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姑娘——”
兰成看着她,那表情中有迫切想让人信任和认同的光芒,又带着几分不敢勉强和催促她的局促,形成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封长情思考了半晌,才道:“我与你也有几年没见了,相互之间难免有些生疏,你有心事,要说给裴少将和许副将,可能更好些吧。”
兰成垂下眼帘,将失望巧妙的隐藏其中,淡淡扯出一点笑意,“封姑娘这匹马乖巧的很,我记得是有名字的。”
“嗯,叫追风。”封长情慢慢的摸着追风的马鬃,“这匹马和抱月原本是一对的,抱月你合该也是记得的,就是唐进骑着的那匹,白色的,两匹马都是抱月出产的良驹,当初驯服就花了不少心思。”
“记得。”
兰成牵着马慢慢往前。
封长情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这马鬃,淡淡的说道:“那匹马已经死了。”
兰成一怔,看了她一眼。
“就死在围困海陵之后的那场大雪之中。”
兰成沉默许久:“怎么死的?”
“唐进被人引诱,孤军追赶一队敌兵陷入重围,抱月为护着唐进,所以被射杀了。”
兰成声音冰冷,“那可真是匹护主的好马。”
“我也这么觉得。”封长情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盯着兰成的表情变化,想要从中看出什么来,可看来看去,除了平静,再无其他。
但,太平静了。
此时他们出营也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回首看去,营房只有馒头那么大小,封长情摸着追风的马鬃,用力一拽。
马儿吃痛,忽然长嘶一声立了起来。
“封姑娘!”兰成微惊,赶忙抬手去拽住马缰,保证封长情的安全,却没想到,封长情动作极快,直接扯住了马缰猛力一拉。
她下手很快,兰成反应不及,马缰就被封长情拉走。
眼看着封长情一夹马腹骑马奔离,兰成急了,下意识的去扯封长情的手臂。
封长情早有准备,手掌为刀一砍一格,震的兰成手臂发麻,等他稳住自己的身形抬头的时候,封长情已经骑马奔出几丈远去,站在那冷冷的看着他。
“你——”兰成看起来十分震惊。
封长情冷冷道,“没想到吧,我早就好了。”
“当真,那太好了。”兰成高兴了一瞬,却看着封长情冰冷的脸慢慢拧起眉毛:“封姑娘……你既然好了又为什么要扮做没有好的样子?”他想到什么,很快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封长情笑容冰冷,“误解?如果没有你的指示,医官会给我下药,让我那么虚弱么?”
“我没有。”兰成十分认真的道:“我为何要对封姑娘下药,你明知道,我是最盼着你能快快恢复完好的——”话到此处,他忽然一顿,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想起许忠和医官这段时间的过往甚密。
他慢慢收敛了情绪,深吸口气,平静的看着封长情:“不管你信或不信,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封长情看着他,眼中全是冷漠,“无论如何,你这次救我,我十分感激,日后有机会也必定报答。”话一说完,直接骑马狂奔。
兰成追上两步:“封姑娘——封姑娘——”
可马儿不停,封长情很快跑的消息了人影,哪还会与他多说什么?
兰成回到营地,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神色冰冷而阴沉。
裴志虎追上去,“怎么回事,你一个人回来的?封姑娘人呢?”
一同出来的许忠看着兰成,也面带询问。
兰成慢慢的抬头,和许忠对上了视线,“为什么?”
许忠一怔。
裴志虎急道:“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封姑娘走了不成?”
许忠拍了拍裴志虎的肩膀,“你先出去,兰成与我有话要说。”
裴志虎虽然木讷,却也是极有眼色的,瞧他们两人这样,没多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他一走,整个帐篷里的气氛冷到了冰点。
兰成一字字道:“你明知道,我有多在意她的病情,为什么还要给她下药?!”
许忠沉默着。
兰成追问:“你说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这几年了,为了兄弟们的归属和前程,我拼尽全力,忍辱负重,任何事情我都能忍受,唯有一个封姑娘最为在乎,你却还要谋算到她的身上去——”
“你也知道,那是谋算。”许忠沉声道:“是,不错,我是让医官给她下了药,那药不是什么要命的,只是普通的软骨散,会让人精神疲惫,体虚乏力,而且分量很轻,我不是要对她怎么样,我只是想让她柔弱些,暂时不能随意去哪,只能留在营中,留在你身边,说来说去也是为你谋算,怎么了?”
许忠一字字道:“这些你你是忍辱负重,拼尽全力,所以在封姑娘这件事情上,我才想了这个办法,你难道不想留住她?”
兰成语塞,“我……我想留住她,但也不是用这个办法!”
“不是这个办法,你能留得住她?如果她不是因为太过虚弱才多留了半个月,只怕一醒来就会立刻离去!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
“你别傻了行吗?王爷的心思,如今的局势你不是看不懂,你如果不能把封姑娘留在你身边,她和那个唐进,以后也必定会站在我们的对面,成为我们最难以抗衡的劲敌,你以为我那日深夜带人去梅城周边,是真的去巡视了吗?”
兰成抬眸,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去……找唐进了?”
“不错,我去追杀唐进了。”许忠道:“他虽然命大,逃过了一劫,但是他那一队亲兵都染上了时疫,命不久矣。”他看着兰成,“在海陵之外的时候,你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设计诱出唐进,这才让王爷解了疑心,如今碰上了封姑娘,你便小心翼翼,深怕她怀疑,怕她不高兴,什么事情都是犹豫不决……你这样的犹豫,只会坏事,最后赢不来封姑娘的心,还会让王爷对你再度猜忌怀疑,你忘了当初受的苦了吗?”
“别说了。”兰成骤然阻止他,“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
许忠深吸口气,“我做的这些事情,也都是为了你着想,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咱们出来的这些兄弟,这几年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咱们五个,到底都是为了什么?你就是咱们所有人的希望,是那些死去的弟兄的希望。”
兰成再不吭声。
许忠暗暗叹了口气,退了出去,就看到裴志虎站在不远处,他看着许忠的表情那么陌生,就像是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许忠径直走过他身旁。
裴志虎忽然道:“你变的有些让人认不清了。”
“是吗?”许忠停住脚步,“我是变了,多少次死里逃生,如果一点都没变,也活不到今天,还是你以为,现在还是当初,我们还是和封姑娘交好,能做朋友?”
裴志虎说不出话来。
许忠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
封长情怕兰成他们追上来,马不停蹄的跑了一整天,到了夜色极深的时候,才找了个破旧的房舍暂且安身。
这一次为了出其不意的逃走,她什么都没准备,身上也没有银子,只在怀里揣了两个从厨房偷出来的干饼,这会儿实在是饿的厉害,便下了马,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吃饼。
她一边咬着饼一边朝着夜空看。
今夜无月,天气也有些阴沉,天空中稀疏挂着几颗星,光芒黯淡,整个大地也是一片暗沉。
算着时日,今天已经九月初七了,却也一直没听到任何关于自己的流言,难道唐薇和小梅并没有朝着这边路过来吗?还是自己想错了,杀害宋伯夫妇的人真的不是唐薇?
她深深吸了口气,没了胃口,把饼揣进了怀中。
有了上一次发烧被难民抢东西的经历,封长情这次十分小心,也没生火,找了些干的稻草把自己包裹的严实了,将追风牵到隐蔽处拴下,自己也靠这木柱子闭眼休憩。
到了半夜,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将封长情惊醒。
封长情拉下身上的干草,躲到了柱子后面朝外瞧着,只见外面有几个人乘着夜色进来,瞧着身形动作十分利索,封长情暗忖难不成是自己掉以轻心,兰成派人找来了不成?
她紧紧的握住一根木棍,瞧着那人影靠近,正要挥出去,却听那人忽然道:“封姑娘!”
封长情一怔,“廖英?!”
只听噗嗤一声响,火把亮了起来,进来的人面容熟悉,正是廖英。
廖英满眼喜色:“方才听人禀报说是你,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禀报?你们就在附近不成?”封长情喜色微微收敛,廖英无事不会来这里,难道是和唐进一起来的?那么,唐进也在这附近了。
在宋家夫妇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暂时还不想见唐进。
她不着痕迹的朝后退了两步。
廖英道:“是,我们一直在附近,找了您好几日了,您快与我们回去看看将军吧,将军过了时疫,情况——”
“什么?!”封长情面色大变,刚摸到的一根木棍直接从手上掉了下去,“他……他怎么过的时疫?!多久了?!”
廖英道:“边走边说。”
封长情没有迟疑,立即上了马与廖英同去。
廖英一路上便把唐进的情形和封长情说了,当封长情听他说道唐进在梅城潜伏多日找她的时候,她心中狠狠震了一下。
唐进若不是为了找她,也不会在梅城逗留染上时疫,她又气唐进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时疫有多难治愈,她是听兰成说过的,如果一个不甚,极有可能丢了性命,让她更难接受的是,不但是唐进,连唐进带去的那些亲兵也都染上了,这都是因为自己。
“咱们找到将军的时候,他们的人都受了伤,听将军身边的那个冯绍辉说,他们在山中被伏击了。”到了他们驻扎的营地下马,廖英一边帮封长情牵马,一边道。
封长情脚步不停,“他在哪个帐?”
“那个。”廖英指向不远处的帐篷,“但是将军有时疫,进去的话还要做些防护,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唤韩先生来。”
“……好。”
封长情在原地来回踱步,心绪不宁,十分不安。
很快,韩叶到了,并带着用药草熏过的护手和面纱交给封长情,封长情也顾不得和韩叶打招呼,赶紧将面纱和护手都戴上。
封长情弯身进了帐篷,一股药气扑鼻而来,这毕竟是在深山密林之中搭建的营地帐篷,帐篷狭小而简陋,一进门两步就是木板床,唐进躺在上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闭着眼睛,浓眉紧皱,脸色蜡黄,嘴唇也已经干裂的起了皮。
她的手指蜷了蜷,“他情况如何?”
“我们找到将军的时候,他感染尚轻,现在正在控制。”韩叶一边说,一边到唐进跟前给他把了把脉,又低声道:“将军身体一向很好,又用药物控制之后,病情也一直没有加重。”
封长情却吊着一口气不敢松,她蹲在唐进的身边,想伸手碰碰她,却被韩叶拦住,“封姑娘,别——现在情况不明,越少的人砰将军越好,不然若将军还没好,您又过了时疫,可怎么办?”
封长情涩涩的把手收回,“我……我听他们说过,梅城的瘟疫已经控制不住了,里面的医者不但束手无策,还多数都被感染了……韩先生医术高超,不是普通的医者,对这时疫应该是有办法的吧?”
韩叶慢慢把唐进的手放下,才道:“这病我也是第一次见,也是对症下药,希望有效。”
封长情深吸口气。
韩叶起身,并招呼封长情,“我先离开,姑娘只可逗留一小会儿就要离开。”
“我明白。”
帐帘掀起又落下,帐中只剩下封长情和唐进两人。
封长情看着这样的唐进,眼睛里的水汽不受控制,全都蒸腾而上,模糊了眼底,“你又何必来追我……闹的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就不能好好看顾着自己不受伤不生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