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整个帝都沉浸在一片忙碌的欢喜中。百姓们辛苦了一年,终于有机会放下肩上的担子,好好享受一回。大抵过年的缘故,但凡家境还能说得过去的人家,大都领着子女沿街购置年货,商铺生意红红火火,就连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都比往日响亮不少。
顾府外的石狮被下仆擦了两遍,大红的绣球挂在狮身,将它的戾气愣生生地磨去几分,远远看去很是喜庆。
这是顾倾语重生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前两日落了大雪,偏院积雪未化仍被白雪掩的严实,整个院中玉树银花,冰晶雪瓦,看起来别有一番景致。顾倾语穿着厚实的冬装,外罩玄色大氅,小小的身影站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紫黛贴心的替她置了鎏金小暖炉,捧在手里暖洋洋的,一时也觉不出寒来。顾倾语仰头看着面前的椿树,树干光秃秃的,上面覆了新雪结了冰棱,银雕玉琢,好看的紧。可顾倾语知道,来年这棵椿树活不过来了。每日一碗□□灌下去,早就沤烂它的根须,掏空了它的内里,好端端的一棵树就这样被毁了。年后把它砍了,改种桃树吧。顾倾语勾了勾唇角,笑意微凉。
如今顾老夫人护她护的紧,要想寻机害她,只怕也不像从前那么容易。想到夏姨娘在背后暗自光火的样子,心里还真是……痛快。
“小姐,大老爷一家来了。”红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极富朝气:“老夫人唤你去前厅呢。”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大伯顾啸渊一家在帝都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吧。
顾啸渊经商从业多年,经验丰富,前些年认准了明州当地特有的绣品——绯月绣,不惜重金相培,收入颇丰。眼瞅着经营渐入佳境,顾啸渊便决定举家迁都移居明州,全心全意经营绯月绣。顾老夫人虽然舍不下儿子又不好阻拦,索性撒手不管,全由他一人决断。
这场家宴隆重的紧,到场的亲眷众多,顾倾语对他们并不熟捻。如果不是有刘嬷嬷在一旁指引,只怕她压根认不清楚。
久病不出的顾大小姐一露面,自然赢得了人们的注意。三姑九婆八大姨们更是将八卦的精神发挥到极致,一个个梗着脖子围着她问东问西,那股亲热劲活像在看一件珍惜物什。对此,顾倾语耐住性子,浅笑作答。
与顾倾语这边的热闹相对,夏文婷母女那边却清冷得很。顾倾语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再没有人注意过她的女儿倾词。左右不过一个庶女,哪里比得过顾府货真价实的嫡大小姐。夏姨娘内心愤恨交加,却只能强颜欢笑,生怕被人诟病。若不是现在那个老不死的护得紧,让她不好下手,否则她早就弄死顾倾语这个小畜生了。凭什么那个病秧子可以活的如此风光,她的词儿却只能被人忽视……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为词儿抢回这一切!
顾倾词得见长姐受宠,内心也是极为恼怒,可惜尊卑有别,无法与之相较。眸光一转,落在顾倾烟身上,顾倾词笑的恬静,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姐妹二人……甚是同心。
席间,倾烟挨着胞姐就坐,一个“不小心”将一碗杏仁鲍鱼粥打翻在顾倾语的身上,她的裙衫上顿时一片狼藉。
“呀——”顾倾烟惊呼一声,将所有目光吸引过来,她就是要大家都看看顾倾语出丑的样子。
谁料,顾倾语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衣上的汤污,嘴角弯出一抹浅笑:“妹妹年幼,一时失手也是在所难免。我去偏厅稍作整理,大家莫要被我拂了兴致。”这般宠辱不惊,落落大方的表现,反倒衬得顾倾烟小家子气,登不上台面来。
顾倾词虽然面上在笑,心里却拧巴得紧,她本想见顾倾语人前出丑,落荒而逃得模样,没想到顾倾语的脸皮居然这么厚,衣服毁了仍赖着不肯走,她到要看看她能修整出什么名堂。
片刻功夫后,顾倾语就回来了,她换了新装,一袭黄衫,裙摆缀了紫色流苏,随着人的走动轻舞摇曳,宛若江南烟雨蕴开的紫雾,淡然雅致。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倾词只觉着在顾倾语经过她身边时,好像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那般幽凉深邃的目光,令她心底生寒。
那一刻她突然晓得,顾倾语再不是那个病弱无能,性情平婉的病秧子。
好不容易等到宾客散尽,顾倾语避开人们的注意,一个人悄悄溜了出来。厅中沉闷得紧,她早已疲累不堪,这副身子骨虽然比以前坚实的多,可还是受不住夜宴长时间的喧闹。
冷风袭来,凉夜如水,天上皎月如钩,弯出一世清明来。顾倾语站在屋外,深深地呼了几口气,一吐心中的郁结。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回首相望间,才发现一个墨衣少年站在皑皑白雪中,含笑看着自己。少年的体态欣长,模样英俊,自有一番世家子弟的风雅。
这个人,顾倾语是认识的。
他是大伯的嫡长子——顾云瑾,比自己年长七岁,前世二人并无交集,自己对他也算不上认识。
“是倾语堂妹么?”他的语气虽带疑惑,可神色却十分笃定。
“堂兄。”顾倾语乖巧的应下,一副天真小儿的模样。
“今日你的胞妹故意打翻汤盏,你可知道?”顾云瑾低笑一声,眸眼深邃。他凑巧看到顾倾词怂恿顾倾烟,给她使绊子的场面,而顾倾语的表现则令他颇为在意。
“说起来你应该是知道的。”顾云瑾似是自言自语:“你连替换的衣衫都准备好了,说明你早就留了一手。”旁人也许没注意,顾倾语可以这么快换好裙杉,只能说明那是她提前备好,防得就是当时的情况。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既被点破,顾倾语也不隐瞒,只是对他的动机感到怀疑。
“我只是无聊,喜欢看别人私下争斗。”顾云瑾没有说谎,他随父经商颇有心得,最喜欢看对手们争相撕咬,而他——坐收渔翁之利。这条金科玉律不仅在商场上百试百灵,就连应对家长里短,也是极为适用的。
尽管顾云瑾笑的和煦,顾倾语还是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一副奸商的嘴脸!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预见,也难怪祖母这么喜欢你。”说起来,他对这个妹妹也有了几分欣赏,顾云瑾终于拿出一副兄长的派头:“日后你有了麻烦,大可到明州找我,都是自家兄妹,犯不着见外。”
那时,顾倾语怎么都不会想到,顾云瑾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竟会有一语成谶的一天。
等到年后开了春,府内一切如常,只不过顾倾语与夏姨娘又起了一次小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