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宅,厉家七少厉景阳的院子。
时间虽然迟了,院子里里外外却灯火通明。
内室里,厉家七少厉景阳带着一身的伤昏迷不醒,大夫正在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外间,厉二奶奶正端着茶杯一脸忧色地喝着茶,他的生母陶氏正在捏着手绢低声
饮泣。
厉二爷坐在上位,脸上带着隐忍未发的怒火。
丫鬟出出进进地换着水,换进了第三轮水时,大夫方从里面颤颤巍巍地出来了。
陶氏见状赶忙起身,扑了过去连声问道:“先生,我儿伤的如何了?”
大夫脸现为难之色,望了望上首的厉二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厉二奶奶道:“先生,您如实告知便是。”
大夫应了,却还是迟迟疑疑,犹豫道:“将军,贵公子的皮肉伤并无大碍,擦了
药休息数日便可复原...只是,那处却是伤了,老朽浅薄,公子往后在子嗣上怕是
......”
陶氏闻言,身子一软,栽歪在了地上,伏地大哭,哭叫道:“我苦命的儿
呀......”
“给我闭嘴!想吵得阖家上下都听见吗?!”厉二爷一声厉喝,惊得陶氏的哭叫
声越发大了几分。
厉二奶奶也跟着没好气儿地埋怨道:“你养出的好儿子,闹出这样的事来让咱们
全家没脸,还有脸在这里哭!”
陶氏不理,膝行两步伸手拉住厉二爷的衣摆,脸上泪如滚珠,哽咽道:“咱们小
七儿是让歹人给害了,老爷一定要全城搜捕!抓了那伙歹人给小七儿报仇啊!”
“够了,全城搜捕?还嫌丢的人不够大吗?你可知你这好儿子是从何处送回来的
?我告诉你,是满春院!”厉二奶奶嘲讽道:“他是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让人打
了!你要老爷全城搜捕,是想叫全城人都知道吗?!”
陶氏强辩道:“不...不可能,我儿我是知道的!最是洁身自好,连通房都只有一
个!他哪里会去那种腌臜地方!”
“难道我还能空口白牙地诬陷了小七儿不成了?!他在满春院打下的欠条,人家
都找上门来了!你还......”
“够了!”厉二爷怒喝一声,让两个聒噪的女人都住了嘴。
陶氏又呜呜咽咽地掩着嘴哭了起来。
厉二爷只觉头疼欲裂。
他不比厉承思、厉承晟几个妻妾众多,子女也不少。只在正妻一直没能生下儿子
之后才又纳了陶氏,生了一个厉景阳。所以这个儿子虽然不是嫡子,却也是万千
宠爱于一身养大的。
厉景阳虽不着调,却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出了这档事,竟是断送了儿子的子
嗣。厉承穆自然也是心中大为恼火,暗自咬牙,誓要将下手之人千刀万剐,方才能消心头之很。
只是却不知究竟是何许人下了手。
如今却是不能把事情放在明面上查了,否则儿子尚未说亲,若是传扬出去,只怕
是难寻良配了。
正这时候,跟着厉二爷的小厮一面喊着“老爷,有消息了”,一边小跑着进了屋
。
陶氏被丫鬟扶着站起身来,站在一边急道:“快说,是什么人伤了我苦命的小七儿?”
那小厮道:“老爷,查着了,打人的是个冀州跟幽州都有产业的买卖人,现在在太原郡的一处别院住着......”
厉二奶奶冷道:“一个买卖人竟敢如此猖獗了?”
那小厮续道:“只是那人...那人是三爷请来的,说是一直有买卖上的往来,这次要买断他的一个烧瓷的窑......”
陶氏闻言哭叫道:“又是三房的人使的坏!就是他们带坏了我的小七儿,如今还要来害他,老爷,您...”
厉承穆一拍桌子怒道:“你胡诌些什么?!”
厉承穆也没有料到竟和厉承晟的生意扯上了关系,虽然嘴上喝住了妾室,心里却也忍不住觉得很是恼火。
看来这件事,还是得叫上厉承晟一道解决了。
隔天,一早又是不见沈轶。
郭嫣自己去厨房的米缸里找到了些陈米淘净,加了把红豆煮粥,一边看着火,一边忍不住有点心里长草。
来太原郡也有差不多两日了,她又知道厉景明也在此地,却还没能见上一面,这不由得让她有点无奈。
但总归是师姐与沈先生似乎是有要紧的正事要做,她自然不能帮不上忙还去拖他们的后腿。
锅里有豆子,粥煮的很慢。
郭嫣在厨房又翻腾了一番,找见了些封存在罐子里的冰糖,心满意足地加进了粥里。
待粥煮的开了,程殷那边紧闭的房门方才开了。
程殷还顶着昨天晚上的面孔,却换了一身装扮。一件佛头青素面杭绸袍子,腰间绑着一根青色涡纹腰带,衬着一双清澈的朗目,显得温文秀雅,与昨天晚上出门时的气质又是大不相同。
程殷道:“米太陈,不能吃的。”
“哦。”郭嫣窘迫地点点头应了。
程殷又道:“换衣裳,出门。”
郭嫣赶忙熄了火,跑回房换衣裳。
一盏茶后,翩翩小公子带着小书童出了门。
郭嫣道:“咱们今日出来做什么?”
程殷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道:“去荣祥街上的丹青斋,为我买些纸张,买些墨块回来。老板问你用什么品相的,你就与他说,要金陵红螺寺里的僧人制的。”
郭嫣道:“和尚...还会制墨?那倒真是雅僧,我是没听说过......”
程殷点了点头道:“先去自己找东西吃,吃饱了再去买,到了晌午在荣祥街头的铺子找一家吃东西,我会去接你。”
郭嫣应道:“行...师姐,你自去忙你的,我肯定把事情做好。”
郭嫣捏着钱袋在荣祥街上晃悠,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搜索着丹青斋。
时间还早,丹青斋刚刚开了门,帮工把打扫用过的脏水泼出来洒在了路面上,似乎还没有正式开始卖东西。
郭嫣琢磨着程殷说的红螺寺僧人制的笔墨,必定是个暗语之类的——不然倒是当真没有听说过哪里的和尚还兼卖文具的。
程殷要她去自行找东西吃,可难得郭嫣此刻竟没什么胃口。
她动了念头有些想去找厉景明。
左右师姐说到了晌午才会过来找她,她只需在晌午时赶回来就是了。
她猜想厉景明多半是与驻军在一处,出了城找过去,说不定就能找见。
只是她也没有十足的底气,又担心自己此刻易了容,模样看着不好看,又想起先前听说起小师兄与人定了亲事,若是此事是真,那么真的见了面只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般踌躇了一会儿,就又生了怯意,有点不敢去了。
左右肚子饿了,郭嫣自我安慰道,这不是怂了,需得先吃饱了再想下一步该如何。
这般想着,就寻了个卖烧饼的铺子——排着的人还不少,都在等着烧饼出炉,想必味道倒是能不错。
郭嫣在队尾等着,心里头想着,要是这一炉能轮得着自己,那就出城去碰碰运气;要是没轮到,那就当是天意如此,就去丹青斋买了笔墨等着师姐。
等不多时,烧饼出了炉,香喷喷地芝麻味四溢。
郭嫣嗅了嗅,心道难怪有这许多人排着队。
一个,两个,三个......
郭嫣在心里默默地记着数,心中莫名地有些忐忑,快要到她了。
正踮着脚张望着,身后的青砖上忽然传来了戈登戈登的马蹄声,马儿似乎行的不快。
“吁”的一声清喝。
之后“吁”的一声娇呼。
似乎是两个人双双停住了马,
郭嫣听见了声响,下意识地跟排着队的百姓一样回过了头去。
一青一红,两个身影,一对璧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撞入了眼中。
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骑装,一身包裹在外的披风,一个高大,一个修长纤细。
那少年赫然是许久未见的厉景明,那少女...倒是生得冰肌雪肤、容貌端丽,一颦一笑间俏丽可人,莫不是......
郭嫣小心地把头转了回去,闭了闭眼,感觉胸口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她听见身后那少女嗔道:“这烧饼铺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必专门带我来这儿?”
厉景明似乎比与郭嫣分别时的声线低沉了两分,笑道:“要出门骑马,却不带上干粮,咱们到了晌午可没饭吃。”
那少女笑道:“厉小将军不会打些兔子野鸡来吃?可不是骑射工夫拿不出手吧?”
厉景明淡淡道:“如今正值春季,万物繁衍生息,打猎未免有失天合。”
郭嫣一愣,胸口一滞,忽然想起这句话分明是当日厉景明欲拿了三师兄制的机关捕兔子解馋,她说给他的。
如今听来,只觉当真是五味杂陈。
她正发着愣,忽然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手掌拍在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