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冷其实是饿晕的。但这一觉确实非常好,她第一次做了梦。初初入梦时睡得极其安稳,梦乡中,一望无际的土地让人神往。那一种令人心境一清的香味萦绕鼻尖,恍惚中,她回到了初入仙界的年月里。
令人怀念的修炼岁月,师傅的关怀指导,师兄师姐的照顾,千年而下,恍然不知。
前尘回忆,美得如同泡沫一样。
直到执法堂首席长老选中她作为下一任的首席执法者,掌管仙界所有大小规矩。
仙规无情,仙门中腌臜事情数不胜数,败类辈出,她作为首席执法者,更是严苛遵守仙界法条,不让任何人僭越。直至发现有同门开始用厌恶地眼神看她,所收门童敬畏她,慢慢的,数百年时光一晃而过,除了师傅他们,竟然再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他们说她是仙界败类,是魔,无情冷血,不通情理。被惩罚的人的报复,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亲友的构害,一次又一次,她疲于应付。
为什么,替天行道的执法者会被人厌恶?做下恶事的堕仙反被同情?仙界的善恶,难道真的要掌握在别人的看法之中!她不明白,也由此生出了心魔,两百多年未突破丝毫。她裁决了别人的生死,于是种下苦果。
年年岁岁,日日月月,心魔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然后她知道,她此生再要突破已成妄想。
心境不得清净,再多悟性,也是枉然。终于明白为何,历代执法长老,皆天资聪颖天纵奇才,却都是寿尽不得突破,憾然坐化。
她还有百万年寿命,纵使真仙修为,却被心魔压制,只能一年一年地等死。
不是没有想过夺舍重生,在仙界中,这种做法常见,也不违背仙界法条。但她对于很多事情淡了念头,想着漫长的修仙岁月,死寂无意义,最初的想法被心魔蒙蔽,她没了初入仙道的心境。修炼,如死水一般看不到出路,要之何用!
况且,夺舍重生,亦无法获得心境上的超脱自在,何必徒造杀孽之障。
和之前的首席长老一样,她找到了一个值得信任的继承人。心中存一念,若真有天性纯澈之人,说不定真可以洞悉七情六欲突破执法者的修炼壁障?她不知道之前的那些执法者是否也如她这般想着,但那成了她的执念。别人执着生死,她执着于她心中的道,即使不能突破,她也要明析!
以至后来,师傅对她颓废的行为心生失望,反而是师祖,奔波于神佛两界,说是为她找法子。
没想到,她竟意外重生于星域大陆中,做了一次重生者。想来,或许也只有师祖,会为她消失于仙界而有些许伤心了。
大道,果真无情。
空空树的种子扎在心田,开始发芽,清幽的香味一缕一缕地在天地间飘散,而她,则像一粒浮尘,无着落。
要修仙吗?云苏冷如此问着自己。
要!时隔三百年,她仍然像上一次那样回答。
这一次,是为何而入仙道?
这一次,她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
许是在梦中,她的意识并没有现实中那样完整,于是选择了不做回答,不由自主攥紧那抹幽香,陷入了香甜的梦中。
喜床上,男子骤然睁眼,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亵衣衣襟,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初三的月儿,未及升起,便已落幕。黑夜转了一瞬,在睡梦人睁眼闭眼之间,一日换了一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水晶窗户照进来,仿佛还带着秋露的凉意,将整个喜房都映衬得格外清亮。
一夜好梦。
云苏冷终于从那一片梦境中走出,回到作为凡人的现实中来。
睁开眼睛,面对着的是一个面容极佳的男人。和自己一样,红衣,锦被,同床,共枕,睁着眼睛。
疏然,他的眼珠微动了一下。
云苏冷顺着他的视线下移,方才发现,自己牢牢攥着人家的衣襟。
虽不尴尬,但心中总是有些异样。
云苏冷缓缓松开对方的衣襟,然后坐起身来,外衣已经被人脱了,里面的亵衣完整未动。
身下的那些硬邦邦地有些硌人的东西洒落在地上,像天上星。没有多做思考,她慢吞吞地从对方身上爬过,然后下了床,在衣柜里面找出一套水红色的衣服来,自己穿上。
没有转身,她接着问道,“你要哪一件?”衣柜很大,里面放着很多衣服,有她的,自然也有床上人的。
云苏冷记着他是不良于行,因为某事而双腿有了残疾,现在嫁给了他就是寒王妃了,伺候他是她的份内之事。
“左起第二件。”男人还是面朝另一面,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云苏冷顺手拿起来那件玄色的外袍,走回床边,伺候他起床。
男子的衣服简单好穿,她未费多大功夫就帮他穿好了,他坐在床边,她又蹲下来帮他穿鞋。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多看他一眼,因此也不清楚对方是何种表情。
动作谈不上生疏,也谈不上熟练,只是有着很贴心的错觉。
夙夜寒从头到尾一直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
关月那家伙不是说他的王妃是废物,还是白痴吗?
到底是他的情报有误,还是他的王妃有误?
面前的女子看不出聪明绝顶,但也绝对不是个白痴废物!
他看着她将他的轮椅拉至面前,半扶半抱地将他放到轮椅上推到窗前,然后又整理床铺。满是嘲弄地勾了勾唇,他到底是娶了一个王妃还是丫鬟,比王府里面的丫鬟还能干。
云苏冷整理好床铺,才正式回头和这位寒王爷谈话。她不喜欢别人动她的床铺,因此习惯了自己收拾,幸好只是收拾床铺,并不复杂,因此浅蓝她们也默许了她的这一行为。
不过,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对她的行为,有些看法?
“王爷,……我并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床榻,因此早起时向来习惯了自己收拾被褥。”她出声解释道。
夙夜寒对于她的解释也没有多大反应,低低“嗯”地应了一声,眼睛却还是直直地看着她。
相顾无言。云苏冷心中暗道,和浅绿说的一样,似乎这位寒王爷并不是很好相处的人。气氛如此尴尬,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和对方交流,正要低头,她看着对方薄唇微张,“流云。”
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接着,浅蓝姐妹也一同鱼贯而入,端水的,扫地的,除尘的,十几只手片刻间就把凌乱的喜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
云苏冷接过浅蓝手中的帕子,转身时却发现男子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心里一声叹息,遂拿起帕子一点一点帮他擦脸。
浅蓝几人自是识得眼色的,见屋内有王爷的贴身侍卫伺候,也听了这侍卫说过寒王爷喜静,不喜身边有太多人候着。暗自对了眼色,安安静静地收拾好屋子出了喜房。
云苏冷帮对方擦洗完脸,又就着水洗过自己的,转身时又看到对方盯着她,而那个叫流云的侍卫就站在他的旁边,手上还拿着一把木梳。
“请王妃帮王爷梳头。”流云一板一眼地说道。
云苏冷这次脸上露出难色来了,那样为难的神情看在夙夜寒眼里无辜至极。
她看向轮椅上的男子,只见对方眼神恬淡无波,眉眼中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魅惑神态,看得她也是心头一缩。
凡人界,竟然也有这般容貌的男子。而她之前显然是忽略了他太多。
但只一瞬间,她又恢复了面色,认命地拿起木梳,将男子推到铜镜前,然后帮他梳起头来,天知道,她的头都是浅蓝她们帮她梳的。
不过,看他头发乌黑发亮,平时肯定也是费心打理着,估计不会太过难梳的。
动作轻柔地把头发梳顺,挽上发髻,簪上白玉的发簪,其他头发则用发带搞定,她梳的,是从浅红找来的书上看来的男子发式,颇为简单大方,现学现卖,正是如此。
而她自己的,却是弄了半天都没有搞定,本来柔顺贴在肩上的头发慢慢炸开,在头上打了结。流云脸色变了,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笑出来。夙夜寒认真看了半天,眼睛里一抹笑终于忍不住晕开了。
那样的笑,就像昙花一现,极浅,极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