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和银钿在门外急的站不住脚。银钿压低了声音问银屏:“银屏姐姐,这天都黑了,小姐怎么还不传膳,莫不是打算就这么饿着肚子歇下吧?小姐中午也就吃了那么几块点心。”
银屏也是一脸为难道:“小厨房那边早就让备着膳食了,就等着小姐传膳。只是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小姐心里定是不好受,怕是没心思用膳。况且小姐一向不喜她练字作画时有人打扰……”
银钿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开口道:“我去劝劝小姐!不能由着小姐这样折腾自己身子。”
银钿抬脚就要往内室里去,银屏见状赶忙拦住她,“你等等!小姐现下正难受着,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进去了岂不是触小姐楣头!你在这待着,我去。”
银钿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内室帘子一动,罗信芳走了出来。
银屏银钿见状连忙行礼,齐齐开口道:“小姐可是要传膳?”语罢二人还互相看了一眼。
罗信芳见自己两个丫鬟这副模样不由失笑。
“好了好了,快传膳吧。若是我的两个大丫鬟因着主子不传膳吵起来,传出去我也不用在罗府做人了。”罗信芳调笑道。
银屏见自家主子面上并无忧色,心中一喜,“奴婢这就去传膳。”语罢脚步匆匆地向厨房去了。
银钿则上前扶了罗信芳道:“小姐进屋等吧,天黑了外头冷,别冻着了。”
说着又为罗信芳打了帘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进屋后,银钿眼眸微闪,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
罗信芳看着银钿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银钿扁了扁嘴,回道:“奴婢知道小姐心里不痛快,可不管怎样小姐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个儿。这要是有个万一,奴婢可怎么向夫人交代。”
罗信芳扫了她一眼,纠正道:“是先夫人。”
银钿咬咬唇,低头回道:“奴婢知错。”
话音刚落,那边银屏已经领着人进来摆膳了。摆好了碗箸后,银屏便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等着服侍。
罗信芳看着垂首而立的银屏,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银钿,心中暗自叹气。
罗信芳推了推碗箸,开口道:“银屏,你下去吧,这里让银钿服侍就行了。”
银屏闻言立刻低头退了下去。
罗信芳看向正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的银钿,冷下脸来开口问道:“银钿,你可知我今日因何被父亲责罚?”
银钿见罗信芳面色不虞,心下冒出了几分胆怯。她瑟缩着摇了摇头,答道:“奴婢愚笨,猜不出来。”
“我此番受罚,全因我行事冒进莽撞,思虑不周,如今整个罗府都被我牵连,遭人记恨。”罗信芳语气虽淡,却无形中流露出一丝压迫感。
银钿抬头,眸中一片愣怔。
“我作为罗府嫡小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影响着罗府。而银钿你是我的大丫鬟,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往往都代表着我。”此时的罗信芳面若寒霜,像极了在书房训斥她的罗泓。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银钿哪里还能听不出自家小姐是在教训她口不择言,连忙跪下不断地认着错,“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日后再也不会了。”
罗信芳没叫她起来,侧过头看着面前的碗箸,自顾自地说道:“你和银屏都是母亲留给我的丫鬟,你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
银钿听着这话眼泪就落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
罗信芳这次却没有心软,继续说着:“可日后我是要进宫去的。那高墙深宫里,住的不仅是天潢贵胄,还有吃人的野兽。你若是一直没有长进,那我还不如找个殷实人家把你嫁了,免得日后你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不说,罗府上下还要受你连累。”
银钿眼泪掉的更多了,连连求饶道:“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只想跟着小姐,照顾小姐。”
罗信芳轻叹了一口气,“你下去吧,自己好好想想。我又何尝想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
银钿呆呆的看着罗信芳,嘴角微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罗信芳却不再看她,对她摆摆手,“下去吧。”
银钿六神无主地退了出去。
银钿出去后,罗信芳再看这满桌的菜色,已是半点胃口也没有了。她草草用了两口,叫人撤了,梳洗完毕后躺在了榻上。
罗信芳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茫然无措的无力感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少女的杏眼里蒙上了一片雾色。
思绪飘回了七岁那年冬天。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了漫天,先帝忧心这场大雪会成了灾,再加上鞑子在边境蠢蠢欲动,故而这段时间朝中重臣们都像长在御书房一样,忙得是焦头烂额。
娘亲就是在这场大雪中离她而去的。
娘亲的流芳堂里常年飘着苦苦的药味。那天她坐在娘亲的床边,看着娘亲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唤她的小字。
入耳的声音是那样的悲伤,像是生了锈的刀剑一般,缓慢地凌迟着她的心。
“淳儿,我苦命的女儿。”杨怀薇神色悲戚,紧紧地握着女儿的小手不肯松开。
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娘后悔了,娘真的后悔了。娘当初就不该嫁给你爹,我的淳儿不该吃这些苦。”一行清泪随着话音流淌下来。
“有娘在淳儿身边,淳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苦。”罗信芳抬起自己还有些肉肉的小手,为娘亲拭去泪水。
杨怀薇看着自己懂事的女儿,心如刀绞。
“淳儿,娘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杨怀薇的眼神已经开始浑浊了起来,朦胧间已经看不清自己女儿的模样。
“娘……”罗信芳见娘亲脸色不对,担心地开口。
“淳儿,听娘说。”杨怀薇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丝一缕的被抽走,开口便是交代的话,“娘知你聪慧,知你刚强,可日后你行事切记不可随心所欲,万事定要细细考量。”
罗信芳不太懂,娘亲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杨怀薇的目光此时已经没有了焦距,却还是紧紧地抓着罗信芳的手,“但若是有人欺你辱你,淳儿也不必畏惧,信阳杨氏,会护你一生一世。”
罗信芳听着娘亲的话,泪水不知为何就流了一脸。
杨怀薇阖了阖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拍拍罗信芳的肉乎乎的小手道:“娘还有些事要交代刘妈妈,淳儿去看看娘的药煎好了没有。”
罗信芳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乖巧地跟着银屏去了厨房。
刘妈妈在一旁已经是老泪纵横。
“刘妈妈,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是我最信任的人。”杨怀薇声音已经渐渐弱了下去。“我走后,淳儿就拜托您了。”
刘妈妈神色坚定地跪了下去,“夫人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着小姐。不仅是老奴,老奴的儿子也替小姐守着产业,定不会让小姐受半点委屈。”
听着刘妈妈的声音,杨怀薇彻底的安下了心。
罗信芳去厨房取药回来的时候,流芳堂里哭声一片。
银屏听着就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意堪堪地挡着流芳堂的方向,“小姐,您现在不能进去了,奴婢送您回汀兰院。”
罗信芳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此时的她坐在书案前,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神色一片茫然。
绒毛似的雪花簌簌下落,像是落在了她的心里,一片冰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娘亲总是用这样悲切的目光看着她。
她还记得刚学会写自己名字那会儿,她每天都在腻在娘亲怀里,献宝似的给娘亲看她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流芳堂里也是一样浓的药味,那时的娘亲眸中盛满温柔,暖意似是要从眼角流出来一样。
似乎是五岁那年,她拿着银屏刚刚给她做好的风筝去书房找父亲,却听见书房里传来不可开交的争吵声。
她被吓的哇哇大哭。
在她记忆里娘亲和父亲从未吵过架,更别提吵的这么凶。满院子的丫鬟见她哭了都来哄她,书房的外院乱成一团。娘亲听到了她的哭声后从书房出来把她带回了流芳堂。
好像就是自从那天起,父亲脸上偶尔露出的笑容都不见了,娘亲也不再让她学她最擅长的算术了,而是让她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想着,只要娘亲能开心,她学什么都可以,都会努力学好。
可是无论她学得有多好,娘亲脸上的笑容始终泛着苦。
忽闻“咔嚓”一声轻响,窗外的枯枝不堪重负,被雪压断了。
回了魂的罗信芳早已泪流满面。
罗泓那天在御书房待到暮色沉沉才回来。主母逝世,罗府上下乱成一团,等到罗泓处理完府里的事来到汀兰院时,发现女儿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罗泓看着那小小的一团伏在桌案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踌躇着上前,摸了摸女儿的柔软的发丝,喃喃自语道:“淳儿,是爹爹对不住你。”
罗信芳猛然惊醒。
自己已经很久没梦见过小时候的事了。
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响起,罗信芳有些哭笑不得。因着她晚膳没吃几口的原因,半夜竟饿醒了。看来用膳真是头等大事,半点都马虎不得。
罗信芳披了件衣服下了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