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每一次有新选秀的嫔妃正式进宫,后宫的老人儿们都能又酸又乐地过上那么一阵子。酸的是因为皇上只顾贪新鲜,冷落了老人儿们。乐的是看着新嫔妃们“淘气”,那青涩拙劣的狗咬狗一嘴毛的架势,可比看戏有趣多了。戏台子上常来常去就那么几出,再好的唱腔也听厌了。这些新嫔妃们要想往高处爬,先是要在新人中厮杀搏出位,暂时还不敢贸贸然地往老人儿那里撞,老人儿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坐在一旁看热闹就行了。等在后宫吃到了苦头,受到了煎熬,这些新嫔妃们会重新认识后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这雕梁画栋,锦绣天堂下埋着多少尸骨。等她们过五关斩六将地一关关闯过去,也就历练出来了,直肠子也能给练成九曲回肠。当然,前提是那个新人能在早期的倾轧之中存活下来才行。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后宫因为新嫔妃们的加入,很是热闹了一段日子。不过大多手段都是拾人牙慧,争宠陷害的手腕有待提高。她们闹出来的“淘气事儿”,新鲜一些的,除了王才人的樱桃事件,再有就是刘才人与交好的的林娘子闹出来的那一出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了。
话说刘才人与林娘子都来自江南,论容貌,两人都不愧为在江南烟雨的滋润下长大的佳人儿,一口吴侬软语能酥人心神,一颦一笑之间也总带着股江南山水的烟雨缠绵。只是刘才人眼神灵动,性子天真活泼一些,林娘子内敛,是个能藏得住心事儿的。听说两人在江南时就是手帕之交的好姐妹,后来又经历了一起选秀,一起入选宫嫔,姐妹之情急剧升温,虽然分在不同的宫里住着,可几乎日日都要互访走动,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论宠爱,明净的刘才人更得皇上喜爱,林美人就要略逊一筹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刘美人珠玉在前,风情相似的林娘子怕是难出头了,渐渐地林娘子就有了想法。于是刘才人就倒了大霉了,因为林娘子与她算是多年相熟的姐妹了,自是知道她在吃食上不能沾一丁点儿的白萝卜,不然啊,那就得响亮地放半天的屁。
哎呀,说的太粗俗了,文雅的说,那叫“通气儿”。
于是,那日傍晚得了宣召共度良宵的旨意,刘才人早早地用了晚膳,喜气洋洋地由宫人们伺候着洗了个香喷喷的玫瑰花瓣澡,打扮的光彩照人。只是正要登轿而去的时候,好姐妹林美人带着贴身宫女匆匆而至。说来却是前几日刘才人无意中说,膳房送来的她最爱吃的红豆芯糯米方糕,虽是好吃,却没有家里的味道。林美人就记在了心里,特意亲手做了给她送过来,只因长久不做手太生了,直耽搁到现在才匆匆赶来。刘才人心中感念,只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轿子里,实在不适合再耽搁下去,万一耽误了侍驾那可就…
刘才人不禁面露为难之色,不待她开口,林娘子的大宫女就替自家主子伤怀不平起来,“刘主子,奴婢该死,可奴婢实在是有话要说,不吐不快啊!您是不知道,为了能给您做点心,我家小主不知道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今天足足在膳房那种腌臜地方耗了一下午时间才做出来,这么闷热的天儿忙的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更别说去换身衣服、洗把脸了,就急冲冲地给您送糕点来了。她对您的一片真情…”
“住口,这里哪有你一个奴婢开口说话的份儿!”林娘子人呵斥宫女闭嘴,转而愧疚地对刘才人自责一笑,说道,“都怪妹妹手头功夫慢,要是能早些送来就好了。等姐姐侍寝回来再吃也是一样的,只是,怕是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如,妹妹明天再给姐姐做就是了。皇上还等着姐姐呢,姐姐快上轿吧!”
刘才人望着林娘子汗湿的脸颊以及贴在脸上的一缕缕湿发丝,被这份好姐妹的心意感动的立马改变了主意,“不当紧的,我在轿子里吃不就可以了!”说着,刘才人摊开手帕,捏了两大块方糕收起来。
林娘子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展颜笑的开心,“姐姐对妹妹真好!”她对自己做的方糕很有信心,为此,她偷偷忙了好几天,想了无数种方法才遮掩住红豆芯糯米方糕的萝卜味道,方糕的糯米皮是用加了白糖的煮萝卜水精心揉制而成的,根本吃不出来的。只要刘才人吃上两口,那她这段日子就没有白忙活。
坐在轿子里的刘才人吃完了两块方糕,心满意足。
层层的明黄纱帐被放了下来,寝宫内的灯火把灯罩上绣着的的山水印衬出一种朦胧之美,正是旖旎的好时光……可是,在皇上的兴头儿上,刘才人突然悲催了,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响亮地通气儿了。刚开始还没有留意到,可随着鼻端的异味是越来越大,还有身下的刘才人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景帝渐渐找回了理智,帷帐里静下来,于是景帝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噗”声。景帝一下子呆愣住了,直到又听到了另一个响亮的“噗”声,欲望早已鸣鼓收兵,怒火中烧的皇帝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的那啥给熏了半天,立马恶心的要把晚膳给吐出来……可怜的刘才人不着寸缕地被气急败坏的景帝一脚踢下龙床,一头磕在床梆的紫檀雕花木龙首上,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景帝觉得,那大概是他在床上头一次遇到尴尬,而且还是这种恶心死人的那啥。刘才人这回算是彻底毁了,直接被贬斥到了冷宫。她给皇上带去的经历,严重地挑衅了帝王的尊严。皇帝非彼常人,连通的气儿都是香的,给别人闻他的气儿,那时别人的荣幸。可别人的腌臜气儿熏着了龙体,那就是罪该万死。景帝永远不想再看到刘才人那张脸。林娘子背叛了姐妹情谊,算计了刘才人,却也没有讨到便宜。景帝被刘氏给恶心的太狠了,也没法心平气和地看林娘子一眼了,看到林娘子,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极度不愉快的经历,龙颜就不由自主地黑的跟抹了锅底灰一样。
林娘子偷鸡不成蚀把米,纯属活该。可刘才人就可惜了,运气实在太坏了。人家一朝被蛇咬,不过就是十年怕井绳而已。她这一朝被蛇咬,搭进去的是一辈子好春光。对刘氏而言,要么在冷宫慢慢老死,要么在冷宫熬上三俩月,之后认清现实自尽而死。如论她选择哪一种,从她被打进冷宫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彻底被颠覆了。
如画曾听到太监们闲来无事,彼此间逗趣,比比谁的屁放的又响又亮,并引以为傲,觉得这就是本是,这就是能耐。好像还编了一个挺打油的顺口溜,怎么说来着?屁乃人身之气,浑身窜来窜去,放的越是响亮,看他越是得意。太监们眼里觉得是种能耐的东西,放到了刘氏头上,那就是催命符。
这场闹剧笑到最后,让如画心头闷闷的想哭,一朵花刚开了一半,就被人从根上给硬生生撇断了。要真是朵儿花还好,可那不是花,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刚蜕变为女人不久,却要永远地枯萎凋零了。如画只能替她感慨,为她可怜。
那份由刘氏引燃的怒气堵在嗓子眼里久久无法消散,又因为五月末的天气一日胜过一日地燥热起来,折磨的景帝食不下咽,贴心的奴才高大公公是火炕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此时,如画适时地向他献上一道吃食——荷叶圆子酿的做法,又推荐了能做这道吃食的人——蔡姑姑。
如画本来可以直接去景帝跟前献好的,也可以让李福全自己去露脸,可最终她决定把好儿送到高德顺跟前。事成之后,也不怕高德顺不在皇上跟前提她的好处。高德顺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他是个恨不得往前迈一步就要往前看三丈远的人,既然接了好儿,又得了好儿,就不会撇下她,一点的好儿都不分给她。
果然,皇上和前世一样龙心大悦,高德顺也没让她失望,更与前世迥异的是,做出那道吃食儿的蔡姑姑也得了皇上的厚赏。前世,如画亲自端了蔡姑姑为了帮她脱困而做出来的荷叶圆子酿送至御前,只说是自己忧心圣上而琢磨出来的法子。
前世,如画用一碗荷叶圆子酿复宠。今生,同样是一碗圆子酿,如画用它来铺路,斩获颇丰。
入了夏,天热的厉害起来。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就在六月里,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上上下下皆不敢怠慢地忙乱了一场。等千秋节已过,各宫主子们少有走动,都缩在屋子里取冰纳凉,于是整个后宫都被热的懒洋洋起来了。
就在这热的稍微一动弹,就是个汗流浃背的下场,连树上的柳叶儿都懒得动弹的时候,司衣司的人来宫正司给姚宫正、楚司正、如画等有头有脸的女官们量冬衣的尺寸了。说到这里,有人就觉得奇怪了,大夏天的量冬衣的尺寸干嘛?傻了吧,当然是要做冬衣了。
在宫里,衣食住行排在顶先的,皇帝认了第二,绝对没有不想活的敢认第一。剩下的宫里的主子们不管得不得宠,应季的时候,什么款式流行就跟风做什么衣服,再琢磨搭配什么配套的首饰才够美,以能够闪一下皇上的龙目为上佳,以等够得皇上一句赞许为上上佳。
女为悦己者容,这么多的大小嫔妃都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的在穿衣着装方面各显神通,竞争那个激烈啊可想而知。除了皇后娘娘,这些大大小小的嫔妃主子们,只要不有违规制,不僭越那些明黄啊正红啊的尊贵颜色,还有那些百鸟朝凤啊,龙凤呈祥的绣饰,都是竭尽全力的折腾那起子针凿绣娘们。谁谁那个鹅黄的裙衫要绣上粉白的梨花,大朵大朵的,搭配的莹白色腰带细细的挑上一圈柳叶纹的金线,谁谁那个寿辰的礼服要选酱紫的蜀锦,配上百蝶穿花的刻丝双面绣,再缀上小拇指大小的圆润润的珍珠,蚕豆粒大小的玛瑙饰做花蕊,谁谁那水红月华裙要绣上大簇的宝相花,谁谁得了皇上亲口恩赏的金丝镶明珠修鞋,要选用翠绿的上等杭绸,鞋底要用最柔软的松江棉布纳成……虽说太监们的衣服归十三衙门里的针工局管,可单是后宫的娘娘们就把司衣司使唤的团团装,怕是要每个人长七八双手、三四双眼睛,才能顾过来。
好在,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曾间断的催促声、挨骂声、赔罪声中,司衣司上上下下个个练就成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肝,不管你放了什么狠话,不管你嗓门有多大,那些该小心伺候着的,不用多一声吩咐,该慢工出细活绣三月的衣服绝对不敢绣成俩月,那分量不够又没能耐的,你就是天天堵在门口,我该抽不出人手还是抽不出人手。论看人下菜碟子的功夫,绝对媲美膳房的大厨,哪个小主子失了宠,第二天膳房就敢送冷食过去。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不得宠的曾经怠慢过的小主子指不定哪一天就发达了,那就该司衣司那帮子人狗腿子地去讨好赔不是了,磕头打嘴一个不少。
于是乎,宫人们向来是春天做秋装,夏天做冬装,不能跟主子们挤在一起扎堆不是?应季的衣服提早小半年都做好了,所以宫女们的衣服都是尺寸往大里做,将来要穿的时候就是胖上三寸也不怕,要是人变瘦了,那就自己拿针线往里收。
往年如画可没有这样被司衣司的人亲自找上门量尺寸的待遇,她们都是姐妹间相互帮衬着良好尺寸,然后汇在一起,再送单子到司衣司去的。
量完尺寸,看着跟着而来的小宫女,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怯生生的,一点儿都不机灵,如画有些奇怪,随口问道,“这小宫女是今年春选进宫的吧?怎么这么快就让她们领差事儿了?”往年的小宫女,都要学足半年的规矩才会被放出来跑个腿啥的。
那位姑姑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后宫今年新添了十几个小主子,可放出去的老宫人更多,您们宫正司这里人手还不怎么显得缺,我们那块儿是早就青黄不接的厉害了。眼看就八月末了,要到了圣驾去西山狩猎的日子了,按例到时候我们那里也要抽调一批人随驾过去伺候个针头线脑的,哎,没办法,只能先选了一批小丫头们放出来见见世面认认路,将来也好使唤着各处递个话儿。”
是啊,如画暗叹,眼看就到了皇上去西山狩猎的日子了。
前世,如画因为复宠成功,本来也是在这次西山狩猎的随扈名单里的。只是临行的前几天,突然发现信期晚了。虽然不知是真时假,可也是不敢贸贸然地车马劳顿的,于是装病辞了。而景帝这次西山狩猎归来,带回来了一个绝世美人。怎么说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能相信天下间竟然有那样的美人。见过她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有的人,美在媚眼含羞合,有的人,美在丹唇逐笑开的模样,有的人,美在莺语婉转,有的人,美在娇娇滴滴,而她,仅仅只需要静静站在那里,即使不说不笑,即使洗尽铅华呈素姿,也是当之无愧的,最美丽的女人。
如画永远不会忘记,景帝的万寿节,她一身花蕊的舞裙,翩翩舞起天女散花,时而百转千回,时而回眸一笑,光彩夺目,可与日月争辉。结尾的时候,她一个十二圈的回旋过后,稳稳地站在舞台中央,五彩的花瓣缓缓而落,她站在繁花似锦当中,就是踏月而来的花中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