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慕容既去,安念故国?
泉水叮咚,花蝶翩跹,让人着迷的琴声随着湖边的清风迎面扑来。
和尚半眯着眼舔砥细品,江南韵味的细水长流仿若浸入心脾的甘泉,悉悉索索地漫入悠远更远处——
阿碧姑娘目下该只是一枚扎着双麻花小辫的可人萝莉罢?何以琴艺能到这番境界。
“阿弥陀佛。”
和尚口中宣着佛号,惊醒了同样沉醉的前一刻尚要鸠占鹊巢改燕子坞为麻雀坞的李烟萝,负手跃入了林间小道。
林间有亭,亭中有双琴正对摆放,二十几许的蓄须男子闭眼抚琴,似缭乱实则高明的指法带着状若癫狂的陶然神色,那对坐的是约莫五六岁光景的绿裳稚女,带着满脸神往的崇敬。
李烟萝斜着眉眼看着嘴角轻笑的假正经和尚,内心探究。
母亲说那只怕早已化作枯骨的老爹是这天下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全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说这呆和尚就风采天分来说甚是不遑多让,那么这般琴艺想必他也是能顺手拈来的吧?
和尚倒还真没有花多少功夫在琴棋书画上面,但那为教母说的并没有错。天分多数时候既能够决定某些方面的最终造诣,也能够体现在少数人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去的。
和尚曾业精于勤地将全部精力放在小无相功上头,逍遥诀更是研究到某个透彻程度,就模仿创新来说已经到了一个让人相对骇然的境界。
——
十丈距离有多远,那名叫阿碧的孩子此刻才意识到那不是风四爷三两步就能跨过的界限,也不是公子神往的凌波微步逍遥挥袖般的风华。
而是这个披散着长发,披麻衣手缠念珠的怪和尚招手即去的动人风姿。
和尚在阿碧和李烟萝的相顾无言中招来了古琴,立在气死风灯柱的顶端,浑身真气吹着衣摆发丝咧咧作响,凌空便抚动琴弦。
十年后江南水乡的温柔女子,操一口温润的吴侬软语,喜穿绿衣雅擅乐韵的痴傻孩子,当人们尽皆离去,繁华尽数陨落,执念一般守着慕容既去,扔执迷不悟的疯癫燕国后羿。这,就是我抚予你听的琴……
琴境乃心境,心境乃已然发生或终将经历。
和尚眼中的悲悯带着刺痛见者眼眸的忧伤,毫无道理的压着蓄须男子的高山流水,情怀优柔。
就像临近四十不惑的中年大叔撵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毛头小子如走兽飞禽,境界崩坏的琴师操着凄苦地曲子,仰天质问为何如此发生的啼血惨剧。
“大师且住,小生败了。”
那应该是苏星河首席大弟子名为康广陵的男子,苦笑着拱手认栽,实则内心激荡,怨念丛生。
我教我的学生,你一穿着不伦不类的番僧,横插一杠子这是要闹哪般?
他日我若为琴癫,必找回场子的。
康广陵腹诽站在灯杆顶上的白面和尚,脸色青黑。
“施主着相了,武无第一琴无第二,论指法技艺,我不如你多矣——”
“论境界论心性,只有心念生般若存,何来胜败。”
李烟萝有些看不过去了,捻了片叶子眼都不眨地射向摆谱的坏和尚,鸠摩智你真是够了,说好的钓鱼泛舟哩?!这又要闹得哪出……除了琴弦改改能做那钓绳之外还可以再找出点特别的意义么?
和尚拧了拧一直不太习惯戴着的玉扳指,心道这小子反应着实太过迟钝,所谓函谷八友都是这般痴货吗?你们祖师爷的掌门信物摆在十丈之内都认不出来。
那还指点你个毛线!
念罢返身就飘下灯柱,再次望了一眼性子温润的孩子,百般无语地离开。
离开了?
李烟萝跺跺脚,眼神飘忽地瞅了瞅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腾挪而起,三两下拆掉飞在半空的琴上之弦,甩着感觉不算割手,于是点着头施施然跟着去了。
泛舟江南,垂钓太湖,就缺鱼竿了。
两个都不谙水性的西部边陲未开化人种,划船的方式无外乎利用修为稳住身形,继而以气御舟的手段而已。
江南小曲就别提了。
和尚好不容易一念起而迫切地想要听听李烟萝的清脆嗓音,于是开口诱导。
“如此良辰佳景,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烟萝正扒拉着一截一截的琴弦,头也没抬地回复。
“是少了点什么。”
“嗯,烟雾弥漫,湖水清幽,真正人间至美。”
和尚继续拐着弯儿。
“水再好雾再美又有何用,你这笨和尚是不是忘了借一样东西了?!”
“……”
这怎么借?多不好意思。
好歹是逍遥派的三代弟子,总不能掳来给我们抚琴唱曲吧?便宜掌门也是掌门啊,人还要脸树还要皮不是!
和尚脸色惊骇,心道这摩尼教的圣女果然不能小觑,动不动就要做掳人劫道的勾当。
“现在才想起来?晚了。”
李烟萝仿佛看到了和尚的尴尬,更加颐指气使,翻着白眼儿道,
“鱼竿啊鱼竿!你们大雪山出来的大和尚是没钓过鱼,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唉!少女抚额故作头疼。鄙视小宗师境地高手真爽。
“……”
听香水榭水路不远,什么心境都被那丫头破坏了的和尚忍着一口老血未吐,紧赶慢赶地更用心的催发真气,小舟带着一路破开的浪花,宛如朦胧水雾里的一条匹练,声势稍显浩大。
燕子坞说白了就是一片湖心岛,慕容博的复国大业神奇地就像全天下都是眼瞎心盲的傻子,逼叨逼叨到世人皆知也未曾引来朝廷剿杀。不过北宋朝廷有心无力还是懒得重视是两说,好赖慕容世家还是没有大张旗鼓屯兵成军的。
听香水榭有兵将三百,皆是江湖气胜过军武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好汉,阿朱姑娘许是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相对清纯婉约的阿碧才更擅人情世故且生存能力过人罢。
听香水榭的四字牌坊就在眼前,看上去来者不善的鸠摩智带着素衣少女踏浪而来,动静不小的场面造成了黑黝黝地几百手持兵器的萧杀护卫。
和尚二人踏上岛屿之后众护卫才肃然分作两排,气质胜过容颜的中年美妇携手华服劲装地偏偏美少年卓然前来。
那喜大于惊地神情油然跃于脸上,亡国公主王姓慕容夫人牵着少年慕容复地手,莹莹一礼,熟络道,
“大师多年未见,风采更甚往昔。”
和尚眼神放过倾向更多的慕容复,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夫人风华仍在,小僧心中欣慰。”
“多年前慕容施主故去,小僧远在西域雪山,直到今日方才上门祭奠,勿怨勿怪。”
慕容夫人忽的捂嘴轻咳,欠身道,
“大师能念往昔情分,是慕容地福分,谈何怪罪。”
慕容博被大哥追的不得不假死以避仇祸,丢下孤儿寡母隐匿少室山上,这么些年显然不曾露出半分破绽出手照拂一二,看这王姓夫人的精气神,显然经年呕心沥血,顽疾不少,只怕时日无多了。
和尚叹了口气。
鲜卑慕容氏成也慕容龙城,如今此后,恐怕也将拜他所赐,家国惧亡的宿命啊。和尚内心无奈,深知哪怕再来去修行几个轮回,恐怕也开解不了他们这根治在骨子里的复国执念。
龙城即逝,慕容既去,王氏女子何苦如此,安念念不忘他之故国?
戏耍和恶心慕容老贼的心思在这一刻孤儿寡母地面前宛如一缕青烟,霎那间随风而逝,和尚抓起李烟萝地素手,道貌岸然地念着佛号往来路回头。
慕容复皱眉摇着满脸凄苦和遗憾地母亲,莫名其妙。
王氏夫人突然眉目一狠,挥袖扫向儿子的双膝,厉声喝道,
“还不跪谢大师不远万里前来祭奠尔亡父!”
慕容复双膝被狠狠地砸倒在地,豆大地汗珠瞬间弥漫于额前后背,委屈地诺诺磕头。
和尚终究没有来得及逃离这挨千刀的两难境地,恼恨止步。
“罢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