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是好的不能再好的黄道吉日。
郭嫣站在院中,回头向师灵均笑道:“阿姐,我掐指一算,今日该是吃火锅的好日子啊!”
师灵均换上一身薄薄的碧色夏衣,衬得肤白如玉,眉目如画,站在阶上笑道:“你想吃就自己折腾,烟熏火燎的,我可不陪你!”
郭嫣道:“不陪就不陪,等会儿我去炒底料,你闻见香了保准自己就来了。”
“蜀地的火锅辣的很,我可吃不得,再说这天气又正暑热,吃着可不更热了?”师灵均盈盈一笑,伸手调整了头上发簪的位置。
“怎么会?要得就是那以热攻热......”
郭嫣说着有点犯馋,咂巴咂巴嘴巴续道:“只是这辽东好像没有好辣椒,怕是不怎么够味儿。”
“谁说没有好辣椒的?”
萧红玉人还未见,声音就已从院外传了来。
郭嫣转过头,正见萧红玉一身玫红色衣裙,打扮得很是喜气,还难得地敷了粉施了些胭脂,从院门大步进来,讶异道:“阿嫣?”
郭嫣这才惊觉,这许多日也不曾见过萧红玉,遂开口叫道:“大嫂?!”
萧红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评道:“瘦了点,还黑了些。”
郭嫣窘迫道:“变丑了?”
萧红玉大笑道:“没有,比从前像大姑娘了。”
郭嫣忿忿道:“从前像小孩儿?”
萧红玉摇了摇头,莞尔道:“从前像个男娃娃,不像姑娘。”
郭嫣苦笑,心道今日瞧着像姑娘了些,大概也不过是因为穿了身灵均的裙子,若是穿着她昨日穿得那件剪裁简单的宽大青衫,那倒还是很像个少年。
萧红玉又随口问了她两句闲话,说的却皆是并州风土人情一类的,却半句也没有问起她都做了些什么或是厉家的内斗之类的事宜。
郭嫣也就自然管着嘴,没有多说。
闲扯了两句,郭嫣问道:“大嫂,你今日穿的倒是喜气,怎地穿了这么一身衣裙?”
萧红玉笑道:“嗨,这不是来参加...咳,特地打扮一番,结果谁知道人家不让我进去的。”
郭嫣闻言逗得想笑,猜出萧红玉多半是存的瞎搅和一番的心思。
萧红玉本就生得一副艳丽的眉眼,不加妆扮尚且让人眼前一亮,如今换上这么一身衣裳,简直连新娘子的风头都抢得走。
倒也难怪人家不让她进去了。
萧红玉道:“不进就不进了罢,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等着阿嫣鼓捣些吃食吃吃有意思...你方才说要辣椒?”
郭嫣道:“想弄些料来炒火锅料...不过辽东没什么好辣椒用。”
萧红玉啧舌道:“这般热的天,你倒想来煮火锅?”
郭嫣道:“蜀地正是这般的吃法,越是热的天越是要吃呢。”
萧红玉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此事颇有些吸引力,遂道:“我知道何处有辣椒,瞧着还不错。”
一盏茶后,偷辣椒小分队正式出动。
成员有,郭嫣、萧红玉、大白。
两人一狼鬼鬼祟祟,摸出了院子,往某处进发。
郭嫣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偷?”
萧红玉道:“不算偷,这符府上下不都是符家的地界。”
郭嫣:......
萧红玉道:“不是你说要吃的吗?”
郭嫣摸摸鼻子,窘迫道:“究竟是去何处?”
萧红玉随口道:“那位新夫人院子的厨房。”
郭嫣:......
郭嫣暴走道:“咱们这是去人家的院子里偷辣椒?!”
萧红玉道:“有啥打紧的?她还能不让?”
看起来真是十分霸道。
郭嫣无力道:“这不是...这不是惹祸吗?要是让人家给逮住了,那可就丢死人了。”
萧红玉道:“怂!怕她作甚?不就是拿她串辣椒?谁敢抓我呀?”
郭嫣一琢磨,心说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原本为人下属的哪里能随便出入内宅,不过萧红玉是女子,这事儿符匡也不好管,她也就不放在心上随意出入。
至于符府上下的人,的确,哪个也不敢抓她......
二人一狼说着话,就溜到了杨氏的新院子外头。
符匡迎杨家女,遵周礼,婚事不举乐,不庆贺,待天色将暮时,符家军持戟相送。
此时,院子里虽然出出入入地忙乱,但新嫁娘却还未至。
萧红玉道:“等着,我去厨房瞧瞧!”
走了两步,回转问道:“只要辣椒?”
郭嫣道:“若是有好牛油,也捎上一块,还要桂皮、香茅草、碎米芽菜...唔,灵姐的厨房少不少玩意儿......”
萧红玉:......
萧红玉问道:“肉呢?鱼?菜?都要?”
郭嫣道:“反正不用我们花钱,都拿来!”
萧红玉道:“也是,都拿来,咱们院吃饭的人多!”
又一盏茶。
两人一狼抬着一口竹筐,淡定从杨氏院中略过,向师灵均的小院回返。
师灵均此刻正在院中架起的小炉上煮东西,身边围着托着腮坐在小板凳上的丁泠泠和符弥。
郭嫣嗅了嗅,一股桂花的甜香。
萧红玉问道:“煮的是啥?”
师灵均莞尔道:“桂花糖水,等会儿解辣喝,不是说要吃火锅?”
一抬头,正瞧见两人呼哧呼哧地抬回来的一口竹筐。
师灵均:......
师灵均茫然道:“这是何物?”
萧红玉笑道:“不是涮锅子?没有好菜拿什么涮了?”
郭嫣想想这一筐菜的出处,有点忍俊不禁,但从筐里掏出一颗干辣椒,掰开闻闻,顿时鼻子痒得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不由得也颇为满意道:“这辣椒好!等会儿拿去炒底料!”
萧红玉唏嘘道:“那你看看,人家......”
萧红玉没有说完后半句,住了嘴,摆手道:“不说那有的没的,阿嫣,咱们弄火锅去!”
从炒底料到将各式食材切片,这一餐饭到过了晌午才摆上。
正值暑热的天,师灵均让人从冰窖抬了冰摆在了屋里,虽担心孩子受凉倒也不多摆,不过却也足够让房间里凉丝丝地舒适了。
铜质的火锅分了五格,给孩子们吃的那边是拿山珍草药煮出的浓白高汤,还有三格放了红艳艳的辣汤。
郭嫣自己心急,火锅还未煮的冒起泡来便将片好的肉片扔进了一个红汤格子里,道:“我先试试。”
肉片切得薄如蝉翼、均匀透明,很快就变了颜色,郭嫣心中一喜,就捞了出来放进了香气四溢的小料碟子里。
师灵均莞尔道:“该多煮一会儿,怕还不能吃呢。”
郭嫣吧嗒吧嗒吃了下去,吐了吐舌头,向眼巴巴瞧着的符弥和丁泠泠点点头道:“确实还不能吃,好像没熟......”
屋里的人围着火锅,等着烧开,时光静好得好似全然忘了这日是什么日子。
他们不知道,一身玄衣的符匡曾在这座小院外站了一阵。
然后,登上了迎亲的墨车,在符家军的护送下去往杨氏府邸。
杨府。
杨家主人教导着即将出嫁的女儿,“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杨府夫人上前为杨氏女束起衣袋,戴上凤冠,告诫曰:“勉之敬之,夙夜毋违夫子!”
杨氏女双目微红,双手拢袖加额跪拜,道:“敬诺。”
这一拜以后,自此不是杨家女,而做符家妇。
被护送出了府,被郎君执了手,送上了去往符府的马车。
杨芹在符匡牵过她的时候,转过头隔着凤冠上的珠串朝他腼腆一笑,掌中微微渗出汗水。
良人,所以仰望而终身也。
杨芹在这一路都这么注视着符匡,看着他侧过头向她亦报以一笑。
他比她年长了近十岁,有妻有子。
可他英俊的面容,却看起来年轻如同陌上多情的少年。
可他又与这些人不同,他的眉宇间藏尽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再化作一抹温和的笑意。
当他对着你露出一个笑容时,那个笑仿佛就成了稀世珍宝,除了你世间再无旁人值得拥有。
像是裹着糖霜的刀子,浸透鲜血的花。
那是杨芹从未触碰过的滋味。
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滋长,怦怦地猛烈跳动,几乎快要将她的胸膛冲破了。
这个男人,他将是她的夫君。
她忽然这样想。
他将只是她的夫君。
火锅煮的差不多了。
郭嫣将剔除了骨头的鱼肉捞进了丁泠泠和符弥两个的小碗里。
符弥年岁还太小,不会自己吃,师灵均便交了勺子在他手中先叫他自己捣着玩,看着东西稍稍凉了再喂给他。
院子外头隐隐能听见些乐声,夏日里暮色西沉得比寻常晚得多,天色还大亮着。
师灵均咽下了口中的吃食,淡淡道:“婚车进府了。”
她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悲喜之色。
但就是那种漠然。
就是那种漠然。
郭嫣忽然觉得胸口有种莫名的窒息感,为这样的一句话由衷地觉得难过。
那是一种不知何从宣泄的难过。
她只得拿过了汤勺,舀了满满一碗红灿灿的火锅汤,面不改色地一口喝下。
然后,感觉着一把火迅速地从口腔唇齿间迅速地燃烧了起来,眼睛鼻子一酸,大颗眼泪全数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