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铸就,上涂漆黑油料,在阳光下折射着明亮的光,显得这座恢宏厚重的城主府宛如黑龙般雄伟,外有莹莹阵纹流动,彰显着这座府邸绝非徒有其表、不堪一击的花瓶建筑。事实上,其防御力、攻击力都是一绝。以玄荥的眼光看来,哪怕化神修士的一击恐怕也能抗住,而放眼这放逐之地,并不会有化神修士。如此,这城主府堪称固若金汤。
现在,城主府,中位偏西,二公子的小筑里,再偏西,西厢房。
已经恢复男儿身的圣炎风风火火地过来,看到玄荥就急吼吼地开口,“那个二公子真的靠谱吗,我们这样可是狼入虎口啊。”
“靠谱又如何,不靠谱又如何?”玄荥如老僧入定,嘴上不咸不淡,“你也看到了,街边巡逻何等森严,早晚有一天会被找到,谁叫你得罪的是尊贵的少城主呢?与其坐以待毙,不若相信二公子。”
“那他万一骗我们呢?他们可是亲兄弟,转眼就把我们送给他哥呢?”
“不会,二公子素来有宽厚之风,且屡次劝少城主不要滥杀无辜,不会如此的。”玄荥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立刻又自/慰般点了点头。
待察觉一直若有似无的神识笼罩移开后,玄荥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有人投靠,先说几句好话,再应下“好好好”,然后带回来暗中观察一番,这种“上位者的德行”,玄荥再清楚不过了。
圣炎撇了撇嘴,“就见了一面,你就这么肯定这个二公子的人品?万一他是个伪君子呢?”
“哦,那你就等死吧。”玄荥闭目养神,不再看圣炎。
圣炎:“……”他觉得小伙伴换画风是不是太快了点?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不是,玄荥……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圣炎慢慢反应回来。
玄荥睁开眼睛,“总算也有点进步。”他指节轻敲桌面,发出一声声钝响,沉吟片刻后,道:“这圣清恐怕和圣御不和久矣,想取而代之了。”
圣炎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小伙伴不是和他一起刚从沙漠里出来么?
“一路街边巷闻,整合分析。”
“没讲两兄弟不合啊。”总不能夺嫡脑残剧看多了就随便开脑洞罢。
玄荥抬眉看了圣炎一眼,“这种东西。”
圣炎认真求教脸。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圣炎:“……”
其实这倒不是玄荥欺负圣炎,而是圣清是个惯会做戏的,表面文章好,背地里勾当也让人无法察觉,只是玄荥脑子的运算速度一向堪比巨型联机,概率论算一算,于无声处见惊雷,圣清想取而代之的概率达百分之九十九。让他找理由给圣炎听,他只能给出一堆数据,他一向不是个适合师范的人。
“所以,我表明你我善于阵法,你是我同母弟弟,因你被抓而失散,我被人破气海后扔入沙漠,为你所救。现在无法,以技投靠,想必他不会拒绝,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北边抵御魔物的大型护阵似乎出了问题的关键时刻。”
圣炎虽然被小伙伴打击了一发,但他一向有着杂草一般旺盛的生命力,转眼就不记打地问:“护阵出了问题?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
“沙漠魔物水平格外低,巡逻军看似找你,却抓了许多和你无一成相似的游民,那些游民我观察至少有一半是阵师,最重要的是城中人马频频向北调动,我刚显露一点阵法造诣,圣清情绪过于兴奋了。”
圣炎慢慢回想,一拍大腿,“对,你说的有道理。”
“好了,”玄荥收起名侦探口吻,告诫道:“会有人监视我们,你看我脸色说话,不要像今天这么鲁莽了。”
圣炎反应回来刚刚玄荥一直在引导他不要讲出格的话,乍然发现小伙伴的化神修为在境界上完爆整个城主府,感觉突然有种“扮猪吃老虎”的爽歪歪,但是,他还是为难道:“你有‘脸色’这种东西吗?”
玄荥:“……”
接下来三天,圣清好吃好喝好床好房地养着两人,中途试探不断,也调查了两人,因为圣炎初入放逐之地的缘故,哥哥什么的调查不到,但后面却都是对的。
在基本确定了二人可信度和阵道水平后,他把主要攻略方向放在了玄荥身上。
“实不相瞒,圣荥兄,北境魔物狂潮突发,于年前破损了北大护阵一个小角,未免人心惶惶,并未公开。你如今正是出现的恰到好处。”
玄荥皱眉,“哦?竟然如此!”
圣清一番晓之以大义、威胁之以圣炎、利诱之以疗伤圣药,玄荥就彻底“上了圣清的贼船”。
之后,也不知圣清是怎么和这圣魔城城主讲的,大概是夸出点花来那种,那城主竟要亲自接见二人。
玄荥直觉的这个圣清恐怕是要让他去给那个阵法做点手脚,却不知究竟是要做什么了,倒也无妨,左右阳奉阴违便是。
他带着圣炎跟着圣清穿廊过庭,虽不再是病弱美男的样子,却也是脚步虚浮、毫无魔气,走的过快时,需要圣炎扶上一把。
来到整座城主府最中央处,有一建筑,形似书房。还未进入,大门便已开启,沉稳威严的声音响起,“都进来吧。”
这圣魔城城主五百来岁,元婴巅峰修为,维持着四十上下的盛年男人面貌,想必是为了气势威严罢。如此沉淀,更显这男人醇厚的魅力。两旁有小婢打扇,不出意外,恐怕就是圣御和圣清两人的母亲了,她们一如二八年华的娇俏。
“父亲。”圣清执礼,玄荥、圣炎也跟着执礼,“城主。”
圣魔城城主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玄荥也知道自自己入住以来,一举一动同时也受着这位城主的神识监控。是故那城主并不再加试探,也不累赘说明,直接单刀直入,“先生有高才,清儿所言,我皆允诺,只要先生修补好阵法回来。不过……”他轻轻敲击桌面,仿佛敲击在人心上一样,抬头,目光如炬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当先为先生看看身体,毕竟术业有专攻、药物有针对,如此方便我替先生寻药。”
圣炎抓着玄荥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圣魔城主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
玄荥表情不变,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那便多谢……多谢城主了咳咳咳……”话未竟,他便咳嗽起来,内里心思电转想着解决方法。
他终究不是魔族,身体一查,一切皆知,魔族的排外可绝非说说而已,尤其是在这入口只有魔族能进的放逐之地里,被发现身份可真就是等着群殴了。
若暴露修为强行动用灵力?不可能。不提这森严的城主府,就是圣魔城主就是他如今无法匹敌的了。
抽取圣炎灵力伪装?也不行。就那点筑基魔气,未来魔君恐怕要在一统五大血系前先被自己抽成人/干了。
一片寂静,唯有虚弱的咳嗽声响起。片刻后,玄荥喘匀气,面色白得离谱,缓缓伸出一个手腕,暗暗凝聚灵力,只能偷袭挟持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人未到而声先至。
“父亲命我前来所谓何事?”这声音暴躁中带着尊敬,转眼,一个漆黑华服的青年踏步入内。
他目光一扫,忽然如遭电击,浑身一震,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清空,呆呆地盯着玄荥的方向,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声音来。
圣清脸上一抹阴霾划过,上前道:“大哥,这位圣炎小友与他兄长圣荥都是阵道高手,希望大哥不要因美色误事。”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无论是对圣御,还是对圣炎。
两人却都不曾顾及。
圣炎现在觉得很奇怪,原身的记忆告诉他这是变/态大色/魔少城主,身体却有一种异样的蠢蠢欲动,想要靠近、想要碰触,好像对方体内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他瞬间斯巴达了,难道他已经在这个男男合理的世界里要变成一个基佬了吗?
他看一眼“柔弱无依”的美男子玄荥,就算要变成基佬,显然貌美如花、修为高深、学识渊博、性格也好的小伙伴才更好是吧?怎么可以喜欢那个三角眼掉梢眉一脸要毁灭世界的大变/态?
圣君霄眼里只映着一个人的身影,漆黑的长衫描金龙纹,墨玉冠束发,过分苍白的面容,无力虚浮的气息,隐忍的眉眼。
是,受伤了吗?
对!那个时候在阵法伤的那样重!
脑海里飞快地划过对方浑身浴血的样子,他不自禁地往前走,直到眼中的影像极速后退——
玄荥拉着圣炎往后退了几步,抬头道:“少城主。”
清清冷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圣君霄一愣,目光微转,这才注意到玄荥紧靠着的人。
意识渐渐回笼,体内的魔君传承一脸要叛变的样子。他暗暗收拢力量,深深地凝视着玄荥。
好一会儿,暴躁重新爬上一度空白的脸庞,他似愤怒又似不甘,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狠狠瞪了圣炎一眼,对圣魔城主道:“父亲安排就是,不必过问儿子。”
除了玄荥,其他人都以为圣君霄刚刚看的是圣炎,毕竟两人挨的那么近,毕竟这位少城主已经追捕对方一年有余了。
只有圣清似有怀疑,终究也没想出什么来。
圣魔城主哈哈一笑,夸赞了圣御一番,重新把目光投向玄荥,“先生让我检查一番身体罢。”
“哼,他是什么身份,也值得父亲为他检查?”圣御抱着胳膊,一双眼睛盯着玄荥阴鹜非常,“儿子来就是。”
圣魔城主并未斥责圣御言语里对玄荥的不客气,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说完,却不答复,而是站起身,龙行虎步朝玄荥走了过来。
圣君霄眼尖地看到玄荥身侧五指骤然化掌为拳,他忽然大喊一声,“父亲。”
圣魔城主脚步一顿,回头。
圣君霄道:“我抓那兔崽子整整一年,明明记得一年前对方才炼气五层,现在却已经筑基,必然有古怪!”
“哦?”圣魔城主微讶,这进阶速度的确快了些。
圣炎抬头,冷冷道:“我东躲西藏,最后甚至入了西部大沙漠,里面魔物无数,终日厮杀。我的进阶是用血堆出来了,少城主这样的金贵人物自然是不明白的了。”
为了性命激发的潜能,古往今来,最不乏的便是如此了。
圣御听得面色漆黑,勃然大怒,“巧舌如簧。”他大步过来,竟不顾圣魔城主在场,一把拎起圣炎,一拳打过去,骨头相击的声音听得人耳根发麻。
玄荥:“……”少城主性格狂暴他一直知道,但他不知道已经狂暴到这种地步,当着城主的面就要行凶,他琢磨着病弱的自己要不要干脆一个不稳晕倒比较好。
忽然,手腕一麻,是那圣御虎虎生风的动作间碰到了他。
一阵魔气蹿入进来,奇妙地环绕着经脉气海,心跳渐渐缓和下来以至于无,体内似乎被进行着怎样的改造。
“啊——”圣炎被打翻在地,肋骨断裂的清脆响声,猪头脸在此上镜。玄荥惨不忍睹地撇开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个传闻中性暴戾同时也看似性暴戾的少城主圣御。
他在帮他?
玄荥暗暗心惊,一开始就发现他的不同寻常,以狂暴扑打为掩护给他输魔气,这位少城主心计城府真是到了可怕的地步。
就是不知道帮他是为了什么?
又是怎么发现他的人族身份的!
“御儿!”圣魔城主一声大喝。
圣君霄回头,面目狰狞,是压抑不住的狂暴残忍,这演技,玄荥觉得自己也是服了。
圣魔城主皱眉,看来儿子对这个圣炎真是极为喜欢在意啊,很少看到对方这样失控的样子了。
圣君霄紧紧捏着拳,额头青筋暴起,喘了几口粗气后,才一点点平复下来,躺到一侧大椅中,“父亲,我失态了。”
圣魔城主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冲圣炎问道:“小友,无事罢。”
如果不是意外得掩护,玄荥简直想骂娘,好个圣魔城主,还能再敷衍一点吗?他过去蹲下身,要扶可起怜的未来魔君大人。
圣炎却抓着玄荥手臂自己站了起来,吐出一口血,目光好像野狼,“死不了。”
那么一瞬间,玄荥觉得对方有什么不一样了。
——强者为尊。
——修为低下,便是被人当街打死,也是自己无能。
——你若修为高深,不视他人如蝼蚁,那是你的涵养与境界;但你修为不济,却无法阻拦别人视你如蝼蚁。
玄荥昔日言语一句一句划过脑海,一字一字刻入心头。
以前是玄荥把他照顾的太好了,让他甚至有一种玩通关游戏的错觉,忘记这是一个真实的残酷的世界。
他抓着玄荥手腕,紧咬牙关,他要变强。
“没事就好。”圣魔城主之言语功夫可谓一流,竟能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然后打出一团温和的魔气要给圣炎治伤。
圣炎却一步躲开,侧脸冷若冰霜,“不敢劳烦。”
圣魔城主挑了挑眉,并不计较对方的不识好歹,倒是有些赞叹,“少年好心性。”
但他并没有忘记玄荥的事,他目光微移,玄荥扶着圣炎过来,惨白的脸上勾起冷冷的笑容,“这就是城主答应我的庇护吗?”一瞬间,竟是气势摄人。
圣魔城主目露惊异,等检查完玄荥伤势后,讶然道:“竟然是被人爆了金丹。”
被爆了金丹居然还能活下来?
曾经金丹巅峰的修为,难怪会有这样的气势。
虽然只是曾经的强者,但能忍爆金丹之折/磨,无论如何都值得尊敬,更何况他还用的到对方的阵法造诣,圣魔城主道:“先生放心,如今日之事,再不会发生。”他略带警告地看了圣御一眼。
“那我便信君一城之主之威信。”
待人都走后,圣清慢半步多留了片刻。
知道这个小儿子在想什么,圣魔城主直截道:“我观察那圣荥,隐约觉一股浩瀚博大之感,难以相信对方会是个废人,所以怀疑是其他血系混进来的细/作,现在看来倒是我猜错了。”
圣炎一进西厢,就嗷嗷嗷叫唤起来,“好痛啊……玄……哥!”
玄荥抱着胳膊冷眼看着,然后扔出一瓶药罐,“没人监/视,别叫我哥。”
闻言,圣炎立刻贼兮兮道:“那个圣魔城主怎么没有发现你?”
玄荥皱着眉,“圣御用一种很奇妙的手法替我的经脉气海乃至脏腑气血做了伪装。”
圣炎张了张嘴,不敢置信。
玄荥啪的一巴掌阖上对方下巴,“没错,就是在你被他爆打的时候。”
圣炎捂着下巴,目露痛苦——好痛,小伙伴下手的居然比那个变/态少城主还重。
“我打你是不想听你嗷嗷叫打断我的话,”玄荥毫无队友爱道,接着继续,“我不知道圣御为什么要帮我,但我只能说对方深不可测。”他眯起眼,“看来要越发小心了。”
然后——圣炎就一个人苦逼兮兮地涂着药膏,玄荥早就转身离开了。
月上中天。
少城主卧室内,一阵极轻的悉悉窣窣声响起,维幔之后,床塌之上,软成一滩的漆黑华服中,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
它吭哧吭哧爬出来,圆溜溜的猫儿眼左右看了看,立刻小短腿一支,熟门熟路地爬了出去。
从东边绕到西边,从西边再顺着气息而去。
门外,是一圈圈防护阵法,为了防护,也是玄荥向圣魔城主展现技能的布置。
巴掌小子吸了吸鼻子,比穿廊过庭更加熟门熟路地东拐西拐爬进去。
窗微开,它一跃上了窗户。
乌云正散开,显露出月儿,皎洁的月光柔和地撒在床上安眠的人清俊的面庞上。
它好像一下被什么击中,又好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忽然愣住,没有跳进去,就趴在窗口呆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