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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用心良苦(1 / 1)

()一

雨季灰暗着许多人的心情,持续了半个月,七月中旬,天气预报才传来天晴的消息。只是雨过天晴,难免高温,但高温也无所谓,总比天天泡在雨里强,人马上都要发霉了。而且,天一晴,还有一件事是西湖中学不得不提上日程的。

果然,一天上午从西湖中学校办室来了电话,说话的是李延年主任:“吴老师吗,哦,你把身份证带着,今明两天来办公室登记。”

“干吗?”吴雁南问。

“买机票。”

“哦,那好,哎,李主任,今年去哪啊?”

“泰山、大连、南京。”

“那就先飞泰山喽?”

“也不是,去时坐车,从大连返南京时坐飞机。”

“哦,是这样啊。”

身份证是现成的,不必准备,装兜里就行了。吴雁南跟梅思月说了情况,就骑上摩托车奔西湖中学去了。

办公楼前自行车、摩托车停了许多辆,楼道里上上下下许多人,吴雁南一眼看到了石德厚,石德厚先叫了他:“吴老师,双飞改单飞了!”

“单飞也是飞啊。”吴雁南还是很高兴地说。

李延年很忙,在他的办公室里,每个椅子上都坐着人,大家谈笑风生,等着李延年一个一个仔细地登记自己的姓名与身份证号码。

轮到吴雁南的时候,李延年特意抬了头,望着吴雁南的眼睛,小声却又清晰地说道:“你别忙着回去,等我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吴雁南点了点头,也没好问什么事,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人一批批来了,又一批批走了,吴雁南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打着招呼,觉得约有好几十人了,再加上在他之前来登记的,真的将是一支浩浩荡荡的旅游大军了。他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心想,这后面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呢,便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

“吴老师,等急了吧,你先到数学组看看石德厚老师在不在,好吗?”

“哦?”吴雁南望着李延年,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疑问。

“你就说是我叫你去找他的,叫他和你一块等我一会。还有几个人来了我就给你们电话,不来,我也只等到十一点半,好不好?”李延年带着商量语气说。

“好的。”吴雁南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到了数学组,空荡荡的几间房子里果然坐着石德厚,歪坐在破电脑前,玩蜘蛛纸牌呢。

“李主任让我来找你,说是等他一会。”吴雁南说。

“是呀,他也叫你了?不知道什么事,问他,他也不说,只说等他。”

“那就等呗。”

吴雁南在石德厚旁边坐下来,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想起了郑直,就都转移了视线。石德厚继续着他的游戏,吴雁南只顾东张西望地看。他们还没能从自责的阴影里走出来,或者说,他们都像被别人抓了把柄似的,站在对方面前无法抬头。

“这次去旅游的人不少呢。”过了一会,吴雁南说。

“是呀,除了高三文科老师,还有班主任,还有校领导。”

“哦。”

“校领导特殊,不过学校规定,班主任要去的话,必须自己出一千元钱。”

“哦。”

“好多班主任都骂娘呢,说一学期到头,像保姆似的看着七八十人,旅个游还要掏钱!”

“哦。”吴雁南不置可否,因为他觉得让班主任出钱是有点不人道,但是他自己又不是班主任,这种不人道离自己也就似乎远了点。

“今天,有些班主任看到一些闲职的领导也来报名,就更不平衡了。”石德厚还在说。

“闲职的领导?”吴雁南有点惊讶地问。

“是呀,有些人退下来了,不老老实实呆着,给他个闲职挽点面子,他却还要跟大伙一起出门,丢人现眼,——这都是有些人的原话,咳,你看这话说得也太没人情味了吧,摆明了不就是说高主任和文主任的嘛。”

“是没人情味,甚至有点不人道。”吴雁南想起了石德厚和高正其的亲戚关系,就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

说到这里,石德厚的电话响了。一定是李主任,两个人同时猜道。

果然,李延年在电话里告诉石德厚,叫两个人到办公楼下面和他遇齐。

“十一点半了,走吧。”两个人走到李延年身边的时候,我们的校办室主任亲切地笑着说。

“去哪?”两个人都问。

“到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对视了一下,以为是李延年要请客,就跟在李延年的后面。但李延年的摩托车并不往自家门前开,他俩也只能骑着摩托车跟在李延年的后面出了校门,上了大街,朝北行驶了。

可能是哪个学生考上大学了,家长在哪个饭店里摆酒席答谢老师吧。两人又对视了一下,这样想道。可是包括云天在内的几个名酒店都过来了,李延年还在前面兀自骑着。

石德厚毕竟年龄大些,情急之下,想了一主意,把车停下,说:“我的车坏了。”

“李主任,石老师的车坏了。”吴雁南叫道。

李延年就折转车身,回头和吴雁南一起在石德厚旁边停下。

“怎么啦?”李延年问。

“不清楚,”石德厚说,“我最怕不清楚的事故,李主任,你还是先告诉我们到哪儿去吧。”

“哦,前面就是郑校长的家。”李延年说。

“郑校长?”两人同时问道。

“是呀,是这样的,郑直出院之后,夫妻俩一直想向两位大恩人表示一下心意,他说他给你们都打过电话,但你们都说很忙,今天他托付我,无论如何要把二位贵人请到。”

“哦,救人是我和雁南应该做的,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不值得又去打扰人家。真的,李主任,我家里来了客人,我得回去。”石德厚说。

“怎么,石老师,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李主任,真的不是不给面子,你想,郑校长待我也不薄,他请客,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我也这样想呢,那就走吧。”

“但我真是来了客人,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再说了,去郑校长那,不就是吃饭吗?本来救了他但没能让他保住双腿,我这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还要去他家看着他坐轮椅,李主任,你就放过我吧,你和雁南去,就说我真的是走不脱呀!”

“你——”李延年还要勉强,但石德厚已经掉转了车头往回起步了,李延年只来得及加了一句,“你的车没坏呀”,石德厚就连人带车一溜烟混进人丛中了。

“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听郑校长的话音,你应该是主角呢。他说他对你心里有些愧疚,这些话头呢,我也不需要往出引了。但你能不计前嫌去救他,比起石德厚的知恩图报更让他感激呢。”李延年近乎乞求似的望着吴雁南,生怕眼一闭他也不见了一样。

“唉,”吴雁南叹了口气说,“什么不计前嫌,什么知恩图报,李主任,这都是郑校长自己把问题看得重了,也许他现在不在工作岗位,心里翻腾的事多了。我和石老师就是无意中碰到他出事,换了别人被车撞了,我们也会救的。至于今天嘛,你看,石老师都走了,我一个去,多不好。”

“不好也得去啊。”李延年苦下了脸。

“不行呀,李主任,我得回了。”吴雁南说着,也转了车头,“你就说我家来了很重要的客人,谢谢他了啊。”

“这都是些什么理由啊,好啦,走吧,我也打电话说我家来了重要的客人。”李延年没法,就冲吴雁南说道,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把车开往各自的家了。

泰山,名为五岳之首,受到历代帝王的封禅而名扬天下。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泰山的雄奇险秀,是历代人们向往的游览胜地,尤其那直通天门的十八盘,更是吸引着万千志在顶峰的游客。

西湖中学这一次出行的老师,坐了满满两辆凯斯鲍尔。高三文科全体老师、大部分舍得花一千元钱的班主任、后勤部、教导处、各办公室的大小头目,济济两大车。唯一大家认为一定该来却没有来的,是校长秦弘一大人,因为他有比旅游更重要百倍的事情要做,至于什么事情,大家不得而知,也不愿过问,旅游者的心思都在此番前往的目的地上。而多数人认为肯定不会来的两人也都来了,一是申建文,他动手术刚刚一个月,竟然精神焕发地一大早出现在了集合地,指挥着大家坐车。另一人可能就是高正其了,所以说,人要厚道,不能手中有点权就竖敌太多,大家只要提到他就不约而同地撇撇嘴,咳,人啊。

第一站是到曲阜,那是孔子的故乡,车到的时候,正好中午,就集体吃了饭。早在出发前,以申建文、吴占先、范淑芳组成的三人领导小组就做好了安排,大致以教研组为单位,多出少进,十人一组,教研组长都理所当然成了临时小组的组长。

午饭后,大家参观了孔庙、孔府、孔陵,也没多少人大惊小怪的,甚至连像都没照多少。因为关于孔子大家的确了解的太多了,今次前来,通过眼观,只把想像中的神奇与美丽减少了一半,觉得不过如此。这也可能符合了风景总在远方的审美心理。尤其最后一站的孔陵,大家草草地看了几座荒草大树的坟墓,就再也不想逗留了,都嚷嚷着要去泰山。这些所谓有知识的园丁啊,其实没有几个懂得真正的文化,对孔子的瞻仰还远不如爬山爬出一身臭汗来得实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的确放之四海而皆准。你看半夜时分,到得泰安城的一家宾馆的时候,西湖中学的男人们,老的跟着老的,幼的伴着幼的,烟鬼携着烟鬼,酒馕领着酒馕,张扬的带着能说会道的,一会儿一房两人就各有搭配了。女人们也有女人们互相搭配的理由。申建文和文道德住一间房,他们年龄相仿,又都是西湖中学的领导阶层,官儿。薛大勇跟了石德厚,王子俊拽着程宏图。吴雁南和周思前住进了一块,二人同一办公室又同一教研组,虽然周思前早吴雁南一年来到西湖中学,从没享受过“借调老师”美誉,但他骨子里的确是教院毕业的学生,他的学历在叶县教育界的含金量,与吴雁南比起来不过是半斤八两。

只是在吴雁南的脑袋里,重要的不是每天晚上跟谁住在一块,而是白天的出行。虽然旅游是给老师们放松的,每个学校为不显山露水,太过张扬,都把旅游称作考察。但这种换姓不换名的说法,纯粹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所以没有人像考察那样带着什么既定的目的,而是只图个五官身心的享受与放松。甚至还有些老师,暧暧昧昧地男女同行,弄得大家指指点点,却自欺欺人地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当然,这么说并不是要指责哪一个不守规矩的汉子或妇人,吴雁南前年不就和芮敏有过一次许多人既羡慕又痛恨的所谓青岛之约吗?但今年不会有了,人家早已陪在洋丈夫的身边享受生活的满足追求心中的理想呢,只不知那个洋人是不是能在床上让她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女人,也不知她那颗高傲到把身边许多人都视为浊物的心是不是找到了承载的领地,她的为中国园丁请命的理想不知道还有没有占据着她与风车搏斗式的大脑?

但是,吴雁南马上就笑了,他想这些干什么呢?无论如何,无论自己随车北上哪儿,即使到下一站的烟台,到大连到旅顺,离北京还不是途路遥遥吗?何况,走过大连旅顺,下一站就要飞去南京。

吴雁南又笑了,说不想怎么还在想那两年前的荒唐事?是的,他最近越来越愿意把那当作荒唐事了,觉得两年过去,梦就更像是梦了。有时候想到芮敏的脸,却不经意看见的是巩俐、陈红或者别的女明星,真有点想她想得不知她什么样儿了的意思。真的,想她干嘛呢,干脆不想,想想自己在头脑里定下的一个将要实施的伟大计划吧。

吴雁南白天就看见申建文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方便袋,他知道那不是行李,行李都放在车上。那里面是相机啊,水果啊,面包啊,矿泉水啊什么的,比别人的袋子大了足有一倍多。但大伙儿好像都没注意到到我们胆襄刚刚切除的申校长,被沉沉的袋子缀着胳膊。也是,干嘛看申校长呢,视野里有的是风景,甚至还有看风景的美人,谁会多浪费眼球在一个老头子身上?

但吴雁南会,那是他的老师,是他走进西湖中学的伯乐和引路人,刚动过手术,且又允诺过让他下学期再当班主任,平时还给过自己多少好处啊,滴水之恩焉能不报?在曲阜,吴雁南有好几次想走近他的老师,接过他的袋子,但又怕那袋子里有不能让外人触摸的东西,或者他的老师根本就不会让别人代劳,或者自己的在献上殷勤的时候,被同事看见。而这一点正是他一生最大的弱点,他怕别人说他阿谀奉承,而他在心底里也最讨厌这种见缝插针的谄媚者。

但他下了决心,他要强逼这个不愿谄媚的人献媚了,因为那的确是他的恩人,且真的是位大病初愈之人,需要帮助。是啦,明天就把他的袋子接过来,而且寸步不离地做他的保镖。人不能贪恋眼前的美景,而应把眼光望向更遥远的未来。吴雁南这样想着的时候,周思前却已发出了鼾声。吴雁南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才想起没给住在姨妈家的梅思月打个电话,但太晚了,又怕吵着了人家。他关了灯,眼光便穿透了黑暗,他仿佛看见了安然入眠的妻女,便更增添了明日实施计划的决心。

第二天早饭过后,车便出了泰安城,向山上进发了。在登山口,大家下来,跟着导游开始上山。每个人的手里都比昨天多了些份量,食品、饮料、矿泉水什么的跟昨天相比,数量都翻了番。吴雁南的袋子里已经装了梅思月给他准备的一些点心干粮什么的,还有两瓶矿泉水,周思前却又递给他两瓶,说多拿一些以防口渴,据说山上的水特别贵。吴雁南就接了,装进袋里,但水太多,袋子承受不了,提着也太沉。吴雁南走了一段路,扬声问,谁要矿泉水,我送他一瓶,却引来大家的一阵嘲笑,都说,谁不是几瓶几瓶地带,要你的,能拎得动吗?况且上山两瓶水还不够吗?没见过这么贪心带四瓶的!

“那我就把这两瓶放在这路边上吧。”吴雁南受了大家一番善意的奚落,跟周思前商量着说。

“那不太可惜了吗?”周思前说。

“我们放在隐蔽的地方,回头时再来取。”

“也好,水带得太多是重了点,不过这天闷闷的,上山恐怕喝水量大呢。”

“是呀,那就放这儿一瓶吧。”吴雁南看看天,树还不算密,显露在树稍上的天空里挂着些云彩,林子里没有风,看一看几个胖同事,背上已经透出重重的汗迹了。

两个人就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塞在路边的栏杆下面,又在旁边拴上一个捡来的方便袋算是记号。其实他们应该明白,哪有那么多回头路来走,下山的时候,由于时间的缘故,一般都是坐公共汽车的。

这一耽误,大部队已经走远了,两个人赶紧往前赶,就赶到了进山口的一座大庙前。放眼一看,人已少了一半,显然另一半做了先头部队了,剩下的这一半有歇脚的胖子体弱者和意志不坚的人,也有要停下膜拜的虔诚的信徒,还有看中了大庙的巍峨要照相的。周思前被他们班里的几个老师拉去照相了,吴雁南看了看地势,见有人从右边上了上面一层,就也迈上了台阶。

上面一层庙宇更加巍峨,但来得人却很少。庙门前有一个大香炉,地上摊着两位大大的垫子,门槛内有一个功德箱。吴雁南很自然地走上前去,跪在了垫子上,直了上身,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困难的生活,可爱的奇奇,自己的工作,除夕的不祥全都浮现在眼前了。他默念道:“救苦救难的天母,请保佑我的父母长寿,妻女平安,保佑我的工作早有安排。”念完,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小心翼翼地塞进功德箱里。

他折转身,发现周思前站在庙宇的一角,他冲周思前笑了笑,周思前也笑了,两人便迅速下到登山路上,向前赶去。

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又都是乡里娃儿出身,体力上都还过得去,一路上便总是遇到被大部队淘汰下来的同事,有的在喘,有的在叫,有的下决心似的说:“上了中天门,一定坐缆车。”其实他们不知道,从山脚下就有几个人坐缆车上了,虽然大家都说重要的是登山的过程,但坐缆车者自有坐缆车的道理,他们说:“重要的是绝顶观光。”真是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可是苦了这些既想过程又想观光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人了。吴雁南也是爱莫能助,把他们一个个抛在身后,和周思前向山上冲去。不久遇到了王子俊和程宏图,四个人也都有点累了,就学其他人的样,坐在台阶上歇下来。

“怎么没见到申校长他们?”周思前疑惑地说。

“是呀,他们不是也没有坐缆车吗?”吴雁南说。

“申校长啊,还有范校长等几个老的,都笨鸟先飞了。不过笨鸟终究是笨鸟,也没飞多远,就在前面呢。”王子俊说。

“前面就是中天门,还有十八盘,难上着呢,老申他们兴许会坐缆车也说不准。”程宏图说。

“什么?到中天门了?”周思前兴奋地站起来。

“好了,胜利一半了,兄弟们,上啊!”吴雁南也站起来,率先往前攀登了。

到了中天门,果然看见几个年纪大的老师和领导坐在天门前面的石阶上休息。范淑芳的脸色白白的,很有些怕人,申建文的精神还好,见四个人也上来了,就笑着说:“你们也很快的嘛。”

“生姜是老的辣啊,我们落伍了。”程宏图说。

“老的辣不了啦,再辣一会非辣爬下不可了。”范淑芳声音轻飘飘地开着玩笑。

“上得中天门,也算体验到登泰山的滋味了,范校长,我们还是坐缆车吧。”高正其说。

“好吧,老高,我们去坐,老申呢?”范淑芳说。

“我不坐,我要爬上去,刘白羽的一篇《雨中登泰山》不知教了多少遍,怎么的也得体验体验,再说我这都五十多了,这次不爬上去,下次想爬不一定爬得动呢。”申建文说。

范校长带着高正其朝另一条道走了,几个人目送了三人一会,就站起来,拍拍屁股,预备进入中天门,勇攀十八盘了。

吴雁南早看见申建文手里提着的袋子了,似乎比昨天的还要沉,他就走到老师的身边,伸出手去说:“申老师,袋子给我提着吧。”

申建文还没反应过来,吴雁南已连拿带夺地把袋子提在自己手上了。

“呵,是轻了一大截啊。”申建文笑着说。

一行五人开始上山了,但那台阶远看还是直通天上的弯弯曲曲的山梯,登上去才知道厉害,越往上,山势越陡,终于后面的人只能顶着前面的人的屁股前进了。吴雁南提着两个袋子,也感到累了,他把袋子交到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扶着栏杆扭了头朝山下一望,远远的有一些矮小的山峰,云缭雾绕的看不底,只觉得头隐隐地发晕,就叫道:“千万别回头看啊。”可不叫还好,一叫,大家都停了下来,扶稳栏杆之后,回头张望,唏嘘之声便接连响起了。

“老范幸亏没来爬,要不然非躺在这里不可,只可惜袋子没让她拿着。”申建文说。

“什么袋子?我们拿得动的。”几个人都说。

“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的,开始爬不动都是我提着,现在吴雁南一个提,重不重啊?”

“还好啊,没事的。”吴雁南说。

“别看了,上吧,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我们也来比一比谁先登上南天门啊?”申建文说。

“好啊,看着脚下的台阶,眼睛不要斜视,风景上去再看吧,走咧!”程宏图大声说。

大家就不紧不慢地迈开了脚步,走了一程之后,申校长的体能明显跟不上了,四个年轻人就轮流扶着他,在十八盘上,徐徐前行了。

吴雁南算是终于很自然地完成了昨天自己定下的计划和目标,伴着他的老师上到了南天门。其时,南天门上已聚集了许多西湖中学的老师了,大家看见申校长也登了上来,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感动得老校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吴雁南瞅了个空隙把袋子还给申校长,跟着周思前一溜小跑上了天街。

在天街边上的一家饭店里,大家用了午餐。歇了一会,就开始上玉皇顶,许多人都在南天门上照了相,然后心满意足地上路了,山顶上的路很平坦,吴雁南提着从申建文手里接过来的袋子,跟在周思前后面上了山。大家上了玉皇顶,烧了香许了愿。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越来越阴沉,懂山的人知道马上要下暴雨,就开始往山下走了。但周思前和吴雁南自恃年轻不怕雨,跟在另几个年轻教师后面,绕道走近了飞来石。

几个人想照相,却已没有了光线,天色也越来越阴沉,还起了风,虽是七月,但山顶的风却很凉。大家就往山下跑去,希望能在暴雨下来之前,跑到就餐的地方躲雨去。

刚跑了几步,雨点就大大的下来了,打在身上,份量还挺重。许多人陆续开始找地方避雨,但周思前和吴雁南感觉雨点这么稀,便没有停步,继续往前冲。冲了不到半里路,再也无法前行了,因为现在不是大的雨点往下打了,而是密密的雨线裹下来,还挟着雷电,夹着冰雹。两个人害怕了,雨特别凉这还能咬牙忍受,但那炸雷好像就在头顶,有种要劈开脑壳的感觉了。

“怎么办?”吴雁南叫道。

“躲雨呀!”周思前也叫道,并且率先钻进了路边的岩壁下,吴雁南也躲了进去。

一会儿下面的岩壁就站满了人,两个人看到上面有一个浅浅的岩洞,就相互扶着爬上去。刚刚站定,一阵风挟着雨向浅洞里扑来。两个人都打一个颤,吴雁南把手里的袋子紧紧地抱在胸前,一来他要暖暖自己的胸口,二来,他不想让那个袋子淋湿,那是他的申老师的,既然好心,就不要办出坏事。

“咔嚓!”一声巨雷响后,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叫。吴雁南朝周思前靠了靠,说:“思前,我们会不会被雷电击中啊?”

“谁知道?”周思前咬着牙齿,尽量的不让冷颤打起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这回要是死了,那才真叫天葬呢。”吴雁南嘀咕着说。

“天葬就天葬,也够美的了,我们这可是外出考察,等我们死了,叶县日报上一定会登出这样一则消息,说西湖中学语文教师周思前和吴雁南在暑假外出考察期间,不幸因公殉职……”

“呵呵呵。”吴雁南被周思前说笑了,但也只是上下牙打了几个颤,笑都被冷气冻回头了。

“只可惜你这么会写,却写不了了,不但写不了,也看不到了。”周思前说。

“可是,我不想被雷打死,我还有老婆孩子呢。”

“正好给她们弄一笔补偿费呀。”

“上哪弄啊?”

“西湖中学啊,他们让咱们出来,出了事还不都是他们的责任,我们是他们的职工啊。”

“你这样一说,我更不敢死了。”吴雁南说。

“为什么?”

“你是西湖中学的职工,可我不是,到时候西湖中学说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是硬赖在这儿的,石河中学说他虽然是我们的老师,可早就叛变了,我们没义务负担他的后事,思前,你说,我这不是白死了吗?”

“嗯,有点道理,那就死我一个吧,来兄弟,你再朝里去点,我把风雷电都给你堵住。”周思前说着,就真把吴雁南朝洞里挤了挤。

“兄弟,你真是好兄弟。”吴雁南感动地说。

“我还有求于你呢,你回去要给我写一篇纪念文章,要写得感人点,诗意点,要提到我是为救你而被雷电打死的,我是见义勇为啊。”

“好啊好啊。”

“还有——”

“还有什么,你只管说。”吴雁南诚恳地望着这位兄弟,认真地说。

“要不要雨衣,要不要雨衣?”雨中有人兜售起生意来了。

“还有,还有先买个雨衣御寒吧。”周思前说着,就问了价钱,掏出二十元,买了两个薄如蝉翼的雨衣,两人披在身上。雨也小了些,两人再也不想在洞里担惊受怕了,就商量了一下,下了崖壁,一路朝天街跑回去。

挤进饭店里才发现,原来大部分人都被淋得透湿了。尤其李爱华等几个爱打扮的女老师,穿的白裤子粘在身上,透出短裤红红的颜色,引得许多人有意无意地朝她们瞟着,弄得她们身体冰凉却又脸儿红红的。

“吴雁南,你在哪儿躲的雨呀?”申建文问道。

“在崖壁下,差一点就被天葬了。”吴雁南走进申建文说。

“去,什么话,这么大点年纪,还没活够人呢,就下了这么点儿雨,你以为天是随便葬人的吗?”申建文批评着又开着玩笑,引得大伙儿都笑了。

“雨倒没事,关键差一点让雷劈了呀。”周思前说。

“雷批就更不可能了,你不看见这山路上到处都是避雷针吗,况且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雷劈人啊。”程宏图说,听口气是在开玩笑,却没引出几个人的笑声。

“吴雁南,我的袋子里有伞啊。”申建文又说。

“伞?”

“是啊,饱带干粮晴带伞嘛,只可惜我是有备而来,却又无功而返啊。”

“不会的,天可能还要下呢。”有人安慰申校长的玩笑话。

“吴雁南,你把我的袋子拿来,我里面有干衣服,看湿了没有,没湿我换件衬衣。”

吴雁南便把包从怀里拽出来,交到申建文手上。申建文打开一看,万分惊讶,就一层袋子,吴雁南在大雨里跑来跑去,竟一点也没有湿。他赶紧换了上衣。

“申校长有学生就是好,这要是我给你拿,早连袋子都没影子了。”王子俊笑着说。

“是啊是啊。”有几个人附和道。

吴雁南却慢慢地踱到一边的墙角了,他不想听这样的话,尽管他知道也都是些善意的玩笑。

下山的时候,缆车为避雷雨已停开了,申建文也不愿意在山上等,跟着大部队踏上了下山的路。吴雁南没再离开他的老师,把他的袋子一路提着,到最后,连周思前也不见了影子。但幸好下雨之后,景色也更好了,天蓝山绿的,申建文带着吴雁南等几个人用他自己的相机在几处瀑布和迎客松前面留了影。不知道这算是对他的学生的报答还是奖赏,总之,吴雁南感觉他所实施的献媚计划是取得了一点实质性的成功。

下午四点来钟,大家回到了驻地,吴雁南并不能在房间里坐得安稳。对于泰安这座城市,他早在几年前就倍加向往,倒不是因为泰山,天下名山大川多了去了,吴雁南爱山却不是生活奢侈到什么地方都去的人,所以他从不把某某地列为必去的对像。他对泰安的感情有另一个原因。这里几年前刚刚建立一所泰山国际学校,那时候他是多么想成为这所学校的一员啊!他就写信,寄资料,每年都寄,还在去年圣诞节写了一封信给校长,只是从没有收到回音,他的希望便被挡在了门外。起先他很不平衡,待到去了一趟上海知道外面的教育行情的时候,也就认了。谁让自己在教育界只是个丁丁点大的小不点儿呢?

但这一次来了,不说进这所学校了,如果能睹一睹她的风采也好。他把这想法告诉了周思前,周思前说:“那行啊,我们去找找吧。”

两个人就上了路,问了好久,又坐了好长时间的车,终于来到这所学校的校门外。放假了,大门已锁,边门上守着门卫。吴雁南想进去,又摇了摇头。他知道,进去干什么呢?还不是马上要出来?与其那样,不如就站在这儿看她一眼呢。就像看一个梦中情人,不要走近,只远远张望,得到的向往可能会更让你的心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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