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又回到了这具疲惫而沉重的身体里,那种无处不在的剧烈抽搐感再次袭来,让她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又在生孩子了。
睁开无奈而茫然的双眸,她看到了眼前那个充满了红血丝的双眸。
“还没生完……”她气若游丝地这么说道。
难道她不是离魂了很久很久吗,这么长时间,她还没生下来孩子?长时间不能分娩,她是不是有大出血的可能,会不会难产?
“阿砚!”那双曾经暴戾充满煞气的眸子此时满是感动和惊喜,萧铎紧紧握着阿砚的双手,焦急而哀求地道:“阿砚,你醒了,你好歹用些力气吧,孩子已经露头了,你再用些力气就能生出来了……”
阿砚听到这话,试着用了点力气,可是她却发现这身体在剧痛的折磨下根本犹如一团棉花,让她聚集不起来任何力道。
她疲惫地摇了摇头,喃喃地道:“不行,我不想用力,你帮我……”
她的魂魄险些就永远离开这里,再次投胎去了,这刚刚归位的她,根本是没有什么力气的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躺在那里睡大觉。
她话说得极其微弱,不过萧铎却是听到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御医稳婆并夏侯皎月等宫女全都呆在那里了。
一系列荒谬到让人不敢置信的信息扑入他们的脑中,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团上。
皇后娘娘要生孩子,皇后娘娘难产了,皇后娘娘险些死去,皇帝要血染产房将所有人杀死,结果这个时候本来已经断了气的皇后娘娘忽然又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皇后娘娘继续阵痛开始生孩子,可是皇后娘娘一开口就是偷懒不想用力竟然让皇帝帮着用力?
众人额头浮现三道黑线。
萧铎也是无可奈何,他已经听御医提起了,说是这个时候阿砚必须用力,只有用力才能把那个已经露头的孩子生出来。如若不然,孩子和阿砚都有性命之忧了。
可是阿砚不想用力,这可怎么办呢?
他凌厉的眸光射向了一旁的御医,嘶哑干涩的声音命令道:“你,你来想办法!”
他这才想起来,这个不是顾太医吗,阿砚颇为推崇的顾太医!
不是号称什么妇科圣手吗?
那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萧铎一字一字地命道:“还不过来!”
顾太医实在是两腿发软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呆呆地望着皇帝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帮着皇后娘娘用力吗?
“快!”无可奈何,万千御医中,萧铎就是挑中了看着顺眼的顾太医,就是要让他过来帮忙!
顾太医只好走上去,先捏住了阿砚的手,这才沉声命道:“皇后娘娘,我喊一二三,你开始用力,要用气息均匀的长力,不可简短……”
顾太医这么打起精神,原本吓得瘫软在那里的稳婆也终于恢复了神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尽自己的职责,帮着皇后娘娘接生。
夏侯皎月也忙将一片千年老参再次塞到了阿砚嘴中帮她提气。
而就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中,萧铎握紧了阿砚的手,盯着她那目光涣散的眸子,沉声道:“阿砚,你听着,若你有半分不好,霍启根必然没命的。”
阿砚终于听明白了这句话,他在威胁她?
想清楚这个后,她忽然有些来气了。
她千辛万苦豁出性命帮他生孩子,他却还在威胁自己?
阿砚在下一波疼痛袭来时,撕心裂肺地用着力气,大声地喊道:“萧铎,不许你杀了霍启根!他是我前未婚夫!”
她这一嗓子喊得虽然嘶哑,但或许是被那口人参提了气,竟然喊得颇为响亮。这一句话喊出去,周围的人全都吓得一哆嗦。
皇后娘娘竟然大喊着自己有个未婚夫!
这置皇上大人于何地啊!
简直是……众人不知道该想什么好了……
可是萧铎却丝毫没气,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有什么脾气呢?就算她有一万个未婚夫,他也得认了不是吗?
别说未婚夫,就是某一辈子她还嫁给别人怀过孕,他也只能吃干醋啊!
更何况,她甚至还可能嫖过小白脸书生!
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的萧铎,将心中那诸般酸涩全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就这么硬生生地忍下,然后开口对阿砚道:“我放,我放,我马上就放了他!”
他家皇后的前未婚夫,他怎么可以随便打骂呢,赶紧放!
可是阿砚心中犹自有气,竟然闭着眼睛嚷道:“你要向他赔礼道歉!”
“好好好我赔礼道歉!”
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砚听到这个,方才满意,松了一口气。
她这边松懈了口气,那边稳婆和顾大夫纷纷喊了起来:“皇后娘娘,就差一点了,您快点用力啊!快!用长力!”
阿砚心满意足地用长力,她在那已经让她麻木的疼痛中,感到有一种湿热的东西往下滑去,那是一种艰难而湿润的涌动。
当长力用到了尽头的时候,她听到了稳婆欢喜的叫声。
“皇后娘娘,可以了!快些!”
孩子的脑袋已经露出来了,稳婆捉住了某处,轻轻一拽,顿时她感到哗啦一下子,许多湿润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听到众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有一个小娃儿响亮的哭声。
那哭声响彻了整个寝殿,颇具穿透力地响在她耳边,让她有些头疼。她本来想说什么,不过想想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算了,原谅她或者他吧。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这是个小皇子呢!”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一时之间,恭喜声纷纷响起,周围的人跪了下来,又有人将已经包裹在襁褓中的小皇子呈现到了萧铎和阿砚身边。
可是阿砚实在是没有力气看一眼了。
活着生下来就好啊。
她浑身感到一阵轻松,两眼疲惫地望着惊喜而担忧的萧铎。
“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望着他的眼睛,喃喃地这么说。
可是她没来得及说出这件事,就此闭上了眼睛。
真得累了,需要睡一觉。
萧铎在阿砚对自己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时,便已经紧张地趴在了她耳边,谁知道她话都没说,就这么没了声响。
看着她苍白犹自带着汗的容颜,以及那紧闭的双眸,萧铎紧张地问旁边的大夫:“她,她怎么了?”
顾大夫忙扑过来,把了下阿砚的脉搏,最后总算松了口气。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这是过于疲惫,需要休养,让她安静地睡一觉就好了。”
萧铎听了,这才放心,可是想起她说的重要的事,终究是牵挂着。
低首看了看旁边跪着将小皇子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稳婆,目光下移,再落到了那小东西身上。
一看之下,他不由眸中泛起嫌弃:“这,这就是朕的皇子?”
说好的尊贵不凡白嫩可爱呢?小孩子不该是这样的吧?他明明记得小十八小时候分外可爱的!
可是眼前这个小东西,脸上泛着红肿,连个眉毛都没有,额头还是皱巴巴的,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整个人犹如一个小老头般,还是个没精神的小老头。
谁知道他这话一出,就见襁褓中的小娃儿忽然睁开了那狭长的眼缝。那眼缝下,是一双灿若星子的黑眸。
那双黑眸,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个中充满了鄙薄和嫌弃。
萧铎顿时一愣。
这是他的儿子啊,他那一眼,什么意思?
可是没等他看明白,人家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稳婆听到萧铎那话,却是想起了之前所说的什么皇后跟着前未婚夫逃跑啊,以及刚才皇后誓死维护前未婚夫的事情。
不免想着,该不会皇上有所怀疑吧?
如果真出现这种事,那可是皇室丑闻,到时候不用皇上说,她都明白,她这条老命必然是不能保住的。
那必然是杀杀杀,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这稳婆想明白这个,当下罔顾事实,连忙上前恭维地道:“皇上,这是皇后娘娘费尽千辛万苦豁着性命为皇上生下的小皇子啊,您瞧他这眉眼,还有这鼻子,还有这嘴巴,没有哪一处不像皇上您的,这一看就是皇上的血脉啊!”
事实上是,这小娃儿现在根本看不出样子呢,刚从娘胎里出来浑身都是肿的,能看出什么?除了那眼缝狭长得确实是像皇上,其他没有一处像的!
顾大夫也看出了端倪,他也不想活生生因为这种皇室丑闻枉死在这里啊,连忙上前,恭敬地道:“说得是啊,这位小皇子生得实在是俊俏可爱,假以时日,必然是龙章凤姿,一如皇上那般气势非凡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为了性命,顾大夫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
萧铎听到这话后,其实是更加疑惑了。
眼前这个红肿的皱巴小老头像自己?他有这么丑吗?
不过想到稳婆所说,这小东西是阿砚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他也就决定,便是他丑得人神共愤,他也只能认了。
当下他点头,淡声道:“这是朕的皇后为朕生下的血脉。朕如今唯独这一个孩子罢了,以后朕也不会有其他骨血。从今日起,不许叫他小皇子,他以后便是朕的太子,是大夏国的储君。”
这话一出,屋子里里外外自然是跪了一片,入耳皆是恭维之词。
反倒是萧铎手底下的小皇太子,听到这话,不知道怎么躲在襁褓中的小腿儿竟然抬起来,那个样子仿佛要踢腾一番,而且是冲着萧铎这个方向踢的。
只可惜,他身子细弱,又是被裹在襁褓里的,再是用力,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的。
萧铎见他这样,倒是想起他在阿砚肚子里胡乱踢腾的情景,一时心间泛起柔情来,竟有了点当人父亲的自豪感和使命感。当下抬起手来,拍了拍那被踢得扑扑作响的襁褓,安慰他说:“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父皇教你功夫。”
萧铎这么一说,旁边众人又纷纷恭维起来,无非是小皇太子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如何如何,将来必然是一代明君之类的。
萧铎也懒得听这些人的恭维之词,当即回首,命人大家全都退下,独留了夏侯皎月在这里照顾阿砚。
至于刚生下来的皇太子,自然是被他一挥手,直接命令皇太子乳母带下去喂养了。
待到产房里总算情景了,萧铎坐在一旁,盯着床榻上疲惫睡去的阿砚,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睡前的话。
她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