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新婚夫妇来说,日子不管有没有波折,甜蜜总是生活的主旋律。吴雁南和梅思月相依相携的爱情,早让他们忘记了洞房之夜墙倒屋蹋的不幸,忘记了还钱给刘望东之后内心的空落,忘记了工作关系给生活带来的不便,甚至也不再时常提起仙逝的爷爷。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的影子,在他们的心里,只有对方的心,所以他们是快乐的,所以时间总是一晃而过的,所以当元旦放假的那天,夫妻俩会相视而笑,同时说道:“怎么元旦了啊?”
但的的确确结婚三个月了,梅思月便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母亲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了,就催着吴雁南打点好行装,欢快地说:“雁南,回家钓鱼吃啊。”
“天这么冷,怎么钓啊?”吴雁南笑着说。
“这我不管,反正只要回家,爸爸就能保证让我们有鱼吃。”
“就三天假,爸爸会喂不好你这只鱼鹰子的。”吴雁南点了妻子一下额头。
“是呀,那怎么办?”梅思月故意迎合着丈夫的玩笑。
“怎么办,再回孩子他爷爷家吃呗。”吴雁南笑着说。
“去,又来了,孩子在哪呢?”
“这不,在这里。”吴雁南伸手想摸妻子的肚子,梅思月先跑出去了。
两个人兴冲冲地来到车站。哇,放假了不一样,这南来北往的人比平时显然增加了好几倍,尤其是城关的学生,拼命地往车上挤,想必在他们心里,也都惦记着父母要给自己准备的鱼啊肉啊的呢。
两人上了车,已没了座位,正着急时,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叫道:“吴老师,来这儿坐!”
“哟,林子豪,宋伟,是你们俩。”吴雁南看着两个小伙儿说。
“谁呀?”梅思月问。
“我们是二(3)班的,吴老师的学生。”
“这两个都是韩小满老师的得意门生,进步非常大,这个,叫宋伟,我们的语文课代表。——思月,坐吧。”吴雁南说。
“那怎么行?”梅思月说。
“行行,我们天天坐。”林子豪大胆一些,叫着说。
“那好,平时都是他们坐着我站着,今天就换换个吧。”吴雁南笑着说。
几个人都笑了。
“这是师娘吗?”林子豪问,他和宋伟盯着梅思月已经看了很久了。
“是啊。”吴雁南说。
“我们还吃到喜糖了呢。”宋伟低声说。
“师娘真漂亮。”林子豪说。
“谢谢,”梅思月不好意思了,想了想也和两个学生聊起来,“你们吴老师凶不凶啊?”
“不不,吴老师不是那种凶巴巴的老师,不像——我们——有的老师。”宋伟说。
“我们可喜欢吴老师了,课上得有趣,作文改得细,还常和学生谈心,我们班两个大瞌睡虫都被他改造成机灵鬼了。”林子豪说。
“他还借钱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呢。”宋伟说。
“我说你们俩,把老师捧那么高,就不怕把我摔坏了?”吴雁南笑着说。
“哪是捧?是真的嘛!”两个学生一起分辨道。
“那就别叫我吴老师了?”
“叫什么?”
“雷锋老师。”
这一回,车上许多人都笑了。
“来,吃花生。”梅思月趁三个师生说得热闹,打开了包裹。
“不吃,不吃。”
“吃吧,吴老师给你们买的糖不够吃吧,他抠门,我用花生补。”
两个学生见师娘也这么随和,就不拘束了,一边吃着花生一边和吴雁南说他们班上的事情,谁谁挨老班训了,谁谁爱上网了,各位老师的特点了,韩老师太爱发火和学生搞不好关系了……可能是受了新年气氛的感染吧,两个学生竟有些口如悬河滔滔不绝了,要不是吴雁南和梅思月要下车,恐怕他们班里谁和谁谈恋爱的事情都要汇报一番了。
“吴老师,我们在报纸上看到好多学校都有文学社,我们学校怎么没有呢?”宋伟认真地问。
这恐怕是这次“师生聊”中最让吴雁南震惊的话了,吴雁南的心里一个激凌,觉得自己的学生考虑事情也太深刻太实际了。
“是呀,我们班好多同学写了文章想投稿,有的不知往哪投,有的投了却没有发表,唉,我们学校要是也有自己的报纸多好啊。”林子豪附合着说。
“嗯,你们说的情况,其实我不是第一回听到了,高二(4)班也有不少同学问过我。”
“那——”两个学生一齐说。
“会有的。”吴雁南肯定地说,但他却不清楚自己说的话算是下了定论还是在对两个学生的敷衍,毕竟在考分重于一切的高中教育里,让学生都走进他们的爱好和文学梦,太浪费时间了,这不仅没有太多的老师能够腾出时间与精力,对语文以外的学科老师,尤其对班主任来说,恐怕这绝不会不引起另一层面的影响。但不管怎样,吴雁南的心里已经深深地被烙上了文学社的印记,他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怎么样,我说过我是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吧?”下了车,吴雁南故意向妻子炫耀道。
“那当然,我老公嘛,”梅思月说,“哎,你看我真的漂亮吗?”
“还用问,若把思月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去,又贫嘴,只可惜,你老婆白长了这么好看的脸。”梅思月故意叹息着说。
“什么?”吴雁南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看,这儿,这儿。”梅思月摸着自己的脖子、耳朵说。
“哦,知道了,知道了,好老婆,等老公有钱了,一定不当守财奴,我要给我的宝贝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我和你开玩笑呢,要真那样,我就不是我了。”
“我是说真的,你怎么样打扮,你都还是我的你呀。”
夫妻俩一路笑着到了家,竟没觉得天的寒冷路的漫长以及手中礼品的沉重。
二
元旦假期结束以后,吴雁南回到学校里,心里老是翻腾着林子豪和宋伟的话,再想想平时一些爱好文学的学生对发表作品的渴求,心里越发激动起来,到最后竟有些坐立难安了。
一天放午学后,他来到语文组办公室里。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办公室里有人的话,一定是程宏图。他是组长、班主任,还兼着三个班的语文课,他好象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但他的精神总是那么好,甚至有亢奋的倾向。
吴雁南走进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怕,怕起这三大间连体的办公室。按说他不应该这样,他是要为学生请命,成则成矣,不成则拉倒,干嘛要惊慌心虚如此呢?
或许,是自己在西湖中学局外人的身份束缚了自己的手脚吧。
操,有什么呢?吴雁南一边打消着自己的顾虑,一边走到程宏图面前。
“吴老师,还没回去?”程宏图看了吴雁南一眼,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没有,你也没回啊?”
“是啊,这乱七八糟的事真多,班主任有什么当头,就是学生的保姆,奶妈子……”程宏图发起牢骚来。
吴雁南没说话,因为此时他的确不知说什么好,不是班主任就没有发言权,而不是班主任的原因,又绝不是像程宏图这些名师那样,自己不愿当。
“下学期吴老师也申请当班主任,我是不想干了。”
“这——”吴雁南想附和几句,可是说不下去,干脆依旧不说话。
“哎,”程宏图不得不抬头望着面前这个有些奇怪的家伙了,“吴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吴雁南略停一停之后,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想说的话全部在组头面前倒了出来,“我带的两个班有好多学生都希望我们学校能有一个文学社,有个刊物,成为他们发表作品的园地,我就想把这个想法向您汇报一下。”
“你说这啊,好事啊,我带的班级也有学生提过好多次呢,好事啊。”程宏图连连赞同地说。
“那为什么学校不办这个刊物?”
“说不清,我说了也不算。”
“那谁能说清谁说了算呢?”
“肉食者谋之,你找那些肉食者吧。”
“程老师,你说具体点,找谁?”
“郑校长,他分管政工文教这一块的。”
吴雁南便别了程宏图,头脑已经热了,也便没有其他想法,径直走进了郑直的办公室里,风风火火的样子,把郑直吓了一跳。
“吴老师,你来了?”
“郑校长,我想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
“我们学校可不可以把文学社办起来?”
“嗯,这个嘛,你说说你的想法,坐下说。”郑直明白了吴雁南的目的,便把坐直了的身体朝老板椅背上靠过去。
吴雁南奉了君命,便大胆地说开了:“首先,我觉得这是大势所趋,他们是高中学生,有自己独到的鉴赏能力和思考能力。他们在一些报刊杂志上经常会看到一些校园文学社团的名字,当然会对拥有自己的文学园地心存梦想。如果我们不赶快把文学社办起来,就学生来看,可能也会怀疑我们学校的办学能力。”
“嗯,还有呢。”郑直紧靠着椅背又问,眼神里象是好奇,又象嘲讽,总之加在不可捉摸的笑容一块,让人摸不着头脑。可这时的吴雁南压根就不会去细察面前领导的态度,只是一味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这几年扩招,老师任务都重,但我和徐光文、何书章、李爱华几个人都只带两个班课并且不带班主任,相对来说清闲一些,我想主要由我们来负责这件事。”
“你们几个?”郑直表情平静地说,象是在问,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嗯,郑校长看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我得和领导班子研究一下。”
“还要研究——”吴雁南一身的劲顿时泄了一大半。
“是呀,凡事都得研究的嘛。”
“那什么时候可以——”
“年内也没几天了,下学期再说吧。”
三
吴雁南只好从校长室里退出来,时间也不早了,他便怀点憧憬又有些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梅思月已经做好饭,夫妻俩吃起来。
正吃着,有人敲门,打开门看时,是女房东,后面跟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来干什么呢,夫妻俩一脸茫然。
“你们好,不好意思打搅了,这两位是来看房子的。”女房东说。
“看房子?看什么房子?”吴雁南不太友好地问。
“他们想买。”
“哦,看吧。”梅思月说。
那对男女便把两房一厅、阳台、厨房、卫生间都看了个遍,最后才犹犹豫豫地走开。
女房东故意慢走了几步,落在后面问吴雁南夫妻俩:“你们想不想买?想买的话,我就先依你们,毕竟搬一下家不容易。”
“多少钱呢?”梅思月问。
“两万,两万元不贵吧?”
“不贵,可是我们没有钱。”
女房东搞不清两个老师是真没有钱还是寻找托辞,便摇摇头走了。
接下来几天,又有人来看房,可能是年底结婚的多,买房看房的就也多了,搞得夫妻俩头疼,有一回是中午,夫妻俩刚上床想休息一会儿,女房东带人来敲门了,还有一回是姨妈来,正说话呢,房东敲门了。
“我都快被敲神经了,坐在屋里总担心门响起来。”一天中午临上班前,梅思月对吴雁南说。
“我也有点,可房子是人家的呀,人家要卖呀。”
“我们买吧。”
“你喜欢这房子吗?”
“倒不是很喜欢,旧了点,前面还有垃圾场,但是我们需要安宁啊。”
“可是到哪儿借钱呢,我怕借钱。”
梅思月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又说:“我们重租房子吧,看来房东是肯定要卖了,让她撵着,不如早走的好。”
夫妻俩合计了一会,决定先把要租房的消息通知几个好朋友,自己也慢慢碰,有合适的,就搬。
合计完了,梅思月便去了幼儿园。吴雁南下午没课,也不想睡觉,也不想看电视,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而且烦恼这东西你还不能想着,一想着就会越来越烦。想想上午和领导谈话,想想刚才来过的女房东,越来越觉得自己过得太不如意。想到后来就开始抓耳挠腮了,便从卧室出来进到另一间屋里,取下挂在裤襻上的钥匙,挑出一个小的,插进老板桌柜子的锁孔里,打开柜门,伸手进去,摸了一会,再抽出手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盒香烟。
他好久没有抽烟了,或者说没有在人场上在妻子面前抽烟了,但他的骨子里却是偏好这一口的,大凡有心事有压力者都似乎离不开它,有人说一个作家出来也就造就了一个烟鬼,吴雁南不是作家,但这白白长长的还带个黄嘴儿的家伙,仿佛也是为他而造的。结婚以来,梅思月陆陆续续地劝他戒烟,他也很好地控制着这种**。尤其最近,他以为他已经把烟全忘了,可没想到,想起房子的事,他便心乱如麻地又向香烟拱手称臣了。
他从烟盒里拿出打火机,又抽出来一支香烟,咬在嘴里,“啪”的一声,火机着了,他把火苗凑近烟头,却又熄了火机,把烟放在鼻子上嗅着。那烟放在柜子里有一段时间了,有点点霉味,但依然降低不了嗜烟者的**,他又一次把火机打着了,把紧咬的烟头凑近去,猛吸了一口,点燃了,火机灭了,他一口一口又一口接二连三地抽开了。
一支烟抽掉了一半,他突然皱了皱眉,慌忙地来到洗手间的镜子前,看定自己的脸,看了一会,伸出右手在右脸上抽了一个耳光,对着镜子说了一句“我讨厌你”,便把香烟熄掉。
他把半截香烟用卫生纸包住,裹紧,扔进垃圾篓里,把火机重又装进烟盒,把烟盒再塞进柜子里,把柜门上了锁。然后,他回到洗手间刷了一遍牙,用香皂洗了脸,觉得还不行,干脆打了盆热水洗了头,还觉得不行,就抖抖索索地洗了个澡。最后他进到卧室里,拿出梅思月惯用的香水,把几间屋喷了个遍。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下来,一脸的迷茫和无奈。他不是怕妻子,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尊重,因为梅思月最敏感的就是香烟的味道。不过这回对战场的清理是没得说的了,相信再高级的侦察员也看不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他躺在老板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吴雁南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天色已经模糊,进来的当然是梅思月,拉亮了电灯,迷着眼望着吴雁南笑,象是有什么高兴事儿要和爱人分享。
吴雁南赶紧迎上去,接过妻子手里的包说:“宝贝,你回来了。”
“我们家下午来人了吗?”谁知道梅思月竟这样开口了。
“没有啊。”吴雁南说。
“那怎么满屋的烟味?”
吴雁南万想不到妻子的嗅觉灵敏到了如此程度,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需要辨解了,连自己委实只抽了半支烟都无须说了。
“你又抽烟了吗?”吴雁南不具备一星半点的演戏天赋,梅思月从他的脸上一眼就看出了一切。
“嗯。”他说。
“你——”
“宝贝,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抽了。”
四
几天以后,还真有朋友来喜报成果,是王子俊,他说他有一个同事因为丈夫辞职到深圳发展,她也跟着去了,前途未卜,家里房子暂时不打算卖,要出租,出租权交给了她的父亲商老头。
“那好啊,我们去看看吧。”吴雁南很高兴,子俊就是他生活诉福音,哪里需要他,他就会在哪里给他帮忙。
晚上,夫妻俩跟着王子俊一道等来了商老头,进门一看,好家伙,竟然底上四间带一个小院子,厨房卫生间都齐备。
“这么大!”梅思月叫道,一下就喜欢上了。
“多少钱一个月呢?”吴雁南问。
“我女儿这房子说是租给人家住,其实是想找个可靠的人帮忙看房子呢,你们是王老师的同事,都是老师,我放心,这样吧,水电费自己出,一个月150元。”
“好,好。”夫妻俩赶忙答应着,生怕老头儿反悔,当即接过了钥匙。
等到了周末,吴雁南叫来两个拉大板车的搬家工人和王子俊、刘正良、江远明等人,床啊,电视vcd啊,桌椅啊,餐具啊,衣服啊,被褥啊,几大箱沉沉的书啊……不搬不知道,一搬吓一跳,零零碎碎这么多,两辆大板车拉了两趟,才算搬完。夫妻俩检查了所有角落,确信没有遗留任何不该遗留的东西,才锁了门,吴雁南打电话给女房东,女房东赶忙赶来,见已经搬了,婉息了一会,算好房租收回了钥匙。
中午请几位同事吃过饭,夫妻俩便赶回“新房”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梅思月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
“这房子大呢。”吴雁南说。
“嗯。”
“离姨妈家也近。”
“嗯。”
“还有现成的电话呢。”
“嗯。”
“思月,怎么啦?”
“你看,东西都搬坏了呢。”梅思月紧锁着眉头说。
“什么东西?”
“床啊,花两千多元买的,床垫磨烂了好几处。”梅思月忍不住又跑到床边,摸着几处磨得起了毛的地方,心疼不已。
“老板椅有两处脱了臼,还掉了几处漆。”梅思月又说。
“唉,以后不能找搬家的了,得自己来。”吴雁南说。
“以后,还搬啊,我真怕了呢,我妈说搬一次家等于遭一次火灾,这话一点也不假。”
“好了,宝贝,你看,这房子有多少好处啊,这么大,两层,不用天天爬四楼那么高了,电话也是现成的,还有家具呢。”
“嗯。”梅思月眉头舒展了些。
“离姨妈家近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玩就能够什么时候去呀。”
“嗯。”
夫妻俩说着说着,渐渐高兴了,是呀,在茫茫城市里,只要有爱,哪怕爱巢是暂时的又如何,他们太容易满足了啊。
腊月二十,天使幼儿园放了寒假,梅思月回到家里,天也快黑了,她就把饭做好,她知道她的丈夫一会准回来。
果然,吴雁南回来了,见门开着,一直把车骑到客厅里。
“宝贝,我回来了。”吴雁南叫道,把“我”字加了重音。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梅思月迎上来问。
“给。”吴雁南递给妻子一叠钞票。
“什么啊?”
“补课费。”
“多少?”
“两千多,高二了,两个班都进了几个插班生,所以比上学期多了些,都给你,留点过年用就行了,剩下的存起来你函授时候花。”
“哦,函授,我们函授时间是开年初六。”
“这么巧,我们开年初六也开学,年内还要补课。”
“补到什么时候?”
“腊月二十七。”
“好呀,我就在家里侍候我老公,与你举案齐眉吧。”
梅思月把钱收起来,把饭端到桌子上,夫妻俩吃着。
“唉,这年内补课真是乱来,学生都想回家过年,哪有心思听课?”吴雁南说。
“管他,补课不就有钱挣吗?”
“也是,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吴雁南笑着说,“不过宝贝,我们这样说话觉悟是不是太低了点啊?”
“说的是实话嘛。”梅思月噘起了嘴。
“说的是玩笑嘛,”吴雁南学着梅思月的腔调,又给她夹了一块菜说,“快吃饭,小宝贝。”
学校硬撑着把课补到了二十七,但不到中午学生就跑了一大半,再也撑不下去了,高二高三只好也宣布放假。老师们都高兴,少上半天班,补课费不少拿,学生也高兴,想回家都快想疯了,再不放假可真要急出人命的!这回没事了,爱哭鼻子的同学也可以少哭半天鼻子了。真是利益共享、两厢情愿啊!
吴雁南兴冲冲地赶回来,把这一喜讯告诉了梅思月,梅思月说:“宝贝,我早把东西收拾好了呢,先去看我妈,然后回家,说好了陈静过年给我们看门,春联、香蜡爆竹都买了,走时把钥匙交给她就行了,一切她会安排的。”
“好呀,我能干的好老婆,”吴雁南一下抱起妻子,转了两圈,大叫着说,“今年过年我们家有四个人了,妈妈再也不用多摆一副空碗筷了,因为他们有儿媳妇了,哦哦!”
喊着喊着,他突然住了口,因为妻子身上的衣服刺了他的手,他便放下梅思月,抚摸着她那起了毛的袄子问:“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呀?”
“上师范时候。”
“我可怜的宝贝,太旧了,半年都没给你买衣服,走,我们逛街买新衣服去。”
“我不,我这袄子还能穿呢。”梅思月不肯。
“不行,你今年是新媳妇,要穿新衣裳。”
梅思月犹豫着说出了心里话:“我怕钱不够花呢,明年正月,你是新女婿,拜年的家数多着呢。”
“先不管。”吴雁南铁了心要给妻子买衣服,梅思月便不再争执了,两个人吃过中午饭,也不骑车,手拉着手儿上了街,他们要好好逛呢。
街上人很多,家家服装店里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着俊男靓女们。
“这件好漂亮啊。”梅思月在一家服装店里指着一件羽绒大衣说。
“小姐真有眼光,这种款式最热销呢。”服务员说。
“试试吧。”吴雁南说。
梅思月靠近了衣服,摸了摸,又翻了翻,最后说:“乍一看怪好的,其实也不怎么样。”
梅思月先出去了,吴雁南不放心地上前看了看那衣服,心里想这衣服不赖呀,一会儿他就明白了,原来那衣服的标价是二百六十元。
又转了好几家,要么价格太高,要么衣服的款式或者质量不中意,这物美价廉的东西还真不好找呢。梅思月索性不再逛专卖店,拉着吴雁南进了大超市。
“好了,我要买的衣服在这里呢。”梅思月说。
那是一件白色的羽绒短袄,是打折促销的,八十元钱,梅思月穿在身上,对着镜子转了两圈,说:“我穿这件好看吗?”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吴雁南鼻子酸酸地说。
梅思月便把衣服脱下来,交给服务员打了包,付了钱,脸红朴朴地牵着丈夫出了超市。
路过一家烟酒批发部,梅思月又拉着吴雁南进去了。
“要什么呀,梅老师?”老板娘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问道。
“啊,你们认识?”吴雁南问。
“是啊,梅老师是我们店的主顾呢。”
“那你要给我算便宜些呀。”
“那还用说,我这里的东西比超市便宜多了。”
梅思月挑了四箱一模一样的酒,老板娘说:“一箱一百零五,四箱四百二。”
“你不是说老主顾吗?少收点!”梅思月笑着说。
“那,去掉五元钱吧。”
“不,去掉二十元,算个整数,四百。”梅思月说。
老板娘还在犹豫,嘴里一五一十地算着,似乎去掉二十元就大亏大折了。
吴雁南走上前,把其中一箱酒放到货架上,提了另一箱,问:“这箱多少钱?”
“六十。”
“你干什么?”梅思月说。
“我爸喝惯了几元一瓶的,买这箱就可以了。”
“不,哪有这样的道理。”梅思月把六十元一箱的酒又放回货价,把先前的那箱又拖下来。
“多孝顺的媳妇啊,”老板娘笑着说,“你就别争了,双方老人都一样。”
吴雁南只好不再作声,看着梅思月付了三百元,又买了一些糖果,两个人才提了东西回了家。
五
梅思月穿上洁白无暇的羽绒服,映着红润的面颊,天使一般跟着丈夫回家过年了。所买的四箱酒也先后有了归宿,一箱送给姨妈,一箱送给王姑妈,一箱给了父母,最后一箱跟着夫妻俩绕了一个大圈儿,回到了吴雁南父母的草房里。
父亲在迎接儿子媳妇的时候,那箱酒自然逃不过他爱酒的眼睛,他接过来,摆弄着看了看,问道:“这酒多少钱呢?”
“一百块。”吴雁南说。
“好家伙,这么贵,够我买好几箱呢。”父亲惊叹地说。
“爸,一年累到头,过年喝杯好点的吧。”梅思月说。
“是你媳妇要买的。”
“乖乖,月儿,你听你爸埋怨,他心里高兴着呢。”母亲说。
“其实,这也不算好酒呢。”梅思月笑着说。
“你。”吴雁南看了梅思月一眼,想起了给她讲过的剑南春的故事。
“是啊,我这老百姓的福气不小呢,雁南。”父亲说。
“哦?”
“你这孩子,去年骗你爸爸,一百多块钱一瓶的说是十几块钱,差了十几倍呢,骗你爸爸老农民啊。我过后就琢磨,雁南这孩子真是,买两瓶酒还包装那么好,翻翻酒瓶子,写着“剑南春”,觉得像是在电视上看过广告。有一回去石河赶集,我就问酒店老板,老板说我这店里没那酒,一百好几十块一瓶,卖给谁呀?这才知道,乖乖,我把皇上喝的酒都灌肚里了。”
“那酒怎么样,爸?”梅思月笑着问。
“你别说,当时只以为贵一点,好喝,没细评,等知道价钱了,再想那味道,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味了。”父亲说着,又咂巴起了嘴。
“爸,”吴雁南说,“等我有钱了,我再给你买,买剑南春,茅台,五粮液。”
“好好,爸爸等着。”父亲眉开眼笑地说。
但是,这样的家庭什么时候才会有那样的消费水平啊,他吴雁南会有那么一天吗?但大家都不会往这方面深想,毕竟,生活得好坏并不只是用剑南春茅台五粮液来衡量的,一家四口人的脸上都漾着幸福的光芒。
梅思月给了两位老人一人二百元钱过年花,吴雁南额外又给了母亲二百元,母亲说:“思月给过了,这钱你留着花吧。”
吴雁南说:“妈,这钱我只是给你暂时装一下的,年三十晚上我和思月给你跟爸爸辞岁,你得给我们红包呢。”
母亲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就把钱装起来了。
大年三十,全家人忙了一整天。
年夜饭终于上了桌,吴雁南和父亲一起点燃了长长一串鞭炮,放得震天价响,母亲烧了香,对天对地对灶神水神分别磕了头,大家就围到一起吃起了年夜饭。
正如吴雁南想像的那样,方桌的四方,正好坐着四个人,公公,婆婆,儿子,媳妇。父子俩喝白酒,婆媳俩喝饮料,母亲夹住一块大大的鱼肉放进梅思月碗里说:“思月,年年有余。”又夹一个荸荠(乡下人都叫“不记”)也放进梅思月碗里说:“吃吧,不记不记,过去的都不记了,看来年了!”梅思月便和吴雁南相视而笑。
母亲又把桌上的菜一样样都夹了一块放进一个碗里,小夫妻俩才注意到,今年母亲还是多拿了一个碗,给谁的呢,不用说,为孙子准备的呗!
吃过年夜饭,还没到八点,不需要为看春节联欢晚会坐在那台黑白电视机前傻等,吴雁南就说:“爸妈,我们打麻将吧。”
“等一会,等一会,”梅思月赶忙说,“雁南,你还没给爸妈辞岁呢。”
吴雁南就拉着梅思月站在二老面前准备磕头了,老两口赶忙说:“好好,不用磕头,一人一个红包,来年发财。”
母亲便把儿子给她准备好的红包掏出来,一人一个递到儿子媳妇的手里。老两口就摆弄起了麻将,趁这当儿,梅思月把吴雁南拉进里屋,掏出一把钞票递给他。
“干什么?”吴雁南问。
“压腰包啊,”梅思月说,“我妈说年三十夜里,腰包里钱越多,过了年财运越大呢。”
吴雁南亲了妻子一口,把钱装进口袋,父亲刚把麻将摊到桌子上,来了一大群孩子,有叫爷爷***,有叫叔叔婶婶大伯大妈的,都说:“辞岁辞岁!”母亲便拿出花生、瓜子、小糖、苹果、荸荠什么的,摆了一桌子,小孩子们边吃边往口袋里装,不一会,都哄闹着出了门,按自己小时候的经验,吴雁南知道,他们是要去赶下一家,来装满裤子褂子的几个大口袋呢。
有点遗憾的是,吴雁西今年除夕不能像往年一样来给大伯大妈辞岁了,也不能和吴雁南兄弟俩亲亲热热地聊天了。他在吴雁南结婚时受了伤,痊愈以后,不能干太重的农活,就丢掉了田地,去深圳闯世界了。人啊,总是在意料不到的时候,生命之路就发生了改变。
春节联欢晚会到了,四口人坐下来看电视,联欢会看完,正好夜里十二点,父亲说:“该送年了。”就出门放了一小串鞭炮,听时,四周鞭炮声也时时响起,母亲去厨房煮了枣水汤圆,大家说笑着吃了。
第二天早上,吴雁南又在一阵阵的鞭炮声中醒来,他知道那是人们在迎接新年。窗外已经大亮了,看看梅思月,还睡得香香的,长长的睫毛排成两道绒绒的线,不禁心疼地吻了吻妻子的眼睛,梅思月便睁开眼问道:“雁南,你怎么不睡啊?”
“哈哈,从去年睡到今年了,好宝贝,快起来,看看马年是什么样子。”
“啊,马年来了,我又长了一岁,雁南,你三十而立了啊。”
母亲听到了儿子房里的动静,叫道:“孩子们,起来吃饭喽!”
“好呀。”两个人便穿了衣服,吴雁南趁梅思月去厕所的时候,把牙膏挤好,漱口水舀好,又打来一盆热水。梅思月回来后夫妻俩一起刷了牙洗了脸,吴雁南拿了一把梳子,说:“宝贝,我给你梳吧。”
“好啊。”梅思月笑着说。
吴雁南梳着梳着,低下头吻了妻子的头发指着镜子说:“新年新气象,宝贝更美了。”
“祝你龙马精神,马年大发!”梅思月说,感到有些冻手,就撒娇地把手插进吴雁南的袄口袋里,却又很快拿出来,看时,手上多了一个红包。
“红包。”梅思月说。
“你也有啊。”
梅思月又掏了自己的,打开,都是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就说:“这钱还给爸妈吧。”
“那怎么行,是我们的压岁钱呢。”吴雁南笑着说。
“他们哪有钱。”
“那,要不这样,我们在口袋里多焐几天,临去县城时再给他们怎么样?”
“也好。”
母亲又在叫吃饭,两个人才匆匆跑进厨房,见母亲下了半锅汤圆挂面,吴雁南盛了四碗,梅思月给父母各送上一碗,自己端一碗,吴雁南端起剩下的一碗吃起来。
“妈,你包钱了吗?”吃了一半,吴雁南突然问,他想到了家乡的风俗,大年初一的早饭,汤圆里要包一个有硬币的,谁吃到了,那一年准定要发财,只不过年年都包,年年都有人吃到,年年也都还是老样子。
“包了啊,谁吃到了啊?”母亲看着大家问。
“哎呀,我这个很硬,一定是了。”吴雁南夹起一个汤圆说。
“我看看。”梅思月凑过来,两个人认真地用筷子相帮子把那汤圆夹开,果然,是一枚亮晶晶的一元硬币。
“贴到墙上去,今年发大财。”梅思月高兴万分地把硬币连着没剥尽的汤圆面粘在了墙上。
“拜年了,拜年了!”“恭喜发财!”“马年吉祥!”村子里响起人们愉快的声音。看一看门外,阳光普照,正是一个艳阳天,暖意便从吴雁南的心底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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