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膳司的如画为父喊冤,侥幸留得性命后愿自梳以报圣恩的桥段传的阖宫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日早起刚洗漱完,就有宫正司来人,说是帮着如画姑娘收拾东西的。
如画一点儿也不惊讶,想必是高德顺那边支会了宫正司,这不正是皇帝的意思吗?
磕头拜别的时候,尚食端坐着庄重训诫道,“不要忘了你是打尚食局的门里走出去的,去了宫正司好好当差,别丢了尚食局一干姐妹以及我们这些老人儿的脸面。”
女官升到正五品各司掌事,就跟太监一样,除非年迈无用才许出宫养老。换句话说,宫里面各司掌事以上的女官,个个都是终身不嫁,走了自梳之路的。
望着上座黑丝掺杂着耀眼银发的钟尚食,如画眼睛刺痛,这就是自己以后的路了。六局一司,要想坐上宫正的位子,要走的路只会更加艰难泥泞,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害怕又能怎样,还是要义无反顾地搏上一回,因为后退的苦涩她早就尝到了。
“司膳司如画给姚宫正问安!”如画只在进门前匆匆扫了一眼,随即低眉敛目小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地磕头。一袭绛紫色金色团花最高女官服饰,眼角的鱼尾纹不过浅显的几条,面团团的脸带着红润的慈意,好似一尊菩萨。和前世一样,姚宫正不过五十出头,坐在多少六局的女官熬到白发苍苍也坐不上的这个位子上面。
直到如画实打实地把头触在了冰凉的地砖上,手捧鎏金缠枝菊花纹路暖炉的的姚宫正才亲切地开口阻拦道,“果真是个伶俐的孩子!天儿这样冷怎地还行了大礼,还不赶紧起来!”
如画规规矩矩地答话,“初次拜见宫正,理该如此,奴婢万不敢放肆!以后奴婢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宫正不吝指教!”
有一女官随即笑意深深,“这皇上亲自看中的人说话做事就是不一般,处处懂规矩!”如画认得,她是崔司正,宫正司两司正之一,曹贵妃的人。
“不错,正应如此!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大事则奏闻。如若本司之人自行不端不正,鬼魔三道的,何以公正?”
如画明白,这是再敲打自己呢!说来也是,有了自己太液池旁的那一番效忠之言,就差明明白白地宣誓后宫众人自己要谋了宫正的位子,偏偏皇上还真把自己送到了宫正司。就目前看上去,还真有那种皇上扶持自己上杆子往上爬的味道。难为自己这个妄图取而代之的人就在眼前,姚宫正还能如此不轻不重地在言语上旁敲侧击,真是温顺谨慎的要命啊!
不过,自己还真是包藏祸心,一心要取而代之!不然,皇上怎么会护着无用之人。
宫正司的姚宫正谁的人都不是,是有名的不偏不倚,公正自律。表面上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无论主事儿的是皇后还是曹贵妃都能容得下她。
如画心里却清楚,曹贵妃是碍于面上情儿一时半会的还不好太过直白地把宫正换上自己的心腹,而皇后是绝不会动姚宫正的。这枚棋子皇后埋得够深的,姚宫正本就是皇后的人,这是如画刚悟出来的。
前世,玉婕妤小产,罪魁隐约指向坤仪宫,景武帝暴怒,直接命内府大总管高德顺亲自领人搜宫,宫正司被弃而不用。当时无论何时都一派安之若泰之色的皇后陡然变了脸色,无论后宫如何沉浮,这是自今上即位以来,头一次如此视宫正司如无物。
今上的性子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明摆着的不信任宫正司,那么姚宫正必然不是皇帝的人。如画左思右想才断定她必是皇后的暗棋,其他妃嫔还是弱了些。
如画在赌,赌皇上早就知道姚宫正是皇后的人。以前后宫里有皇上扶持的曹贵妃牵制着,皇后与姚宫正是一伙的又如何,掀不起什么大浪来,皇上可以不在乎。可若曹贵妃倒台,在后宫扶持新势力制衡皇后独大又需要时日,这就显现出了宫正司的关键地位。后宫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避不过去宫正司的耳目不说,这把名正言顺的刀在后宫耍起来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自己挑了皇上要动曹家的关口毛遂自荐,说不得正暗合了皇帝的心思,又有忠敬夫人做说头,可是做足了铺垫。虽说自己人微言轻贱如蝼蚁,可今上桀骜不驯,不正是启用了一批名不经传的草莽将领大败了狄荣吗?前世里,自己偶然听帝王感叹过像忠敬夫人这样刚强忠义的女子最是让人敬佩。
她要的不是帝王的怜香惜玉,而希翼借着帝王对刚柔并济有泪不轻弹的忠敬夫人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敬仰知青,希翼能讨得一二分的便宜。自己口说无凭的一番效忠之词不过是一番笑谈,再说一国之主何时缺过忠心不二的狗腿子使唤了?那么唯一能效颦的就是外表的坚强了。所以,今生跪在太液池边上的时候,无论心里怕成什么样,自己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泪。皇上一时有感而发心血来潮,愿意试试看能不能把一块黑铁打磨成一把利刃。
帝王的七分玩闹之心三分的跃跃欲试之意,就是她千载难逢谋得的良机一线。
因高德顺只是简单地把如画调到了宫正司,职位安排一概不提。姚宫正思索良久,如画仍跟在司膳司任无品级的执书女史一般,任了宫正司的女史掌书记功过,将来再往上升就是正六品的典正,就是正儿八经的女官了。
可别看女史与典正听起来只差一点儿,这待遇可是千差万别。宫正司按例设女史四人,如今加上如画还有一个空缺。那两名女史芳菲与碧翠同住一屋,而如画却与两个宫女同挤在一屋。说先凑合着,等下个女史补齐了再安置屋子,还美其名曰方便她询问些不懂得地方。
这待遇比不得司膳司不说,还弄了四只眼睛盯着自己,说不气闷是假的,不过很快如画就把这股子郁气给压了下去。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画一来就是跟着芳菲和碧翠学着如何上值。以前执笔记的都是食材和药品名儿,如今不过改成了各宫各处宫女们的奖惩事宜,倒也不难。
不过就是在回廊迎面遇到了个托盘伺茶的小宫女,“哎呀”一声小宫女一个踉跄,眼看那盏滚烫的茶水就要尽数泼到如画的身上,只见她轻巧地一旋身,茶水反而全洒在了小宫女的手腕处,立时烫出了一片白泡,红肿的吓人。险些被烫,如画不仅不责备小宫女,反而和声细语地教导道,“下次走路可要小心些,伤了自己不过是上点药就好了,这要是冒冒失失地冲撞了贵人,砍掉的脑袋可是接不上的!”小宫女面色一片惨白。
如画心里冷哼,任何和皇帝沾上关系的事情,不管再简单,也变得复杂。摸不透皇上的心思,谁都不敢往死里对自己下手,可不耽误她们小打小闹地让自己吃些苦头。不过这些小伎俩也太上不得台面儿了吧?自己再不济也还有个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的干爹,这些腌臜伎俩可是早就烂熟于心了。有了小宫女的教训,倒是好歹能让她们暂时收着点了,别再毛手毛脚地胡乱发作。
一方面自己来宫正司的事情是皇上钦点的,妃嫔们都不愿招惹,宫里的大小太监宫女们都待自己很是亲善。另一方面如画也的确谨言慎行,态度谦和,毕竟进宫也十几年了,该有的规矩都拿捏得很好,很快如画就熟悉了宫正司上上下下的人和事儿。
与自己同屋的紫苑和紫蕊是同批进宫的宫女,亲如姐妹不说,两个人也都是荣升女史的最佳候选。如今半道上杀出如画这个程咬金,紫苑和紫蕊只有一人能被选作女史。她们二人无论谁落选,怨恨的矛头只会指向如画。现今如画进了宫正司,另一个女史空缺仍然一直空悬,两个人都从内部打探到,这要看谁能挣得一功了。说不得,她们两个人都能心想事成。
暗示的如此明显,紫苑和紫蕊整日里忙着盯紧如画,恨不得多长十个八个眼珠子才好。看着她们两个藏头露尾,忙的鸡飞狗跳的,如画只管暗自好笑。如今太庙炭火一案不轻不重地结了案,李福全被放归了惜薪司只得了个御下不严的名头被扣了半年的薪俸,自己进了宫正司又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号的。一时半会的,只要自己不犯了大错被人赃俱获,她们还真不得太过奈何自己。
这日下了值,如画匆匆赶去惜薪司。哎,只要一想起李福全哭天抹泪的模样,如画的头都胀的发麻。
明明李福全背上的伤口都结了痂,青紫的淤血也发出来了,偏偏作践起自己个儿的身子来了。
一开始是因为知道大半辈子积攒的家当几乎被如画这个败家女给掏摸空了,偏偏还是为了救自己,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了一场。临近花甲之年了,老小孩老小孩,如画指天立地再三保证会孝敬他老人家,才哄得李福全收了眼泪。可不过安生了两日,小邓子一个疏忽就被人钻了空子,这如画扬言终身不嫁效仿忠敬夫人的风声就被透进了李福全的耳朵。其事这事儿如画也没指望着能瞒他太久,不可能的事儿不是?那李福全当即两眼一翻晕在了榻上,醒来后倒也不怎么闹腾。如画原本想着他一时难以接受,慢慢就好了。
谁知昨晚个蔡姑姑托人捎来口信,说李福全这几日都颇有些茶饭不思,干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气神儿不说,还暗地里垂泪不止。
如画哪里知道,她前脚刚出宫正司,后脚麟趾宫就得了信。
于是,冤家路窄。匆忙赶路的如画想抄近道,结果半道上恰巧挡了孙贵人那两人抬的肩撵。
避之已晚,如画就立即跪下请安。
“哎呦,我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挡了贵人的路,原来是皇上钦点入了宫正司的如画姑娘啊!”孙贵人的心腹宫女劈头盖脸的就骂,“能得皇上抬举是几世修来的造化,怎会连好狗不挡道这个粗理都不懂?真是不知道惜福!”
“奴婢无心之失,请贵人开恩!”如画赶忙以头触地,人家这是明摆着等在这儿的,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如画在石子铺就的宮径小道上跪足了一个时辰,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打探消息的宫人用眼神匆匆掠过她,而后四处报信儿去了。
太庙炭火一事,皇上虽然不曾责怪曹贵妃半句,可到底是拂了贵妃的面子,更可气的是没让曹贵妃从皇上的举动中探出些什么来。等了几日也不见皇上再抬举这个贱婢,今日曹贵妃明摆着是要找描补遮颜面了。阖宫上下谁人不知,这孙贵人父亲是依附曹家的武将,孙贵人就是麟趾宫曹贵妃养在膝下的哈巴狗,向来很是听话指哪咬哪。
没有人知道,如画跌跌撞撞爬起来的时候,心里不禁没有半分委屈与沮丧,反而是满满的狂喜。这几日过得风平浪静的,安生的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心里面甚是煎熬。如今曹贵妃终于出手了,和前世一样,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前世曹贵妃等在她初次侍寝当日给皇后问安后的路上,美其名曰教自己学学规矩,自己挨了两巴掌还要说打得好。而今生,曹贵妃忌惮着只敢派了爪牙小惩大诫地罚罚跪而已。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前世自己一个七品选侍还不如今生一个无品级的女史分量来的重。如今看来这条道儿,自己真真的是选对头儿了,怎不心生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