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有谚云:“少林天渡,武当清风,江南夕阳城。”说的是当今武林身份极重三个人物,少林天渡大师,武当清风道长,江南夕阳城主独狐秋城。
少林天渡大师为人方正不阿,素以严明公正著称,身为少林刑堂兼戒律堂首座,连少林方丈天慈大师都让他三分。而其一身武学修为,已是深不可测。
只是武林中人都绝对想不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少林高僧,现在却只身一人栖身于一家极简陋的客栈里,正自端起一杯茶慢慢的喝。茶很香,入口微苦而带涩,过喉则清香不散。天渡缓缓啜了一口,一张清癯的面孔已藏在阴影里。
这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客栈,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店小二;掌柜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满脸精明之色,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却不认识名动四方的少林天渡大师。
夕阳如血,远处古城墙一片褚红,在暮霭中显得沉默而厚重。
客栈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了四五个人。有一桌坐了二人,一男一女,一边吃饭一边低声交谈。另外靠窗的一桌是个青衫年轻人,正自独自喝酒,神情颇落寞。桌子上还放了一顶范阳竹笠。还有一个老人,就坐在天渡大师的邻座,枯瘦如柴,他喝的也是茶,和天渡大师一样的茶。
平凡而普通的客栈,充满了宁静和安谧。
不过天渡大师心中并不宁静。他的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一个月他和师弟天风带了五名少林弟子从少林出发,去江南夕阳城给城主独狐秋城祝寿。但祝寿还未开始,却发现了一个秘密。因为这秘密实在太可怕,所以天渡大师半路折回,他想尽快把这秘密告诉方丈天慈大师。
一路上,他已遭遇了七次暗杀,不但五名弟子早已惨遭杀害,而自己也已经身中剧毒。若不是以自己一身苦修五六十年的精纯内力击压住毒力,只怕也早已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了。
他深知,这小店虽然貌似平静,实则充满了凶险。
其它什么暗中杀着不知埋了多少,仅就邻桌那个老头而言,两边太阳穴高凸,显然是个内家高手,而双手青筋盘结,大概是鹰爪功一类。这人年纪至少也该有六十岁,以天渡大师的阅历,居然猜不出他的来历。
还有靠窗子的那个青衫年轻人,虽然在落落寡欢的喝着酒,但全身上下隐隐散着一股野悍之气。是一个更可怕的对手。
天渡决定喝完这杯茶就赶路。要在天黑前赶到扬州城里去。因为城里夏侯世家的夏侯寒和铁血镖局的总镖头铁沉山都是他的至交。到了城里,他就可以舒一口气了。
天渡唤过掌柜,正要掏银子付账。忽听那老者在一旁道:“掌柜的,这位大师的酒钱算在老夫的账上。”掌柜的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开去。
天渡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道:“多谢施主,恕老僧眼拙,施主尊姓大名?”老者转过身来,一双精电似的眼睛盯着天渡大师,口中缓缓道:“怎地,连故人都忘了么?”
天渡闻言,将老者仔细瞧了一遍,觉得此人甚是眼生。摇摇头道:“施主恐怕认错人了。”老者缓缓道:“二十年前,梅花岭下……”
天渡心中一凛,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二十年前,天渡刚刚接掌刑堂首座。其时有个师弟名叫天绝,屡犯寺规。记得最后一次是带着三名“无”字辈弟子,醉酒闯入附近的小村子里,将村子里未出嫁的九个姑娘抓在一起,奸淫半夜。唯恐事泄,又将她们杀得一个不留。其后带着三名弟子远逃关外。
天渡孤身一人,千里追踪,终于在梅花岭拦截,当时那三名弟子不剩一个。天渡将天绝双腿打断,废其武功,正欲带回少林交给方丈处置,却碰上了关外大魔头“八指花魔”。八指花魔二话不说,把天渡打成重伤,让其带话给少林方丈,说什么三年后,亲自来少林了结此事。把断了双腿的天绝带走了。天渡一身重伤回到少林,将事情前后告诉了方丈神秀。神秀淡淡一笑,那八指花魔正是当年被他赶出少林的一个师弟。结果八指花魔根本还未得及来少林,一年后便被当时名动天下的“沉箫双侣”杀死。而天绝亦不知所终。
却不想二十年后,在扬州城郊外一家小客栈里相逢。
天渡双手合什,道:“原来是彭施主,一别二十年,想不到彭施主风采如昔。”天绝本是半路出家,俗名是彭风居。彭风居仰首狂笑了一声,道:“这可全是拜大师之赐啊!”他左手一掀衣袍,双腿齐膝而断,却装了两根儿臂粗的钢棍。他双手一撑,站了起来,居然比天渡还了一个头。他又道:“大师,这里还有一位故人。”
这时,店里面闪出一个人,冷冷道:“大师,可还认得在下?”
天渡转眼一瞧,只见一人独臂黄衫,身材高瘦,肩头斜插着一柄长剑,面庞藏在阴暗里,看不清楚。那人缓步而出,却是一脸麻子,一道刀疤自左眉梢直划至下巴处,狞狰而可怖,目光有着说不出的怨毒。
天渡合什道:“原来是东方先生。”
那人冷冷道:“好,大师果然好记性,往事未忘。杭州一别,怕是有八年吧?”
天渡道:“不错。”
原来在八年前,天渡大师奉方丈之命,前往杭州参加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途中经过一个树林时,见一年青人被四人围攻,那年青人已身受重伤,险象环生。天渡大师眼见那年青人人有生命之虞,便出手相救。才知那年青人便是当时武林五大世家之夏侯世家之夏侯寒,而那四人便名震武林的杀手“崆峒四剑。”当下天渡劝崆峒四剑放夏侯寒一马。但崆峒四剑非但不答应,反而把天渡围了起来,大有杀人灭口之意。天渡无奈之下,击杀崆峒四剑中的三人,老大勾魂剑东方丑被断一臂,重伤而逃。
东方丑道:“大师,在下还替你引见一位故人。”
这时,东边屋顶上响起了一阵磔磔怪笑。一个沙哑尖锐声音道:“老和尚,还认得老朽么?”天渡道:“请施主下来说话。”话音刚落,“哗啦”一声,一道人影如只大鹏破瓦而降,稳稳落在地上,身形凝重,如渊停岳峙。
只见这人生得十分委琐,鼠目猴腮,鹰颧勾鼻,一口黄牙眦在外面,臭气熏天,颌下留一把山羊胡须,手中托一根旱烟袋,脸上虽笑意吟吟,却使人更增厌恶。
天渡合什,微笑道:“胡施主,别来无恙。”这人托着烟枪吸了一口,斜着眼,道:“十年过去,想不到老和尚居然还记着我这个老头。真难得啊。”
此人正是以一口旱烟袋打遍江南武林的胡三袋。三七二十一式胡家点穴,神出鬼没,当年他在中原劫扬州铁血镖局的镖,总镖头铁沉山一身武功虽然十分高强,却还是败在他的烟枪之下。他每天都要抽上三袋烟,因此武林中人赠外号叫“胡三袋”,本名反渐渐提得少了。只是这人素来独来独往,且喜劫镖夺物,出手无情,因此尽管他武功不错,但在武林中名声极坏。白道中人人皆恨极了他,连黑道中也有人扬言要杀了他。
天渡道:“看来胡施主今日也是来讨旧日之账的了。”
胡三袋磔磔怪笑:“当年小老头去劫那铁沉山的镖,本已到手,却因你这个老和尚半空杀出,坏我好事。”他笑容一敛,森然道:“财物本是他人,不到手也罢。想不到你这老和尚口口声声要为武林除害,大施毒手。幸亏我这小老头身子还灵活,侥幸逃脱,足足养了七个月的伤,总算没死。你说,这等大恩大德不报,我小老头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天渡微微一笑,道:“很好,劳胡施主有心了。”他心知今日既然仇家齐至,必然不能善罢。本来出家人四大皆空,早把生死看透。只是心中还有一个大秘密向方丈师兄说,更兼身已中剧毒,全凭一口真气压住。因此饶是他本来方正严明,此时心中也不禁有着暗暗着急。但他毕竟是一代大师,喜形不露于色。愈是强敌当前,愈是镇定沉着。
当下天渡微微笑道:“想不到如此野郊村店,有缘和诸位故人相会,当真是我佛有缘。”他环顾四周,道:“还有哪位故人么?”
客人最多的那桌是一男一女,本来都正自埋头吃饭。这时那男的站了起来,笑道:“果然名下无虚士。少林高僧风范,我夫妇当真佩服得紧啊。”
天渡道:“恕老僧眼拙,施主是……”
那男的拱手道:“贱名不足挂齿,不提也罢。”话未说完,那女的站了起来,道:“夫妻情深,永不离分。南来双燕,阎罗无魂。”天渡合什道:“原来”勾魂双侣”,幸会幸会。”
这”勾魂双侣”是近三年来崛起的杀手情侣。名头之响亮,实不下于杀手箫七。
天渡道:“那这位少年英雄又是哪位?”转首向那青衫年轻人,却见那本来独自一人喝酒的年轻人已伏在桌上,似是已醉了。
众人身形展动,已站好位置,呈半圆形围住了天渡。天渡回转头来,目光从彭风居、东方丑、胡三袋、”勾魂双侣”面庞逐一望过去。一袭月白僧衫无风自荡,一个本来慈眉善的少林高僧突然一变,变成了一个咄咄逼人的武林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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