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韩府门前的人络绎不绝——自从曾文磊在斗诗会上落败韩映儿的消息传出以后,这金陵城内无论是贵胄人家还是普通百姓家,都来这韩府门前一看究竟。
这日,墨白正在韩府门前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在屏风前面站着看热闹的人群和维持人群秩序的小福子。看了一会,他心里一叹,心想这皇上千万不要太早就下了圣旨召韩映儿入宫,韩府这边的事才刚刚开始,他还需要很多时间。摇摇头,他转身正欲回去,就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喊道:“墨兄......”
墨白转回身子,定睛一看,却是严宽——这严宽今日穿的一身丝质锦袍,偏偏身体有些微胖,给身上的袍子撑的有几分紧,他快走几步来到墨白面前,有些微喘道:“墨兄......怎么站在这里?......可是看这些看热闹的人的?”
墨白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脸上不禁一笑,道:“我是在屋里闷的无聊,出来看看。严老弟怎么今日穿了这身打扮?......倒是光鲜的很。”
听墨白调侃自己,严宽脸上尴尬一笑,却也未在意。他整理了一下胸前略紧的衣扣,道:“嘿嘿......墨兄就别打趣我了,我这是躲我那妹妹呢!时间匆忙,随便抓了件衣服就出来了......”
墨白听了脸上一愣,心里回想了一番——似乎前两日在韩秋的寿宴上,似是说过他还有个妹妹的事......不过当时他也没有在意。想到这,墨白回过神,问严宽:“严老弟......这是避难?令妹是怎么......?”
墨白话音未落,就看见街角突然窜出一个有些娇小的影子,正飞快向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严宽你给老娘站住!让你陪老娘去抓鱼你不去,却要去翠云楼找那......叫什么来着?我不管!今日你要是不陪老娘去郊外抓鱼,我就告诉爹爹你动手打亲妹妹!你给老娘站在那里!......”
随着那个娇小的影子近了,在韩府门前正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很有默契的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都在避着那跑得飞快的影子。
一听见这声音,严宽浑身一个哆嗦,他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跑了几步后回头对墨白大喊道:“墨兄!我先走了啊!有空再来找你!......”说罢头也不回一阵风般跑到街尾,消失不见。
墨白正对着严宽的影子目瞪口呆,就听见一声娇喝:“喂,小子,严宽向哪个方向跑了?老娘刚看到那家伙跟你说话了。”
墨白机械般转过头,便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一个比他矮了一些的小姑娘,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一脸的飞扬跋扈。
墨白愣了愣,看着他面前约摸十五六岁、脸上白白净净的小姑娘,道:“姑娘......是在跟我说话?”
“废话,老娘刚就在喊你了,你傻兮兮的看什么呢?老娘问你,严宽向哪边跑了?”说罢扬了扬手里的小鞭子。
墨白看着她手里那约有中指粗细的红色鞭子,愣了愣,过了会儿,便一扬手,随便指了一个胡同口。
那小姑娘看了墨白的手势,转身就朝那边追去。她一边跑一遍大喊:“谢啦小子,有空老娘请你喝茶!......”只留下墨白呆呆地在原地,手上还做着指路的手势。
良久,墨白反应过来,他落了手,脸上一个哆嗦,心道刚才那小老虎般的姑娘是严宽的亲妹妹?这真是......我了个去啊......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没了人影的胡同口,脑子里突然想起前两日在韩秋的寿宴上,跟韩秋抱怨他那一对不成器的双胞胎的老头......当下墨白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心道这基因真是个古怪的东西......
墨白转过身,正想回房间,便看到小玉正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他脸上一笑,道:“小玉,是要出去看那屏风吗?”
小玉走到他面前,欠身行了一礼,道:“见过公子。”
墨白心里知晓小玉是怕给府里其他人看见,当下也没有说话,就站定了看着她。
小玉转头看了看,见院中四下无人,也没见杨伯。她脸上一松,嘻嘻一笑,低声对墨白道:“公子,是二小姐让我过来请公子到偏厅,说是有事与公子说。”
墨白一笑,正要答话,却突然看见府门口有个影子闪了一下。当下墨白心里一个冷笑,心想那韩三夫人没少研究了那屏风上的凉州词和墨点吧?
心里思络着,墨白脸上便一个莞尔,对小玉大声道:“知道了。小玉,回去禀告二小姐,就说我立刻就去账房与二小姐汇报近期的账目。对了,再转告二小姐带上春瑶姑娘,我可是想向她讨教些武功学呢。”说罢,对着一脸古怪的小玉轻轻眨了眨眼睛,便转身向房间走去。
小玉古怪的看着墨白走远,又想起刚才他对自己眨眼,心中领悟——怕是有人在注意这边,虽然自己没发现,但却是给墨公子发现了。当下她也没再停留,转身回去找韩映儿复命。
待小玉走后,府门前石狮子后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正是小福子。他看了看刚才墨白和小玉站定的位置,低下头想了想,便又走回到那屏风旁边站定。
账房内。
“公子让我来这里,可是怕隔墙有耳?就算是如此,为何还要让我带了春瑶姐姐过来让她守在门外?”说话的正是韩映儿。
墨白看着韩映儿,脸上一笑,道:“二小姐猜得不错,偏厅那个位置难保不会有人偷听。这院子里空旷,不好藏人。”
“可既然公子说这外面四周难于隐藏偷听......也没有必要让春瑶姐姐守在外面吧?她的住处可就是在隔壁啊......公子会不会过于小心了?”韩映儿一脸不解道。
墨白神秘一笑,看着韩映儿,抬手一指屋顶,道:“这外面的平地上是不好藏人了。可是......有人会飞啊!所以我才让二小姐带春瑶姑娘一起过来......”
话音刚落,二人便听见屋外站着的春瑶一声娇喝道:“谁?!”接着一个蹬地,借了门前的柱子便上了房顶。
韩映儿一惊,刚要站起来开门出去看个究竟,墨白便道:“二小姐不用担心,春瑶姑娘虽然追不上那飞贼......但那飞贼却也不会伤了她。”
韩映儿听了墨白的话,又缓缓坐下,一头雾水的看着他,道:“公子说的飞贼......是何人?又为何要偷听我与公子的谈话?”
“杨伯。”墨白淡淡道。
“杨伯?......”韩映儿一个吃惊,忙追问道:“杨伯......武功是略高于春瑶姐姐,倒是不用担心春瑶姐姐了......可是杨伯...为何要偷听呢?”
墨白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的看着韩映儿,道:“二小姐,你还不明白吗......他在保护你。”
韩映儿给他的眼神看一愣,随即眉头一纵,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保护我......杨伯待我一直如同亲孙女一般......哪怕是我近几年多次外出游历,每次回家杨伯待我都未曾变过一分......”说到这,韩映儿顿了顿,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突然抬起头,目光闪烁的看着墨白道:“公子的意思是,我外出游历的时候,这府中上下一直是杨伯......”
“不错。若不是杨伯,二小姐近几年如此频繁的外出游历,这韩府......怕是早就变成了刘府了......”墨白缓缓道。
“......”韩映儿有些震惊,一时语滞。
“二小姐不必担心......我猜杨伯只是想看看在下会不会对你图谋不轨。若是刚才屋外没有春瑶姑娘,那么我在这屋内对二小姐有任何异动,相信不出半刻,我便横尸街头了。”墨白看者桌上热气腾腾的茶杯,淡淡道。
“我相信公子的为人......”韩映儿看着他,小声道。
墨白脸上惨淡一笑,依旧看着桌上的茶杯,道:“我在外人面前虽称是救过小姐一命的恩人,位列客卿。可是这种事瞒不过杨伯......在他眼里,我还只是那个数日前,二小姐在外面捡回来的乞丐。”
韩映儿此时已经从刚才二人谈话产生的震惊中彻底脱了出来,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看着茶杯发呆、脸上紫红色疤痕格外刺眼的墨白,心中突然狠狠的疼了一下。下一刻,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想了解自己面前这个人,她想进入到他的世界里看一看,看一看那个世界里面到底有着什么让人不愿回想的过往......
不多时,韩映儿收回心思,看见墨白起身,她开口道:“公子,今日我让小玉请公子,是想对公子表达感谢的。不知......”顿了顿,韩映儿双面有些泛红,小声又道:“不知昨晚小玉带给公子的鱼......味道可还好......”说罢低下头,不再看墨白。
墨白一愣,看向韩映儿。看着她埋的低低的头,他只以为韩映儿是怕自己说鱼做的不好,让她尴尬。当下他不再迟疑,语气尽量温和的道:“二小姐亲自下厨做的鱼,自然是美味了......也不比老妈做的差几......哦,没什么。总之二小姐做的鱼很好吃......”
韩映儿听他说鱼做的美味,不禁一个开心,可当她听到‘老妈’的时候,她又是一愣——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自己小船的船舱里......想到这,韩映儿不禁好奇问道:“公子,‘老妈’......是什么意思?”
墨白听她又问起这个词,一时站在那里呆住了。韩映儿见他发呆,忙说道:“若是公子不便说......”她还未说完,就见墨白摇了摇头,低声道:“‘老妈’,就是母亲。”
韩映儿心里一震,还未等她再说话,只见墨白强行一笑,看着她,道:“二小姐,今日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春瑶姑娘刚才那一番动静,多少会惊动了韩老爷和......之后的事,明日再谈吧,二小姐请先回吧。”
从账房出来的路上,韩映儿心里一直漂浮不定,待回到闺房后,坐在榻上才觉得好了些。
良久,韩映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