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鹅毛大雪的冬天,冰晶花朵开得很艳,骄阳在文人墨客笔下不露痕迹。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被埋葬,包括墙角的臭味,只留下深浅不一脚印,依旧倔强。
我扶在墙边,盯着白色的墙面,努力分辨石灰与白雪的区别,以此减缓疼痛。牙床破裂,嘴唇完全没有知觉,我想咬紧牙关却无法办到,只能用手捂紧嘴唇。我一口一口将血水吞到腹中,冰雪的温度让血水冻结,它堵在我的胸口,喘息不住。雪越下越大,落在我的睫毛上,然后遮住了我的眼,我闭上眼,却发觉世界还在。
梦,无聊的冲动,还是回放的监控,我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五颜六色的花,四肢僵硬,那个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的梦,原来依旧深埋,不曾离去。
早上七点,我走出房间,桌上放着早点,凡凡一家早已出门,我四周看了一圈,回到桌前。鸡蛋还有三分热度,牛奶冰凉,我拿起来一口喝掉,然后开始剥鸡蛋,把鸡蛋放在嘴里,我开始剥第二个。鸡蛋皮有些发硬,捏在手里很是粗糙,我想敲一敲,却一下拍得稀碎。我呆愣的看着鸡蛋碎屑,绷紧神经,然后疼痛将我侵袭,淹没。
偏头痛,神经性头痛,脉搏性头痛,所有的医生给出的结论都像是预先商量好的,然后是一大堆可以吃饱却不见效果的药物。我知道我有所隐瞒,在我头疼前总有一个不变的梦境,那个梦曾真实发生过。我曾经也试图说明,然后就是精神科的医生对着我微笑,那个微笑深埋着宽容与理解。
疼痛将我唤醒,我不记得发生什么,就像醉酒的后遗症。但是我面前破碎的电视机,折断的茶几,以及被撕成碎布的沙发告诉我,这并不是酒精上脑。我仔细观察了四周,松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破洞的墙壁。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水果刀往手腕上一挑,丝丝缕缕的红线带着我的记忆,飘落……
三米见方的小屋,被烟熏得油黑的土墙与屋顶,算命太婆神神叨叨的祷告,以及颤巍巍的跺脚,我忽然想起小学课本里喂了河神的巫婆。鬼神让人敬畏,但请神弄鬼这一套我从来不信,老一辈人生活艰苦,找点精神寄托可以理解,所以母亲拖着我来的时候,我选择了顺从。
莫名其妙的仪式和不知所云的话语过后,一条红线拴在我的手腕上,结打得很漂亮,太婆还很专业的说明了它的功能,消灾解难,驱凶避邪。听上去有种包治百病的意思,然后便是红彤彤的钞票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
破财免灾这个词我记忆深刻,家里几头小猪病死时母亲这样说过,父亲上街被偷钱包时也这样说过。伟大的作家曾说过,这是一种病态的乐观,我一直苟同着,直到那根红绳叫我的病痛牢牢锁住。我开始产生敬畏,不再呼喊着放出豪言壮语。
红线丝丝飘落,带走了多年的平静,那些深埋心底的记忆,像破碎的信仰一样泛滥决堤。
校园的冬天是幅美妙的画卷,滚滚的雪球像抛飞的绣球在人群飞舞,欢声笑语和清晨的阳光相映成辉。我倚在墙角,那里曾是堆放垃圾的地方,现在被大雪深埋,我肆无忌惮的占用了这片刻的宁静。
疼痛袭来,我咬紧牙关不让血渍溢出嘴角,然后梳理头发,掩盖肿胀的伤口和瘀血的痕迹。宿舍楼的路一下子变得好远,我开始焦虑,左腿恢复的知觉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宿舍的钢丝床一下子变得舒坦许多,我扯过被子闭上眼,世界一闪,光亮依旧。破皮的拳头,木棍,以及那把已经锈掉一半的铲子,我甚至看见小腿上肌肉的破裂,和木棍折断散落的每一片木屑。然而我看不清身前的那张脸,那张从小到大一直就在我面前的脸。或许铲子真的将脑子砸坏了,又或许是迎面的拳头伤到鼻子,眼睛也跟着发酸。但是我听得到,那是村里大山上两个孩子呐喊的回音。
我害怕,害怕天明时太阳的光亮太耀眼。我后悔,如果今天还是昨天那有多好。我不懂,最亲的人为何如此。一件小事,十几个人的围殴,凶狠毒辣演绎起来是那般自然。
那天,校园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堆雪人,打雪仗,我躲在被窝里,努力着让自己平静,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伤,直到夜晚降临。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黑夜,但又怕它过得太快。我作出无数设想,设想天亮以后该如何面对,然而这些设想如同泡沫,经不起吹打。我想还是不要醒来好,哪样就不用面对老师,同学,和那个为了他我不愿意再交其他朋友的兄弟。
生活就这样在我们愿意和不愿意之间产生分歧,但清晨的阳光不会因为这样而选择躲避,当它刺痛我的眼,我反而变得平静。和平常一样起床,洗漱,打扫。我没有假装镇定,头脑中就一句话说服自己,既然死亡都不再畏惧,还有什么值得恐惧。
(二)
黑夜中的风抚动窗帘,悄无声息,和雪一样冰寒冷冽。
二年级级主任石老师望着急驶而去的救护车,心惊肉跳。就在刚才,二楼宿舍的一位同学起来上厕所,坐在下铺穿鞋子的时候,发现下铺的床单是湿的,当时他还暗自好笑,但到了厕所,灯光一照,他却发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鬼叫。石老师来到宿舍的时候,所有学生都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那个下铺的学生没盖被子,斜躺在那里,身上手臂上大腿上,数不清的伤口,有些血渍已经干黑了,最恐怖的大腿上的伤口像被划拉过的猪肉,血正在流下来,滴在床单上。石老师觉得心口堵的慌,口干舌燥。他抬起控制不住发抖的手,过去推了推,那学生平躺过来,同时睁开眼。石老师吓了一跳,接着感到万分惊喜,连忙大叫。但那学生却只是睁着眼,不说一句话。
直到救护车走了很久石老师依旧是心有余悸,恶性~事件,绝对是恶性~事件,每每想起那学生的眼神,石老师就忍不住打冷颤。也许真是受到刺激,石老师也发起狠来,一口气将所有老师召集过来。彻查所有地方,包括宿舍,卫生间,走廊,甚至天台。就在石老师自信满满的认为会有收获的时候,可怕的事却接二连三的发生。
查完了一二楼的老师开始查三楼,刚查到第二间就发现,一个睡在上铺的学生同样满身鲜血,模样跟刚刚那个如出一辙。有了这个信号,像是被点燃了导火~索,鲜血淋淋的学生被接二连三的抬出来,总数竟然有十三个之多,其中有几个还是在同一个宿舍发现。石老师急得上窜下跳,救护车拼了命的一趟又一趟的跑,幸好白天路面上雪已经被清理掉了。所有的校领导老师全部到齐,整个宿舍楼都炸了锅。
这是继食物中毒以后的又一大恶性~事件,第二天早上,教育局,警察,媒体,将校园里的白雪踏的一点不剩,很多学生被隔离问话,然而事件的调查却没有任何进展,除了在一楼卫生间的抽水箱里找到一把尖刀。
王元在第二天早上听说这件事,当时他还沉浸在大无畏的意境里,幼稚的把面子提到生死的高度。听到抽水箱里的尖刀,他猛然一震,那把刀的主人他认识,正是他唯一的好兄弟,昨天差点将他打死的人。又听说受伤的人有十三个,他仔细回忆,围殴他的人刚好也是十三个。而这时,王元更加惊奇的发现,自己昨天担心的伤竟然不见了,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伤人事件传的很广,沸沸扬扬闹了大半个月,后来甚至被传成鬼故事。而王元在当天从二楼跌下来,摔断了腿。
(三)
红线落地,卷起纷飞的回忆,那是我第一次头痛,从二楼跌下来的记忆我没有,有的只是阵痛的余波。
从那以后,头痛就像影子一般,而那个梦就像照在前面的光。
我一直疑问,为什么偏偏是那十三个人,为什么偏偏在我被打的那天晚上,为什么偏偏我就知道那把刀,又为什么我的伤无缘无故好了?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到自己就是凶手,但信奉唯物主义的我立马下结论,不可能。虽然同为二年级,但我和那些人并不在同一栋宿舍楼,而且据说受伤的那些宿舍门都是反锁的,窗户间又有隔离栏,并且所有受伤的宿舍都在二楼以上,宿舍楼周围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任何异常画面。最离奇的是,医生鉴定结果,所有伤都不致命,也不足于使人瞬间昏迷,偏偏没人发出一点声响。当然这只是传说,可同样让人绷紧神经。
有时候,我也会渴望自己就是凶手,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感到说不出的愉悦,放松,我知道有些小事一辈子也无法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