舞台说道。来京都之后,久我通实邀请自己参观樱町家的目的,三笠宫也是知道的。无非就是希望通过三笠宫,让皇室看到樱町家的实力。虽说樱町家的人对于处理这次爆发在内部的事情很有信心,但是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久我通实道:“哪里哪里!殿下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久我通实也明白,以三笠宫他们所处的位置,真的想要帮点什么,基本是不可能的,也是不被允许的。不过,如果能通过这次机会,让樱町家接触到皇室的人,甚至让皇室与樱町家之间形成某些交集,之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宽广吧。
按照樱町家这次预定的计划,最终的结果可不是只得罪伏原那群人那么简单。如果久我通实还留在中枢,或者自民党还有掌握两院的能力的话,樱町家的那些人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给自己暗地里下绊子。他们也大可不必或许走皇室这条‘捷径’。不过,之后的事情很难说清楚。为了不在阴沟里翻船,樱町家确实需要找一个,或者几个比较靠谱的‘助力’。
号称万世一系的扶桑皇室,自有它值得夸耀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无奈的地方。作为象征天皇制下的天皇,只享有宪法中所规定的一些国事行为,比如宫中的祭祀,接见别国国家元首之类的。在三权分立的扶桑,立法、司法、行政这些权利,没有一个是和天皇有关的。看当今天皇的状况,也大概知道皇族的成员平时都在干些什么了……
担任某个公益团体的荣誉理事、参加一些需要他们出席的公共活动。有些水平的,可以去学校里当个讲师。或者发掘一些人畜无害的兴趣,做做研究,比如,研究鰕虎鱼啊,鰕虎鱼,鰕虎鱼之类的……
相较于它漫长的存在时间而言,皇室真正掌权的时间,是少得可怜的。自孝德天皇大化改新之后,扶桑终于有了些封建社会的样子。然而,进入平安时代之后,外戚藤原氏专权,国政方面,基本没天皇什么事了。好容易在院政时代的时候掌了一段时间的权利,很快又被崛起的武家给夺去了权利。
镰仓末期,醍醐天皇也曾想重振皇权,还效法中兴汉朝的光武皇帝,定年号为‘建武’。不过,还是被武家的足利尊氏反叛,赶出了京都,建立了吉野南朝庭。此事之后,皇权愈发暗弱。室町末期,特别是战国时代,朝廷连给逝去的的天皇下葬的费用都筹措不出来。更不要说什么登基仪式,平时的宫中祭祀了。所谓的皇族之人,不过只能守着一些年久失修的破房子,在里面学习文化知识。如果自己水平不错,还可以出售自己书画作品,补贴皇室的家用……或者是继承某个寺院的门跡,从此过上好一些的生活……
大政奉还,明治维新之后,皇族似乎又‘名副其实’了一阵子。不过,随着二战的战败,一切又转瞬即逝。现在,东京的皇居、京都的御所、赤坂的御用地、御料牧场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建筑,都已经被收为国有。天皇能在上面这些地方住,可以说,都是国民们借给他们的……
地主家尚且没有余粮,更不用说不是地主的皇家了。以真实历史上的平成18年度的预算为例,皇室费用总共是68.5亿日元。不过,皇室费用是由宫廷费、内廷费、皇族费这三种费用构成的。其中宫廷费是公中费用,算是公款。对公仪式的费用、皇居的维修保养、水电费、供暖费用等等,都从这里面出。所以,它也是皇室费用中最大的一笔开销,占了62.5亿日元左右。
至于剩下的大约6亿日元,就是皇室的私人费用了。或者说,算是全扶桑人民给皇室那些的‘公务员’发的工资……6亿日元中,有三亿两千多万日元是内廷费,即属于天皇和皇太子一家的生活费用。另外的两亿七千多万日元,则是皇族费,是为保证皇室成员们生活品质的费用,即分发给除天皇与皇太子之外的,其他各宫家的生活费。
内廷费每年都是有定例的,需要经过国会讨论通过。而皇族费,则主要是根据各宫家里的人口数量来决定的。宫家的当主亲王,每年是3050万日元。亲王妃递减一半,为1525万日元。成年的子女为三分之一,未成年子女为十分之一。所以人口多的宫家,每年发放的皇族费自然也比较多。比如三笠宫长子,宽仁亲王,家中除了一个亲王妃,还有两名女儿,那一年拿了将近六千万日元。而三笠宫另一个没有结婚的儿子,桂宫,家中只有他一个人,那一年只拿了3050万日元……
作为高收入群体的代表,扶桑的大学教授,平均每年大概也有一千多万日元的收入。所以,这些皇族的收入,单与普通的国民相比的话,也算是高收入群体了。但是,作为身份比较特殊的群体,皇族之人也失去了很多选择的机会。
就像三笠宫一样,要想额外取得一些费用补贴家用的话,只有靠自己的稿费,或者是担任大学讲师的收入。所取得的收入,所能选择的投资方式也同样有限。大概只能委托外面的人帮忙打理,买一些债券或者其他流动性比较强的金融资产。所以,三笠宫拜托久我通实做的那些事情,大概也就是诸如此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