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药物流产。[【^$】”
这是慕暖安看见医生后的第一句话。
医生是个中年妇女,一听明显惊愕了一下。
“药物?你没开玩笑吧?”医生瞪了眼,提高了声调,抬手敲了两下桌子,“慕小姐,你要知道,采用药流不容易完全排净,如果长期残余在子宫里,会引发宫内感染,损伤子宫内膜,继而引发输卵管闭塞,可能会导致不孕!”
慕暖安异常坚定,“我知道,但我真的决定了。醢”
她是性子很倔的人,一旦想好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药物。”
医生近乎苦口婆心,“明明有很多不痛苦的方式,你要知道,使用药物对女人来说伤害很大,而且整个过程都很煎熬,很疼痛,你无法想象的痛!缇”
慕暖安静静地对上医生关切的眼神,缓缓道,“我,就是要选择一种最痛的方式。”
最痛,才是记住失去的最好方式。
因为人只有痛了,才会真真正正的明白什么叫做失去。
她就是想用这种痛来狠狠折磨自己,折磨自己那颗早已经麻木不堪无所适从的心脏,折磨自己承受住这份骨肉流出身体的心肝俱灭。
她需要一辈子记住这份痛!
永永远远地记住!
医生怔愣了很长时间,诧异地看着她,良久后问,“你……真的决定了?”
慕暖安缓慢却又坚定地点头。
“好……”女医生轻叹了一声,开了单子,“你服药后需要留院观察一晚,我们必须要确认你平安无事才行。”
慕暖安不解。
医生解释道,“药物流产的弊端就是可能流不干净。如果发现不及时,会引发一系列的妇科疾病。你留院方便我们随时观察,也可以第一时间判断胚胎是否完整地流出体外,再采取相应的解决措施。如果你只是想拿药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不会给你开这个单子。”
慕暖安明白了,皱紧了眉,良久后点点头,“行,我答应你。”
医生见她这么坚决,摇了摇头,只好开药,并吩咐护士准备了病房。
很快的,一切就全都准备好了。
护士将白色的小药片递给慕暖安,神情怪异地打量着她,然后说了句,“病房里有水,还有备好的小盆,你想好了就服下吧。”
慕暖安紧紧攥着小小的药片,近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心口却真正地疼痛了。
呼吸都困难了,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锯子来回磨蹭着她的喉咙。
手放在小腹的位置,有心如刀绞之感。
她跟这孩子无缘,只希望来世,它有机会寻得更好的人家。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对不起,眼睛阖上,强忍的泪水簌簌而下。
慕暖安极慢地迈着步子去病房,恍惚间听到身后有声音叫她,“小嫂子?”
暖安一怔,下意识握紧了手心里的药。
缓缓回头,竟是钱行进!
钱行进手里也拿了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她,而是赶忙把手里的药装进内衬口袋,脸色苍白,神色居然有些慌乱。
“你怎么了?”暖安问。
钱行进淡淡道,“感冒了而已。你呢?”
暖安想了想,深深叹了口气,“碰上你也好,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
慕暖安把这件事告诉了钱行进。
钱行进显然也震惊了,皱紧了眉,“小嫂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嗯,这个孩子,就算留着也是无计可施。”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要用……药?”钱行进看着暖安,这个女人还如初见那般面容干净如晶,气质姣好,眼神有不屈的绝强,只是却多了几分当初没有的忧伤和无助。
钱行进有些心疼,“你也没有必要非得用药啊!多伤身体啊,老大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你不明白。”
慕暖安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显然不想跟他争论这个话题,下一秒郑重说道,“我要拜托你件事情。”
“你说。”
“不要告诉薄季琛我流产的事情,包括我怀孕的事情,都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钱行进不解。
慕暖安没有说话。
她忧伤楚痛的眸子静静看着窗外的某一点,良久后才低低道,“我不想……让他内疚。”
钱行进一愣,看着这样的一个慕暖安,百感交集。
他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
只知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无力去碰,也无心去碰。
可在自家boss和慕暖安身上,他仿佛看到了爱情最美的模样,尤其是慕暖安,她的爱,让钱行进肃然起敬。
“我答应你,不会告诉老大的。”
“谢谢了。”慕暖安嗓音干涩。
钱行进深叹了口气,“小嫂子,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爱他。”
慕暖安只是苦笑一声,没有多言。
她怔怔望向窗外,又闭了眼,柔和墨黑的发丝被夕阳染成了金色,许久后又道,“再帮我一件事。”
“什么?”
“帮我拖住薄季琛三天。”
她睁开眼,紧攥了下发麻的手指,“我需要在医院呆一个星期,他后天回来,你帮我让他晚点回来吧。”
暖安定定地看向钱行进,嗓音极淡,那双翦水秋瞳此时此刻空洞没有神采。
钱行进的眉毛近乎拧成了麻花。
张了张嘴,好半响他才点了下头。
“成。我帮你。”
*
夜幕降临。
窗外朦胧的是碎星般的光亮,周围是白森森的一片。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透过窗子洒进来的月光。
月光渐渐蔓延,床榻上的女人穿着浅蓝色病号服,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个人的病床上,一动不动。
粉嫩的唇瓣也近乎干涸无色。
只有她的大眼睛,时不时地忽闪一下,来证明她还活着。
女人的右掌心之中有枚玻璃器皿,里面是一团小小的殷红的血肉,她紧紧攥着,纤细的手指都呈现出青紫色。
倏然――
手机响了。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房间显得格外刺耳。
一声高过一声,似乎要彻底粉碎女人心底最后的希冀。
良久,她才摩挲到手机,眼神空洞,声音无力,“喂。”
电话那端有一瞬的沉默。
很安静,静到能听见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
“睡了?”
低沉磁性的嗓音透过电波传过来,蛊惑动听,撩人心弦。
这是以往她最熟悉、最心安的声音。
仿佛只要男人那么柔柔的一句话,她便能立刻忘掉所有伤痛和难过,沉迷在他编织的那个美梦里无法自拔。
可是,伤到一定极限,伤口真的能愈合吗?
慕暖安出神的想着,薄季琛没有听到动静,剑眉愈发皱的紧了些,“怎么不说话?”
“我刚要睡。”她的嗓音干涸又乏累。
“没事吧?”
大洋彼端,薄季琛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搁在桌面,长指弯曲,一下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嗓音虽说平淡,但眸底夹杂着三分真切的关心和担忧。
慕暖安闭了闭眼,指甲死死陷入掌心之中,“我没事……”
“真的?”
“恩。”
“……”
薄季琛总觉得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一向沉稳笃重的他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慕暖安听到他叹了口气,然后听到他说,“早点睡。”
“好,你也是。”
这一次,是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手机滑落到地板上,而她也终于瘫软了下来。
泪已经流干了,只有心在流血,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烈疼痛,密密麻麻的抽丝剥离……
薄季琛盯着手机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心底有种慌乱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令他无所适从。
他忍不住点了根烟,踱步到落地窗前,尼古丁的味道渐渐平复了他内心的焦躁,烟圈围绕,青丝蔓延,他突然间就出了奇的想见她。
想她乖顺的窝在他怀里像只怜人的小猫。
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事情。
他知道,她向来倔强,即便遇到麻烦事也不会同他讲。
窗外车水马龙,他居高临下俯瞰,如高高在上的君主,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背影挺拔孤冷。
蓦地,手机响了。
这次是他的。
“老大,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你别骂我。”是钱行进。
声音听上去慌张又急切。
“说。”
“你让我负责的西班牙的项目,合同商出现了问题。”
薄季琛眉间一凛。
“我也不知道哪一环节出错了……超出了原计的预算,老大,怎么办?”
薄季琛将手里的烟头摁灭,捏了捏发痛的眉心,“知道了,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去西班牙看看。”
“好,谢谢老大!”
“你净会给我找事。”薄季琛近乎咬牙切齿。
“……”
钱行进又寒暄了几句,颤悠悠挂断了电话。
小嫂子,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钱行进这么想着,眼底无奈又心酸,随即一股巨大的力冲了上来直窜喉咙,他只能剧烈又急促的咳嗽,掏出手帕捂住嘴,扶着墙大口的喘息着。
许久,钱行进才打开手帕。
洁白的帕子已被大片鲜红的血染透。
触目惊心。
*
这几天多亏了钱行进的照顾。
因为其他人压根不知道慕暖安住院的事情,公司她请了长假,对薄老太太她就说自己去远方亲戚家串门了。
事实上,她哪里有什么亲戚?
自从父母出了车祸后,亲戚朋友对她和慕小星都是敬而远之,避由不及,生怕她上门借钱要债,再赖着不走什么的。
人心的寒凉,这些年她早就体会的透彻了。
钱行进一有空就会过来,带着大堆补品,暖安说不用,他也不当回事,下一次还是带一堆东西过来。
钱行进是个很好的人,慕暖安一直都知道。
说实在的,钱行进长得也不赖,高个头,浓眉大眼,可能是长期在薄季琛身边的缘故,有薄季琛这个极品在,相比较而言自然显得他逊色许多。
可是钱行进贵在他心好,为人朴实还正直,大大咧咧,没什么坏心眼。
一次,慕暖安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对薄季琛这么死心塌地?”
“他对我有恩。”钱行进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大学的时候,我、攀峰、老大还有尚宇哥,我们四个是室友。”
“啊?”这慕暖安还真不知道。
钱行进勾勾嘴角,“老大和尚宇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我和攀峰就不行了,尤其是我,上有年迈的奶奶,下有赌博的父亲。我父亲借了高利贷,讨债的人找上门来,差点把我家砸了,是老大给我摆平的,还替我还了债。”
慕暖安点点头,薄季琛有些时候……倒还算仗义。
“除此之外,我的很多麻烦都是老大替我摆平的,他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谁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只要是他身边的人,他不会坐视不理,他有他的情义。”
“嗯。”慕暖安挺认同的。
一开始她觉得薄季琛是个花花大少、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不讲情理,说的通俗点就是一“渣男”。
但相处之后会发现,他其实不渣,他真正投入一份感情会很认真很负责,他会不动声色地去默默做一些事情,就是有时候霸道了点,**了点。
“我对我自己说,我可以背叛任何人,但我绝对不会背叛老大。”
钱行进一字一句郑重说道,还想着再说点什么,突然熟悉的痛感涌了上来。
他呼吸急促,脸色突变,即刻跑到洗手间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
慕暖安吓了一跳,连忙想要下床看看。
“你别过来。”钱行进说着,继续咳嗽。
一声声,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暖安听了都觉得嗓子难受。
她实在忍不住下了床,推门进去时钱行进已经拧开了水龙头,转过头来嗓音有些虚弱,“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