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我说的话……我若不死,定教你刮目相,胜过于他……
礼容离去前的话还在耳边,不知怎的,孟青夏的心忽然有些慌了起来,那红眸的少年冷肃的恨意让人心悸,她虽不是他,但只是着那一双孤注一掷的少年的神情,孟青夏揣揣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那种心情,就像在一个走向地狱深远的年轻人,却无法阻止他,被恨意所吞噬。
军帐之内燃着火盆,摇摇晃晃,似乎是快要偃旗息鼓,外头的天是深蓝色的,隐隐约约可以到东面的山头露出了一点红色的微光,星辰黯淡了下去,外头守夜的士兵和前来换班的士兵交了接,打着呵欠安安静静地离去,帐子里那床榻上躺着的娇小身影是面朝下背朝上趴在柔软的毯子之下的,地上是一团脏衣服,白起掀开了那毯子,视线便落在了她裸露的背部肌肤上,那些皮肉伤本并不严重,但因为没能及时处理,严重些的伤口都化了脓,她身上还发着烫,白起皱了皱眉,那深邃的蓝眸,忽然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好像隐隐有冰蓝色的火焰在那寒冰之下跳窜。
“白起大人。”吩咐煮来治伤退烧的药的军医已经来了,正在帐外恭敬地回禀白起。
白起闻言,这才将孟青夏身上的毯子盖了回去,侧过身来,吩咐人将煮好的药送进来。得到命令,那军医便小心翼翼地将药送了来,全程甚至连眼睛都不敢轻易抬起,要知道,白起大人的宠姬正躺在那,他可不敢多一眼。
那药想必是苦的,往常在王城里的时候,要哄这个小女人吃药可不容易,女人大多怕苦,但眼下白起也没功夫替她找来去苦的配药,行军在外,且又远在漠北,就是随军运带的粮草药材都很有限,了眼那碗仍散发着带着苦味蒸汽的黑乎乎的液体,白起俯下身来,低低地唤了孟青夏几声,就像在哄一个小孩:“青夏,醒醒。该喝药了。”
连唤了好些声,孟青夏才微微皱了皱眉,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仍是头重脚轻,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这帐子里跳窜的火光从模糊到渐渐清晰,她的眼睛一时竟都难以适应这微弱的光,模模糊糊之中,她似乎隐约能到身侧那道熟悉的身影,孟青夏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得很,说出口的声音竟然也有些不像她了:“白起?我在哪……礼容呢……”
“你倒还挺关心他。”不知是不是错觉,身侧那温柔低哄的声音蓦然一沉,就连空气都好像冷了一瞬,但他并没有为难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抬手替她捋去垂落下来令她不舒服的发丝,随即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提半点关于礼容的事,安哄道:“先把药喝了。”
孟青夏似乎有些清醒了,依照白起的行事作风,断不可能让礼容从他手中逃走,留下后患,但白起如今的态度,却不像是礼容已经落在他手中的样子,孟青夏默了默,明智地不再提方才的那个话题,听了白起的话,她也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欲起身之时,却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被剥了个精光,孟青夏一顿,随即脸色好像更红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之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她下意识地便欲将身上的毛毯裹紧,将自己圈成一团,却因为这个动作太大了,似乎是扯到了背后的伤,让她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白起似乎是穿了她的意图,他的大手忽然圈住了孟青夏的腰,将她连那毯子带人一起抱到了她的腿上,他另一只手端了药碗,亲自喂到了她的嘴边,低声嘱咐道:“身上才刚刚上了药,不要轻举妄动。”
上了药……孟青夏的头虽然仍一片昏昏沉沉,但她还不至于听不懂白起的话,白起这一趟,身边必然不可能带了服侍的侍女,他也必然不会让那些胡子一大把的军医替她上药……这么说来,是白起亲自做了这些侍候人的工作?虽然他们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亲密的关系,可纵然如此,孟青夏仍是感到窘迫和迟疑。
白起将她的迟疑作了对那面前黑乎乎的药的排斥,他不由得好笑地奉劝道:“喝下去,对你的身体由好处。那些皮肉伤虽然不严重,注意着些,未必会留疤,但烧不退,以后身子垮掉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一切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气氛好得不像话,孟青夏抬起头,那漆黑清亮的黑眸凝视着眼前这张她在熟悉不过的英俊面容,他仍然能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对待她,就像平日里他心情极好地时候将她作宠物一般对待,孟青夏缓缓地垂下了眼帘,什么也没说,接过那碗药,一股脑就给喝完了,虽然有点苦,可她……毕竟不是小孩子。
想到这,孟青夏不由得苦笑,她对白起而言,到底是什么呢,他许是从来就只是将她当作小孩子一般哄着吧,抑或是,就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像白起这样年轻气盛的统治者,身旁有那么一两个宠姬总是正常的,作为宠姬,她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取悦白起,侍奉白起罢了,而今来,孟青夏觉得她不惜放了一把大火,急迫地想要将凤眠和九夷人勾结在一起的消息告诉白起,将自己弄成这样狼狈的模样,就如同一场笑话呢……她可真是,出了大洋相啊。
想必白起对于她会擅作主张出现在这里,也很是头疼吧?
孟青夏低下了头,似乎不大想说话了,那原本堵了一大堆在心口想要问的问题,眼下来,却似乎没有什么要问的必要了,也是,她要问什么呢?问白起为什么不将真正的局势告诉她?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早就知道凤眠的那点小伎俩?否则她就不必出这样大的一个洋相?这天底下,还没有奴隶主有必要向一个女奴事事俱告的规矩,更何况白起还是那样一个手握大权的统治者。
更何况……到底是她一时乱了阵脚,她早该知道,以白起的手段,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陷入圈套,这天底下,大概最清醒的人就是他了,白起一向心思缜密,理性至极,白起如今气定神闲得模样,想必白起应该是早做了准备,九夷人之危应该不足为患吧?
孟青夏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神情的变化却是没能逃过白起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她垂下脑袋的侧脸之上,白起半眯着眼睛,他的眸中闪过异色,那温柔的声音,轻飘飘的落下,好像是落到了听的人的心底,带了些轻叹,和让人捉摸不透的更深的含义:“青夏,你现在,已经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了吗。”
尽管他知道她一贯是个心思重的人,但如今,他分明是到了,一扇打开的门,又慢慢地合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是了,不安。就连多少次在刀刃上舔血,多少次大军侵袭,多少次惊险危机,都没能让一贯自负而强大的白起不安,然而此刻,这个小女人的安静,却仿佛让他,第一次感到了那种无法掌控的惶恐,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会从手中流走一般。
这样的口吻,这样的心情,白起丝毫没有掩藏,就连孟青夏也是听得一愣,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对上了那双一贯可以穿透人心的蓝色深眸,她忽然有些迟疑了,目光闪烁,竟然想要避开和白起的对视。
“心中有怨责,却不愿意说出口。”白起说到这,停了停,他凝视着她,最终也只能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伯益逃至九夷不假,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九夷分东夷、西夷,两位首领一向不合,西夷首领性情古怪,东夷首领却是好大喜功,不甘与他人共享权力,必是心怀不轨的。伯益此次教唆东夷首领设下此局,欲引我入瓮,借九夷人之手讨伐于我……”
孟青夏微微皱了皱眉,她仍是不说话,在白起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心中甚至在想着,他是否……又要拿些好听的话来哄她?就像……在哄一个傻瓜一样。
孟青夏的那点心思哪里能逃得过白起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弯起,染了淡淡的笑,修长的指尖抬起了她的下巴,惩罚一般在她的柔软温烫的嘴唇上轻啄了下,孟青夏是避之不及,尽管她知道,白起开口向一个奴隶解释,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但她心中仍是有些怨他的,不禁便别过了脸去,避开白起捏着她下巴的手:“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些,事实上……是我太过自以为是,忘了身份。无论你如何安排,都不是我该过问的。”
孟青夏此刻终于开口,尽管她说的分明都是一些赌气的话,但比起先前那令人不安的沉默,让她如此话里带话的“奚落”,白起反倒轻轻地勾起了嘴角,笑了:“生闷气,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而已。我没有告诉你眼前的状况,不过是以为……没有必要让你也跟着担惊受怕罢了。尽管伯益和九夷人勾结到一起,眼着凤眠的立场不定,欲隔岸观火,形势似乎对我很不利……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谈到这,孟青夏果然也是心下一拧,白起所面临的形势的确是很严峻,漠北三大氏族联盟,立场不明,又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如今凤眠的立场还是摇摆不定,尚且还能让白起有喘息的空档,但凤眠那不过是明哲保身之举罢了,九夷人和白起,他谁也不想得罪,可白起一旦在九夷人这儿落败,凤眠那边,必然是要落井下石的。
在这一点上,孟青夏通常是识大体的,在这种节骨眼,尽管她心中对白起仍是有怨,可也并不想在白起还为了政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和他闹脾气。焦头烂额……孟青夏的目光闪了闪,着白起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可不像是焦头烂额。
白起一向知道她心思机敏,便知是瞒不过她,索性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这小女人生了病的模样,反倒脸色发红,娇娇小小地坐在他的怀里,她发烫的肌肤光滑细嫩,若不是在她带了伤在身,身子又不怎么舒服……白起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沉重了,执了她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中,在她的手指上落下了一个吻:“你应该听我的劝,这些事情,就交由男人来烦恼。如今你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我会留下得力的部下护你周全。”
白起似乎并不打算与孟青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下去,在孟青夏还欲张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白起便已经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这让孟青夏不禁又羞要恼,她被白起吻得七荤八素,本来就身体虚弱,这下更是说不出话来,脑袋里一片混乱,无法冷静理智地思考问题,简直是一片空白……而白起此刻,也不像是有那心情谈情说爱,他这么做……分明更像是故意的……
孟青夏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白起本意的确是不大希望孟青夏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问下去,可直到后来,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入了神,着了魔,忘了正事,那吻落到了她的肩膀上时,他才想起了她今天可是个伤员,停止了这调情一般的捉弄,白起自己亦是低喘着气,声音沙哑,那双独一无二的深邃蓝眸,足以勾人魂魄,他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一般,一碰到这个小女人,就会差点让他走火,变成昏君……
“白起大人,您的客人到了。”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了涟冷静而一丝不苟的声音,而那一声“客人”,似乎还带些不寻常的味道。
果然,在听到涟的那一声“客人到了”的时候,白起的神色都微微地变了变,随即他敛了那深邃莫测的蓝眸眸,然后着身下那神情有些迷离糊涂的小女人,他低喘着息,在听到涟的禀报之后,那双原本温柔迷醉的双眸,似乎顷刻间闪过了一道深邃莫测的寒光来,但那寒光只是一闪而逝,白起淡薄的唇轻轻向上弯起,起身理了理自己已经有些乱了的衣襟,嘱咐孟青夏道:“我还有些要事要办,很快就会回来。你受了伤,又刚吃了药,想必需要休息。”
直到白起起了身,孟青夏才也有些清醒了,她忙用毯子裹住了自己,咬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天还没亮,是很重要的‘客人’?”
这话里的语调,也不知是否带了些不情愿和猜疑的味道?尽管他似乎已经多多少少安抚了些这小女人心中的不快,但孟青夏现在这模样,显然是还没真的消气,只是她总归是要比以往要更懂得体谅他一些了,得出来,她来到这里,心里应该是带了不少委屈的,若不是顾念大局,恐怕早该与他闹脾气了……
孟青夏偶尔的那些小脾气,也是白起自己惯出来的,听了她这话里意味深长的味道,白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自然是能谈论政事的客人,不是什么可以寻欢作乐的人。”
孟青夏一顿……他,想到哪里去了……
白起笑了,放缓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听话,就在这里等我,哪也不许去。”
白起那话虽然温柔,却微微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味道,比之平常任何时候都带了些威严。
孟青夏点了点头,白起这才放心离去,而那帐外,显然多了更多的守卫,除却白起在她面前,尚且表现的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但她分明感觉得到,这一回,就连包括涟在内,白起身边的部下们,一个个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和谨慎一些。
孟青夏虽然没有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白起也并未多说关于九夷人的事,但白起……真的有把握能够化解九夷人之危呢?还是……其实连他自己,都尚且没有十全的把握?否则这里的气氛,为什么会这样紧张凝重得,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
白起,并不愿意对她多说……
白起的客人吗……在这种时候,甚至天都还没亮,白起,邀请了谁……而且白起崇匆匆离去的模样,和那明显十分重视那位客人的到来的神情,孟青夏凝了神,黑眸中有什么东西忽闪忽闪着,白起的那位客人,与白起解决目前情形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眼前的形势,似乎真的比想象中要严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