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见识过李煜那等的美貌,但见着眼前这个男子星乔也还是为之一怔。“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这种风姿不需以任何的时空、任何人的情绪为背景,但凡只要出现就一定明耀若光,将人们从当时当地抽离、逼迫着人们先去承认这一种出众之色。眼下的星乔就处于这样一种状况。
星乔尚且有一刻的晃神,那些垂立一旁的南唐宫女更仿若暂时忘却了自己面临的遭遇,精力完全的被眼前这一袭锦服裹身的男子吸引了过去。
“李大人,”等不及李继隆发话,那个为首的太监一副胆怯又讨好的样子上前来相告:“小人不慎,惊扰了各位行路。只是这南唐来的奴婢确难管教,没想到她们竟然撒泼冲到了这里!”
见这太监的口气甚为恭谨,这十来个南唐的女子料定眼前的男子定能说得几句有分量的话,连忙扑扑在李继隆脚边跪了一片。这些女子也不诉苦求救,只个个低头嘤嘤垂泪。
李继隆没有理会脚边的女子们,却平淡地问那太监:“你可是入内内侍省的王都知?”
王都知眼睛一亮,顿了一顿、感恩戴德地更靠近过来:“李大人日理万机、高高在上,不曾想竟能认出小人……”咽了口吐沫,大有要好好拍通马屁的架势。
“你们这是做何?”李继隆修指摊了摊眼前跪着的宫女,语义中不容拖延地让他交待眼前的状况。
王都知惋惜地吞下未说的话,交手毕恭毕敬地陈述到:“秉大人,这些都是从那南唐宫里收拨来的宫婢。那南唐国主骄奢淫逸,竟然在宫里养了三千宫人,好教奴才和司簿宫女们忙了几个月。”听到王都知用“骄奢淫逸”来说自己的旧主,那一众的南唐宫女都忿忿地朝他看去。那王都知毫不将这些眼光放在眼里,只瞥了一眼继续说到:“不过奴才吃点苦受点累倒是应该的,如今那三千宫人已尽数安排,小人只留下了这十几个姿色俏丽的留在宫里……”
王都知说到此处就不说了,挤着眼一副“你也懂的”的表情看着李继隆。但见李继隆仍旧一副详听的模样,只得无趣的继续说到:“按照宫里的规矩这入宫的宫女都是要清检正身,以核查是否为处子之身。本也只是循例,哪知这些女子却个个抗命不从,继而撒泼造反起来。司簿的宫女们降她们不住,这才叫小人等来帮忙教训的。”说完他狠狠瞪了眼跪着的宫女们,揣测道:“这些个女子如此害怕验身,只怕是早早被那违命候享用殆尽了……”
听到这里,南唐的几个女子真正听不下去了,好几个都欲立起身来朝那王都知唾一口。星乔赶紧护住身边的一个女子,跟李继隆解释道:“李大人,事情完全不如王都知说的这般不堪。只是……”她凝眉打住,似乎下面要讲的话本是她很不愿意说的。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星乔已是乱鬓歪髻、加上未施半点粉末整副容颜看去就只有一双眼睛还盈盈楚楚了。她继续说:“只是金陵与汴京风俗有异,旧宫中验处子之法也与这里不同。在这里……”星乔沉着一口气,才说到:“在这里女子们要脱去衣裙给司簿们验看,而我们以往只需查看守宫砂即可。”
“守宫砂?”
“世上真有此物?”
听闻此言的官员们纷纷低语暗奇,靠上前来将这些南唐宫女上下打量,十分好奇的想知道这传说中的守宫砂是什么东西。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逼视下,这些跪着的女子个个好比被剥光了衣服一般的羞涩难堪。这些面前的男人要想看的正是她们最珍贵、最不愿与人分享的东西。她们下意识地避好自己的手臂不知不觉地都蜷缩在了星乔的后面。
其实星乔的心境也比她们好不到哪儿去,她左右看看身后的姑娘们,真有一种被放在肉案上的感觉。
一个中年模样的文官俯身讨教:“听闻这守宫砂乃是用朱砂喂大的壁虎之血点成,女子若永守贞洁便可永不褪色,可是如此?”
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谈贞洁,星乔木着一时都忘了反应。她捂着自己的手臂,那只手已经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你给大人们看看呀!”星乔只觉得后脑勺被人狠狠一推,是那个王都知!
不过此时星乔已没有时间去顶撞他了,看着围着自己的宫人和官员,想着躲在自己身后的那些早已被吓坏的南唐姐妹,星乔知道她避无可避,也似乎只有她有这个责任去承担这一劫,因为她是南唐公主。
她回首看了一眼李继隆,他的眼中什么也读不出,虽然没有周围那些人的猎奇之色,但也丝毫看不到会施以援手的希望。
无奈中,星乔只得从后背将左手臂从腰间抽出,缓缓地抬到眼前。人群一下子又缩了一圈,压抑得她越发的紧张不堪。
星乔的手指抚上自己的手臂,她的手生得非常漂亮,指骨纤纤、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随着她指腹的轻移,覆盖在她手臂上的粉色轻纱也斜斜褪去,一截藕段似的手臂露了出来。
白如凝脂、吹弹可破的肌肤逼人地洋溢着属于少女的气息,一粒朱红的砂痣赫然印在她白玉一般的手臂之上。这粒小小的红痣与她白净的皮肤相印成趣,越发衬得她圆润白皙的手臂娇俏可爱。
更奇的是,在那红痣的上面一些竟还有一弯月牙形的白痕,纤纤地映在臂上,十分的动人!不知情的人会觉得这月牙儿是块漂亮的胎记,然则其实是那日星乔为了感染阿翁的香瑞翁而划破的一道疤痕。
人群发出一阵满足的赞叹,星乔急急收回手臂,两行清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荷烟搂过星乔,二人相对垂泪。
李继隆静静看着眼前的事情,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见众人都稍微平息了一阵,他回眸重又扫了一遍南唐的宫女,才徐徐问到:“这是谁的意思?”
王都知赶紧上前应话:“李大人问的是?”
“将南唐女子收入掖庭。”李继隆提醒他。
王都知一愣,显然没想到李继隆问这话,噎了一会才小声说:“是……小人自己的意思。如今宫内正缺人手,我见这南唐的宫婢秀丽端正,料想……”
话未说完却听李继隆轻笑一声,这一细微让王都知的心悬得半截,都不知道要往下说什么了。
李继隆宽阔的衣袖划过跪着的十几个南唐宫女,面色微愠地说:“你为何不看看这些女子的眼睛,那个不是幽怨带恨?这样的人你竟也敢引入庭掖、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李继隆虽然语气淡漠,但却用词尖刻,话音一落,吓得王都知“噗咚”就给跪了下来!
“且莫说窈窕美人是否让娘娘们深恐为患,也不讲这些女子是否会为亡国而暗藏杀心;只如若她们中人可以有朝一日得尊为贵,念及你今日这般羞辱,又岂有你容身之处!”李继隆继续他不紧不慢地调子说到,听得王都知和一众司簿宫女们冷汗直冒。
星乔蹙眉听完李继隆的话,不住摇头,原先以为这相貌不凡的男子会是搭救之人,现在看来只怕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忍不住辩道:“大人何故要陷害我等,我们姐妹从未有过不善之心,难道亡了国我们就必定是恶人了吗?”
李继隆看向挺身跪立的星乔,她的小脸因为着急显得非常的红。
那王都知此时方知大祸临头,匍匐在李继隆脚边哀求:“李大人教训得是,小人自作聪明、差点引火烧身。好在、好在这些宫婢才刚刚进宫,小人一直将他们安排在司簿省还未有娘娘王公们知晓。还请李大人明鉴,给小人想个法子指条明路!”
南唐宫婢,此事可大可小。李继隆不语,眼神居然定在了星乔的身上。但星乔又全然对不上他的目光,显然李继隆只是凝神在那里,而脑中正想着别的事情。
此时便能看出李继隆虽则年纪尚轻,但十足是人们仰仗的领袖。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像是僵持在那边一样等待着李继隆的下一句话。星乔紧紧盯住他的薄唇,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依这种冷酷的人,那嘴中要蹦的一定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
半响过后,星乔也觉得时间已经空白到了自己能忍受的极限时,终于听到了李继隆说:“胜音庵。”
三个字,胜音庵。
虽然不知这三个字是怎么写、那是个什么地方,但就看人们齐刷刷扫来的目光,还有个别人脸露的可惜之色,星乔就料想那必定不是个好地方。
“好、好!”王都知从恍惚中缓过神来,连连先肯定起李继隆的提议。那语气之中多少有后知后觉、颇感万幸的意味。
官员中也有人议论起来:“也好也好,剃度为尼,方了一切尘缘也能留一性命。”
听到这里,星乔、荷烟以及所有南唐宫女都已经非常明白了。那胜音庵应该是一座庵堂——是女子们出家的地方。
这也就意味着这十几个妙曼的南唐宫女接下来的命运就是褪去青丝,长驻佛门……也难怪那人群中有人会对着她们流露出惋惜的神情了。
星乔的脑子一下懵了,这个转折太突然,让她都不能分辩前路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坏了。她更没注意到,她身边的何烟听闻这些话后已经全然瘫坐在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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