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信芳臻首轻抬,将目光放至最低。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美眸澈如秋水,素肌细如冬雪。
先前的四位小姐也是容姿出众的了,只是与罗信芳比起来,这几人不是缺了些气质,便是少了些颜色。
皇后看清了罗信芳的容貌后忍不住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萧烨抬眸看了罗信芳一眼,眼底的惊艳只停留了一瞬间,任何人都没有捕捉到这丝变化。
皇后问道:“平时都读过什么书?”
罗信芳挺直背脊,开口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读过四书五经、史记左传。”
皇后和煦的笑意中浮上一抹淡淡的不自然来。
有才华对女子来说固然不是坏事,但是在殿选时为了避免麻烦,多数女子都只会说自己只读过女训、女诫,就像那位一看就是伶俐人的赵小姐一样。
这罗信芳未免太直白了些?
萧烨淡淡道:“罗爱卿教出来的女儿倒是与众不同。你一个女儿家读这些书,难道也想像男子那样建功立业?”
皇后眉心一跳,麻烦果然来了。
罗信芳轻轻叩首,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女不比大燕男儿可以建立功勋,臣女自幼诵读诗书,只因臣女的父亲曾教导过臣女,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臣女虽身为女子,资质浅薄,却也明白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理,这万般皆以博学为先,如今臣女不过是稍微学了些皮毛而已。”
萧烨听了这一番话才坐正了身子,细细审视其殿中人来。
他并不是那喜爱美色之人,因此能吸引他的绝不会是出色的美貌。
毕竟要论相貌,弗论男女,天下鲜少有人能及他。
“罗氏信芳。取的是哪两个字?”萧烨还是那副凉凉的口吻。
罗信芳向殿上人轻轻叩首,开口回道:“信为‘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之信,芳为‘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之芳。”
萧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意思是忠诚不二,专一不变。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表达的则是朝堂波云诡谲,暗流涌动,任旁人千般谋划万般算计,罗家都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而罗信芳的意思,那便是罗泓的意思。
“罗泓倒是教出来一个好女儿。”萧烨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皇后心领神会,直接吩咐尚宫局的掌事道:“还不快快记下名字。”
“谢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皇后娘娘洪福齐天。”罗信芳又叩一首,步履端庄地退出了天显殿。
殿选过后,中选的秀女必须即刻出宫回府,礼部则会测算出一个良辰吉日,会有内侍在吉日带着册封的圣旨和鸾轿到其府上,将其抬进宫中。
待到罗信芳回到绥福殿取自己的包裹时,林惜芷已经离开了。
玫儿见罗信芳回来了,将早已收拾好的包裹恭恭敬敬地奉上,开口道:“罗小姐,林小姐惦记您,碍着规矩又不能多留,便托奴婢转告您一声来日再见。”
罗信芳笑道:“我知道了。”说着拿出包裹里两个打赏用的荷包交给了玫儿和佩儿,“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玫儿和佩儿连声道不敢,两人亲自将罗信芳送到了储秀宫外门前。
今日是殿选结束的日子,储秀宫外门前早已停了一溜官宦人家的马车。
幽州城官宦人家向来崇尚华丽奢靡,马车都是一水的流苏华盖。若是刚出宫门的小姐们定要看上半天才能找到自家车驾,只有罗信芳在一众宝马香车中迅速而精准的找到了罗家那辆简约朴素的马车。
“大小姐。”车夫见了罗信芳连忙见礼。
罗信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车帘一动,罗文谦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二弟怎么来了?”罗信芳有些惊讶。
罗文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来接大姐,大姐第一次离家外宿,我怕大姐会不习惯。”
罗信芳笑道:“初次离府,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多谢二弟挂心了。”语罢便上了马车。
待到两人坐定后,罗文谦对着自家大姐的脸色端详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姐,皇宫里的膳食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啊?”
罗信芳立刻就想起了这七日来一成不变的全素宴。
“倒也还好吧,只是有些吃不惯而已。”罗信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绿油油的菜色。
罗文谦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大姐似乎比进宫之前清减了些。”
罗信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觉好像真的尖了一点。
看来那群秀女宁可饿着肚子也不用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马车在罗府大门前停下,罗信芳下了马车,缓缓踏入这座庄严肃穆的府邸。
这是她住了十七年的地方。
她将脚步放得很慢,似是要把罗府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刻入心里。
她曾以为她早就厌倦了罗府这个了无趣味的地方,然而直到临别之际真要到来时,她才明白有些本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在瞬息之间就会变得可望而不可及。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那一缕阳光穿过还不算茂密的枝叶,在罗信芳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想着,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今日的景色。
就如同她从来没有忘记流芳堂里的药香一样。
罗文觉得此时的他多少能明白一点大姐的感受,便静静地跟在大姐的身后,沉默不语。
少顷,罗信芳转过身来回眸一笑。
罗文谦一时间被这明媚笑颜晃花了眼。
“二弟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罗信芳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罗文谦也笑了起来。
至少这一刻,大姐应当是开心的。
礼部的人办事效率很快,礼聘入宫的吉日就定在了三日后。
罗信芳早已做好了准备,因此在收到三日后便要入宫的消息时,她并没有手足无措。
闲散轻松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一转眼便到了入宫前夕。
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了,罗信芳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案前发着呆。
银屏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小姐,老爷让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们就不必跟来了。”罗信芳吩咐过两个丫鬟后,起身去了书房。
今日是入宫前最后一日,父亲定是有话要交代她。
进了书房后,罗信芳看向父亲肃穆的身影,恍然间产生了些许错觉。
她总觉得今日的父亲好像少了些严肃,多了些随和。
就好像变回了那个会陪她放风筝的父亲一样。
罗泓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自己的女儿。
时光荏苒,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罗泓不由得有些感慨。
“你明日就要入宫了,为父有些话要交代你。”
罗信芳正色道:“父亲请说,女儿洗耳恭听。”
“叮嘱你小心行事的话为父就不再说了,这些年来为父在宫中也为你做了些安排。尚膳司的掌事福公公和尚衣监的掌事海公公,是为父的人。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让他们为你做事。但是切记,不要轻易动用这些人,以免引起他人的怀疑。”罗泓仔细地交代着。
尚膳司和尚衣监居然都有父亲的人?
想来父亲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做这些安排了。
“是,女儿记住了。”罗信芳点点头。
“嗯。只是淳儿你需记住,即便你入了宫,也依然是我罗家女。你只需步步谨慎,却不必曲意逢迎。若是有人欺你辱你,罗家便是你的后盾,罗家人永远都在你身后。”
罗泓在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一丝让罗信芳感到极为陌生的慈爱。
罗信芳有片刻的愣怔。
父亲有多少年没叫过自己的小字了。
刚才的父亲,与记忆中娘亲的身影渐渐重合。
“若是有人欺你辱你,淳儿也不必畏惧。信阳杨氏,会护你一生一世。”
罗信芳眼眶微红,低声回道:“是,女儿记住了。”
“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不知要多辛苦。”罗泓转过身去,不再看女儿的表情。
罗信芳抬起玉指轻轻抹了一下眼角,开口道:“不论何时,淳儿永远是罗家的女儿。”
语罢罗信芳向父亲的背影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纵是罗泓在官场上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免落了泪。
他是老奸巨猾的政客,是受人爱戴的官员,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是在感情中,他从来都是失败者。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
萧烨正在看一本参奏贪墨的折子,朱笔却迟迟没有下批。
良久后,他扣下了这本折子,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萧烨的贴身公公孟安良赶紧沏了一杯茶奉上。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说是有选秀的事要同您商量。”
萧烨端起茶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选秀的事不是太后和皇后一手操办吗,怎么这种事也要拿来烦朕。”
孟安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道:“皇上,就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已经全都安排好了,最后也还是要拿给您过目不是,这万一哪位娘娘的位分封的不合您心意……”
萧烨摆摆手,打断了孟安良的话,“行了,让皇后过来吧。”
“皇上英明。”孟安良得令后向旁边的一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立刻脚步匆匆地向御书房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