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殿离去,白起的脚下却不是往浴殿的方向去的,一路上见到这位高大英武的统治者到来的侍女们,皆都纷纷地退避到了两侧,刷刷刷地跪了下来,把头埋得低低的,这座王城的主人是往他的寝殿的方向去的,人们不敢抬头窥视这位伟大王者的容颜,仅仅是低垂的眼睛到那衣摆风一样地自自己面前扫过,就足以引发一阵阵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有了那个倍受白起大人宠爱的小奴隶的先例,不仅是这座城池里的女奴,就是外城的平民和这王殿里侍奉的侍女们,心中都蠢蠢欲动地燃起了不切实际的期望和妄想,如今白起大人显然是往寝殿而去的,那个令所有人羡慕的少女就在那座寝殿里,一想到这,人们好像能猜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面颊红得通透,毕竟……不管怎么说,白起大人也是正值壮年的男人……
来到寝殿之外的时候,白起的脚下忽然一顿,停了下来,他的蓝眸缓缓地敛起,那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漩涡一般地凝起,寝殿之内是点了火盆的,白起一时之间竟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也不命人打开寝殿的门,这突如其来的停顿,以至于让跟在他身后侍奉的人也纷纷屏息垂头,不明所以。
终于,白起绽开了蓝眸中凝固的漩涡,一切好像恢复如常,寝殿的门打开了,借着寝殿内火盆照明的光线,隐约可见那床榻上空荡荡的情形……果然,就如他预感的那样。
白起的寝殿本就空旷,摆设也并不多,那个小女人在不在这里,一眼便可以清,除却,那床榻上微微的零乱,和这寝殿里不寻常的冷寂,一切都仿佛和他离开前没有什么两样一般。
“白,白起大人!”就在此时,原本受了白起的命令负责着那小女人的湛忽然神色慌张地从外赶来,一见到白起大人冷着的脸,湛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眼前的情形如何,恐怕白起大人已经都在眼里了。
此刻的湛起来也有些狼狈,匆匆赶到这里向白起禀报的模样,来他应该是早就知道那小女人不见了的消息,白起了湛一眼:“为何知情不报。”
那声线平静,人们甚至无法从白起大人的脸上到发怒的迹象,但侍奉了白起大人这么多年的湛哪里会不知,这周遭的温度分明已经降到了极点,就是离得白起还有一段距离的湛,都感到了骨头被冻得咯吱咯吱作响:“我们……已经派了不少部下去寻找。”
湛只能硬着头皮向白起禀报,事实上,并不是他胆子已经大到了知情不报,毕竟和白起大人召见众位大臣的事情比起来,把一个半大的少女给丢了,算不得一件大事。更何况,王城守卫一向森严,就连那些身份尊贵的大臣们进出,也是要出示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的,那小奴隶是怎么丢了的,他并不是很清楚,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小女人一定还在这这座宫殿之内,只是不知道让她给躲到哪里去了,他只是一闪神的功夫……
湛的样子,的确是一脸为难,白起的脸上倒是没有太大的表情,只是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狭长的幽眸,若有所思道:“涟去哪里了。”
轰!
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硬生生往湛的脑仁儿中间劈了下来一般,白起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令原本仍是一脸苦恼、深思熟虑的湛给劈得一个怔神,脸色刷地一下就有了变化,但转念一想,湛复又摇了摇头,比起将这话说给白起大人听,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白起大人……您,怎么会怀疑一向忠诚于您的涟呢。况且,哥哥一向没有要这么做的理由。”
莫不是,白起大人是怀疑,那小奴隶不见踪影的事,和涟有关?湛虽然一向和冷面寡言、铁石心肠的涟不和,但那终究是他所了解的兄弟,涟自幼侍奉在白起大人身侧,一向对白起大人的命令忠心耿耿,除却白起大人所命令的事,涟一向对别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就连对他这个弟弟,涟也极少会多说两句话,如今又怎么会和孟青夏那小奴隶的事情扯上关系呢?
就凭他湛对涟和孟青夏的了解,与其说孟青夏的不见踪影和涟有关,他还更相信是那小奴隶的老毛病又犯了,自己躲到了哪里忘了回来,或者干脆偷偷溜了的可能性更大。这种事情,虽然这几年已经不曾再发生过了,但她小时候,不是也干过这样的事吗……
“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哥哥的那份忠诚。”白起的神色是突然间冷沉下来的,可他依旧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出来那唇角蓦然冷冷地一抬,此刻他的眼中已经隐隐有严厉的气息在漫漫地聚敛起来,那唇角蓦然冷冷地一抬,冷笑了一声:“比起你从前时常擅作主张的事,我也很希望,你的哥哥不会做出让我头疼的事来。”
尽管,他也曾警告过涟,打消那不该有的念头,但他还是擅作主张做了不该做的事了吗?即便,那是出于忠诚的本意,却也不值得白起饶恕……
“白起大人……”湛的神色一凛,心中竟然也有些动摇了起来,如果,是出自于涟希望能守护自己所崇敬的白起大人的心思的话,以涟的性子,哪怕这是一件会惹白起大人不悦的事,他也是会甘于冒险的……
在来这之前,湛也听说了,白起大人因为那小奴隶而多次违背理性和失去明智的事迹,如果白起大人这一回执意要和那小奴隶通婚……就算湛亲眼着那小家伙长大,打心眼里也并不讨厌那家伙,甚至于,有时候还觉得那一板一眼,起来有些老气横秋,偶尔又会做出些孩子气的事儿来的家伙有几分讨人喜欢的地方,但从忠于白起大人的部下的角度来,白起大人和一个小奴隶通婚,的确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撼动贵族阶层的利益,违背世代沿袭的律法,白起大人很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儿女私情的事而毁坏了如今英明的威望和支持者们忠诚的决心,今天那些大臣们不就是为了争论这一件事才聚集在这里的吗?
他和涟皆自小便侍奉在白起大人周身,白起大人是如何一步步在刀尖上舔血,在多重危机和威压之下艰难地走到今天这一局面的,多少次在生死攸关徘徊,多少次在血腥和地狱中爬滚,这记忆,他们都刻在了骨头上,不敢忘记,白起大人是象征着君主权力的太阳,无论是怎样的黑暗,那耀眼的光芒也总会有悬挂在天空最高的位置的时候,怀有冷酷无情的君主之威,又有威严仁慈的君主之心的白起大人,一向是理性睿智且从来不会意气用事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或许,涟会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个会让白起大人做出不明智的决策的小奴隶,从白起大人身边消失为好……若说这是涟出于忠诚之心而做出的违背白起大人意志的事……
湛的脸色忽然刷地一下变得发白,他的哥哥,应该不会干出这样会惹白起大人不悦的蠢事吧?应该……不会吧……
白起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那一双浓墨重彩的奇异瞳眸,缓缓地泛起了一层诡异危险的幽蓝色寒光,就像一团冰蓝的火焰在隐隐蹿动着,白起什么也没有多说,脚下一转,便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他身后的侍从自然也是纷纷跟上,唯独湛惊忙回神,跟在后面:“白,白起大人……您,您等等我……”
白起虽没有因此迁怒于无辜的湛,但这只优雅的狮子,就算再怎么优雅,也终究是一只令人敬畏而胆战心惊的雄狮……
……
冷,真冷。
深入地底下的寒气带着潮湿的冰冷刺痛着骨头,无尽的黑暗和这带着泥土和腐烂味道的空气令人的胸腔发闷,分明是入夏的天了,即便是这夜里,也不应该是如此寒冷……
孟青夏微微动了动眼皮子,那睫毛也当即随之颤动,因为这刺骨的寒冷和不舒服的气味,让孟青夏挑剔地皱起了眉,身子也蜷缩成了一团。
嘀嗒,嘀嗒,空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还带了回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岩石缝里渗透了下来,断点,然后滴落在了孟青夏的脖子上,滑落了进去,孟青夏是被冻醒的,意识在拼命的挣扎之中终于占了上风,身子猛然一颤,她醒了过来,而那滴落的冰冷的水,也顺势滑落到了衣襟里。
醒来的第一个瞬间,孟青夏便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她可不是在做梦,脖子后颈仍在隐隐作痛,好像是在提醒着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了,她并没有拒绝侍女的服侍,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但享受这些,好像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在沐浴更衣过后,她也用过了食物,连日来的风尘仆仆与奔波劳顿,让她很早就累了,想要歇息,有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就在她累得不行的时候,后颈一疼,然后酥麻的感觉伴随着那疼意蔓延了开来,眼前一黑,她便不省人事了,醒来的时候,便是在这里了……
孟青夏眨了眨眼睛,好半会,才适应了这让人不舒服的黑暗,脖后颈的疼痛让孟青夏在坐起身的时候,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嘶……”
她从来不知道在这夏夜里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寒冷,但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或许并不是在各环境寻常的地方,周遭一片昏暗,空气中充斥着潮湿和腐朽的臭味,孟青夏的手顺势往后一摊,欲用手撑着地上让自己站起来,但这手却在还未触及身下的地面之时,率先被冰冷、坚硬的,类似骨头一样的东西给咯到了。
骨头?
孟青夏的面色猛然一变,但她并没有惊呼出声,而是耐着性子,用那双手和在这黑暗中并不能太得清周在情形的眼睛探索着她周身的环境,而那被她触碰到的骨头,孟青夏摸索得出来,那形状,想必就是一颗已经骨化的头盖骨,没有任何皮肉了……
这是地底下……孟青夏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下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孟青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收回了手,她没有惊呼,也没有尖叫,在这个地方待了那么多年,尤其是在白起身边,孟青夏对死亡并不陌生,见过的尸体和比这还惨烈的情形不算少,就这点骨头,还不至于让她惊慌,但孟青夏的情形并不太好。
如果这些骨头,都是先前在这里的人死后留下的话……根据她的判断,这应该是地底下一座还未修建好的空间,那潮湿和难闻的味道还有那无尽的黑暗,以及那渗透下来的地下水,很难让她相信这不是深藏在地底下的空旷空间,这些骨头,应该还不只一具尸体,留下来的骨头不会少,起来,应该都是这些修建地下宫殿的奴役死后的尸骸,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从腐烂的空气来,或许还会发现新鲜一些的尸体……
修建任何一项建筑或宫殿,从来就是一项需要耗时多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工程,贵族们通常是驱使卑微的奴隶完成这繁重的劳役,而被送到这里的人,除了劳作到死,通常是不会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谁……将她劫到了这里?白起呢,白起可是知道了她已经不见了的消息?
忽然,身后传来了冷冽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踩着那些粉碎的骨头而来,发出了骨头碎裂的可怖声音,不等孟青夏回过头来,一道冰冷而又坚硬的触感就已经从身后落在了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尖锐锋利的一端抵住了她肌肤细嫩的脖子……
孟青夏欲转过身的身子一僵,脚下也仿佛突然结冰了一般,被凝固在了原地,杀气,这可怖的杀气冷冽而又森寒,孟青夏僵硬住了身子,不曾回过神来,她黑色的眸子微微闪烁着,好像也在这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情绪,末了,她这僵硬的背脊,竟然反而一松,即便那锋利和冰冷的杀意仍抵在她的肌肤,随时可以划破她的咽喉,但孟青夏却是在这时候,轻轻地弯起了嘴角,不畏反笑:“果然我还是对这样的场景无法赶到陌生……”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有心情用这样好笑的语气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