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颠,云海茫茫,剑道无锋,大道无量。”
那些来自古老世家门派、曾听门中长辈提起过昆云剑宗的弟子,一见到那二人服饰,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这四句话来。昆云剑宗屹立于昆仑山颠,创派祖师为秦末起义军领袖陈胜。
当年陈胜吴广起义,败于秦将章邯之手,太史公所著《史记》说陈胜有鸿鹄之志,他战死后,战场亡灵重聚成他的三魂七魄,竟离奇复活,后来归隐昆仑山,开宗立派,自创昆云剑法,流传至今。
江山代有人才出,昆云剑宗每一辈传人,无不是剑道天才,到得天宝年间,其第二十二代掌门陈缘,十五岁剑法除成,十七岁夺得水陆大会冠军,少年成名,十八岁只身入南海,凭借一己之力荡平三万海寇,江湖无不惊为天人。
但后来陈缘被召入长安,回昆仑山后却身中奇毒,半身瘫痪,剑法一落千丈,靠无数丹药续着命,只能凭借前代掌门余威,才能不招致江湖仇杀,英雄落幕凄惨如斯,教人唏嘘。
只见柳林和江叶云缓缓上前,柳林朝四僧行了个佛礼,道:“四位圣僧,弟子昆云剑宗柳林,这位是我师妹江叶云。”
普元大师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微微点头,不再理会,道:“既是如此,便请诸位明早辰时三刻,来大雄宝殿抽取第一轮对决号码。蔽寺因僧人众多,不便留宿,请诸位施主先行回府。”
言罢四人齐齐道了一声佛号,收了被青萝蛊仙杀死的五人尸体,便即离去。
众人各怀心思,因惧怕神出鬼没的青萝蛊仙,再不敢似之前那般高谈阔论,便各自散去。
章永和李白目光都在人群中四处探寻,李白自然是找青城谷小师弟,想到他才不过十岁,便孤身参赛,这里又鱼龙混杂,万一受了欺负,余谷主只怕得心疼死。
而章永自然是找她的仙女姐姐去了,李白心中不免疑惑,青萝蛊仙究竟哪点好,竟让这小子这般痴迷。
直到人都悉数散去了,李白也没看到小师弟身影,难不成那号称具有“洞相天眼”的圣泓法师看走眼了?
心中略微有些失望,朝神龙川外走去,忽然听见柳林和她师妹江叶云又吵了起来,江叶云嗔怒道:“真的是羞死人了,我们堂堂昆云剑宗,居然要靠这种投机取巧手段进入半决赛,也不知道师父听见了会不会气死。”
柳林争辩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十年呢。等我们拿到了仙丹治好师父的病,还会在意这些三流四流门派弟子的嘲弄么?”
江叶云冷冷道:“恐怕你是想着能和那妖女打一架罢?半年前你非要去追那扬州的小狐狸,结果别人以死相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现在又盯着西域来的小妖精不放,像你这种祸害精,就该被处以极刑。”
话音甫落,黑夜中突然飘起一团桃花,在半空中一阵变幻,凝聚成了一只手掌虚影,猛然狠狠扇了江叶云一耳光,一女子声音幽幽道:“谁是小狐狸,谁又是小妖精?”
江叶云除了脸上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觉,其余周身却刹那间冰冷如寒铁,而且是从血液深处透散出来的森寒惧意,躲闪不开,摆脱不掉,好似砧板刀俎上的鱼肉,随时任人宰割。
李白心中悚然大惊,江叶云口中说的扬州小狐狸,莫不是她?看向江叶云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邱婧?”
江叶云此时周身冰寒,如坠冰窖,哪里能听到李白说话,怔怔站在原地,周身瑟瑟发抖。
李白又望向柳林,只见他神情犹疑,目光闪避,也是一言不发。李白顿时大怒,施展神法晃到他跟前,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其咽喉,喝问道:“是不是?”
柳林索性撇过头去,口中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说了半晌也不知所云,忽听黑暗中青萝蛊仙幽幽的声音道:“可不是嘛,这位昆云剑宗的杰出弟子,逼良为妻,步步胁迫,从雅州一直追到渝州,可怜那姐姐性情贞烈,宁死不从,最后纵身跳入长江了。”
李白听闻此言,怒火直往上蹿,节节攀升,手上黄光闪晃,默运黄石诗术,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缓缓钻出一根三人合抱的巨石柱,被李白功法催引,猛然升到半空,对准柳林便欲砸下。
当此时,黑暗中飞来一大片桃花,边飞行便聚拢凝幻成一柄长剑形状,来势极快。而那长剑虽然是由花瓣聚成,却竟然威力惊人,劲风方起,便将黄石柱劈成了两截。
柳林本来完全受制于李白,又知道他怒火滔天,自己只怕在劫难逃,此时见状大喜,原来那青萝蛊仙竟还在暗中帮助自己,一时又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青萝蛊仙仍旧没有现出身影来,淡淡笑道:“李少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迁怒于人,岂不是太没有君子风范了?难道当初李少侠对一弱女子置之不理,就没有责任了么?”
李白本欲辩解,但一想到她人都已经去了,现在来说这些也无用,张目瞪了柳林一眼,心中悔恨愧疚,无以复加。望着黑暗中青萝蛊仙方向,凝声道:“尊下对这些事了若指掌,莫非那些天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么?”
青萝蛊仙笑道:“圣泓法师能单凭一眼辨出此人是非善恶,那我就不能料事如神,自行推断?”
章永心想这仙女姐姐不愧是青萝蛊仙,小小年纪就敢和圣泓法师比上比下,可惜只能听到她清脆悦耳的声音,瞧不见其真容。
李白心想,既然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五人,圣元寺还不予以追究,定然是个坏事做绝的小女魔头,偷偷跟踪这点鸡毛蒜皮之事,对于她自然算不得什么,便不再细问,朝章永递了个眼色,自己迈步朝神龙川外走去。
章永大急,道:“哎,李兄你先别忙着走啊......”口中虽如是说,脚上却迈步追赶了过来,还不忘回头看青萝蛊仙,虽然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李白和章永出了神龙川,反正也风餐露宿惯了,于是就近寻了个能遮挡风雨之处,便将就着休息一晚。
是夜,李白烦闷难当,想起邱婧之死,想起因为自己而误了她一生,似乎从碧峰峡那天她被五彩情蛇咬了一口开始,便注定了现下的结局。
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抬头望着夜空,萧婉和邱婧的两张脸庞虚影似是在星空中交织轮换,一会儿变成萧婉,一会儿又变成邱婧,到了后来,邱婧的脸越来越模糊,萧婉的越来越真实。
但正如《金刚经》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自己现在身处的世界,指不定某一天便会突然崩坏,那时候李白发现自己或许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只彩蝶,一抔黄土,甚至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庄周梦蝶亦如是,李白恍然大悟,自己枉读了多年《南华经》,竟连物我同化的道理都抛在脑后了。邱婧并没有死去,只是遁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还思念着自己。
明日便是自己等了半年的水陆大会,李白心中暗暗发誓,等治好萧婉的暮成雪蛊毒,一定要让那些被驱逐的道士返回原来的道观,让那些被无情屠戮的道士的灵魂得以超度解脱。
想了片刻,倦意如潮涌来,便沉沉睡去。而不远处的章永抱着那柄被白布包裹着的长剑,早已是鼾声如雷。
睡梦中,李白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那声音由远及近,叫得撕心裂肺,无比绝望,好像逐渐坠入深渊的人,望着深渊边目光冰冷而发出的呼喊求救声。
他看见一身绿衣的萧婉躺在床榻上,旁边是一只周身雪白,但无比巨硕的蚕,张开血盆大口,将萧婉整个吃了下去,只吐了一团乱糟糟的黑发出来,掉在李白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