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联系上风世安，每晚都有太监前来送御膳房的药膳，还贴心地变换着口味，让我的食欲也好了起来。我身上的不适减轻了些，虽仍是动不动就睡成了死猪，起码下腹是不会再难受，日子过得也算是安稳。
这天摘星殿内来了位客人，我坐在侧殿的桌边，面色冷淡地看着他。叶瑛身穿侯爷的朝服，神色有些沉郁，静默地坐在我对面。今早下朝时，卫曜准许叶瑛前来看我，可我们就这般沉默地坐了一个时辰。
“阿墨，难得兄妹相聚，大哥不想是如此的境况。”叶瑛沉着眼神，终于沉郁地开口道。
我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冰冷，寒声道：“我只问你，嫣儿是怎么死的？”
叶瑛的脸色变了下，抬眸向我看来，道：“你在怀疑皇上？”
“不是他还能有谁？”我瞟着叶瑛，冷哼道。
叶瑛的目光沉了下来，低声道：“阿墨，若论真心的想法，我也曾怀疑过。”
我诧异地看着叶瑛，他说什么，也曾怀疑过？
“嫣儿是我的亲妹妹，若当真是皇上杀了嫣儿，你认为我还会誓死效忠他吗？战场上的血腥可以把人变为恶魔，厮杀可以改变人的性情，可我——”叶瑛的眼眸凝视着我，神色格外激动，略有哀伤的语气道：“可我还是你认识的大哥。”
我怔怔地看着叶瑛，他的眼眸依旧灿如明星，仿佛年少时的岁月中，他趴在我的窗台前要带我出去玩。杏眸里浮起泪水，我撇过了目光，不再看向他。
叶瑛沉着声音道：“皇上刚登基那会儿，太子被流放到西北，嫣儿怀着身孕也跟了去。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去宫内求情，却在府上见到了微服而来的皇上。皇上让我暗中去接回嫣儿，以后想送到哪里都随我的意，从此他就当嫣儿不在人世。”
我惊诧地看向叶瑛，他的语气急促起来：“我快马加鞭地往西北赶去，却在路上接到太子出事的消息！待我发疯地赶到时，嫣儿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连刚出世的女儿没了呼吸。我这个亲哥哥，却是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叶瑛的话与当日绿浮的话重叠在一起，我的眼前仿若再次看见了嫣儿临走前的一幕，痛苦地闭上杏眸。
叶瑛语带痛苦地道：“我曾怀疑是皇上容不下太子，暗中在太子歇息的寺庙做了手脚。但我仔细勘察了出事现场，根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你想想看，若是皇上真想杀了太子，何必让我去接嫣儿，又在等不及接上就下手呢？！”
我睁开杏眸，眼里浮现迷茫，低喃道：“不是他做的……”
“当真不是皇上做的。”叶瑛摇着头，肯定地道。
我沉默了下来，叶瑛也不再说话了，殿内一时安静无比。
“阿墨，你和皇上之间，大哥说不上什么话。”叶瑛抬眸看着我，眼眸中闪着光辉，认真地道：“但大哥希望你明白，你嫁给皇上不是为了那个皇妃的位置。咱们汝南王府虽然人丁不旺，但只要有大哥在，就绝对不会倒下，根本就不需要你为此牺牲什么。你只管和皇上好好相处，活得快快乐乐的，这样大哥就心满意足了。”
我怔然地望着叶瑛，他的话像是张开了巨大的翅膀，为我遮风挡雨。我这才知道，比起周慧瑛，我真的幸运太多。可我也才知道，大哥的肩膀上承担了那么多的责任，远比我想的要沉重得多！
“大哥……”我的眼里浮起泪水，望着叶瑛柔声唤道。叶瑛看着我的目光柔和下来，刚毅的脸上带了笑意。
我们兄妹之间横亘了四年的隔阂，终于在这一刻化解了。
“娘娘，韩昭仪派人送来西域香料，说是希望娘娘喜欢。”婉清进来向我禀示。
我蹙眉想了想，离那次赏花会半个月了，韩昭仪终于想好了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吗？叶瑛看了下婉清，起身就欲告辞离去，我忙拉住了他，笑道：“你再坐一会儿，下回能见着还不知是何时。”叶瑛也就笑着坐下了。
殿内走进来一位长相甜美的粉衣宫女，仪态有礼地向我行礼道：“奴婢朝霞，见过辰妃娘娘！这是昭仪娘娘的娘家送来的西域香料，极为难得，娘娘特意命奴婢送来几份，聊表心意。”说着朝霞示意后面的宫女呈上来，详细地解释着香料的用法。
我随意地听着，眼角瞟见叶瑛直愣愣地盯着朝霞，眼里的目光是藏不住的震惊和喜悦。我万分不解地看着叶瑛，心道这朝霞的确长得很美，但也不至于让大哥这般痴迷吧？正这样想着，我听见叶瑛轻颤着吐出两个字来：“夕子……”
就在此刻，离我们一步之遥的朝霞眼神闪过杀意，抽出袖中的匕首向叶瑛刺来！
“大哥小心！”我猛地扑开正在发愣的叶瑛，堪堪躲过了匕首！我抱着叶瑛滚倒在地上，叶瑛终于醒悟过来，眼神里情绪分外复杂，起身与朝霞相搏。
殿内乱作了团，婉清立即出去叫侍卫。朝霞与叶瑛缠斗片刻，眼见节节败退，转身出了摘星殿，叶瑛直直地盯着她，马上追了出去！我捂着肚子站起身来，那里又开始作疼了，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急着跟了出去。
朝霞与叶瑛在殿苑内打斗，不断地向殿外退去。我正从殿内追到苑中，见着殿苑入口晃进来一个明黄龙袍的男子，脸上的神色愉悦，还对此毫不知情！朝霞向殿苑奔去，见到卫曜的刹那眼神闪现杀意，手中匕首直直刺向了他！
“卫曜！——”我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歇斯底里地叫道。
卫曜在霎那间反应过来，侧身挡过了攻击！叶瑛此刻追了上来，与朝霞再次打在一起！卫曜的桃花眼看到我，疾步向我而来，就在这一瞬间，朝霞扫过叶瑛，连带着眼里的恨意回眸向我看来，使尽力气将手中的匕首向我投来。
“阿墨！——”殿苑内响彻着两个男子的高声呼唤。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向我飞来，眼前忽然晃过明黄身影，传来利器刺入胸膛的声音！卫曜挡在了我的身前，身形晃荡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接住卫曜，他的左胸正中匕首，生生没入了锋刃，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金龙！可卫曜抓着我的手，桃花眼里映着我的脸，不住地唤道：“阿墨，阿墨……”
我的心像是在瞬间撕裂，除了握紧他的手，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快叫太医！快救皇上！”殿内传来婉清的疾呼，四下陷入惊惶！
就在这样混乱的时刻，那边爆发出叶瑛撕心裂肺的呼唤：“夕子！——”
我惊醒了些地抬头望去，只见朝霞不知何时抽出了叶瑛的佩剑，一剑贯穿了自己的腹部！叶瑛颤抖地抱紧了她，不知所措地低喃道：“夕子，夕子……”
朝霞口吐鲜血，涣散的目光看着他：“你认识我的妹妹……夕子……？”她再也支持不住地闭了眼眸，仿若朝霞消散而去。
“夕子，夕子……”叶瑛茫然无措地念着，抱着她仰天长啸道：“夕子！——”
在叶瑛痛彻心扉的悲泣中，太医终于赶了过来，抬着卫曜进了摘星殿。卫曜被放在了床上，眼神涣散地看着我，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眼眸含泪地望着他。
太医院的院首王太医焦灼地上前道：“辰妃娘娘，快解开皇上的衣裳！”
我醒悟过来，立即去解开卫曜的龙袍，小心地避开匕首。他的龙袍上满是鲜血，玉石般的胸膛上更是被血染红，随着极不均匀的呼吸，心口不断地涌出鲜血。我咬唇忍住掉下的眼泪，起身让王太医上前查看。
王太医在卫曜的胸口处观察片刻，忽然颤抖着跪了下来，哀求道：“皇上，此刀深入心脏，若是稍有差池……老臣，老臣不敢下手啊！”
我惊骇地望向床上的卫曜，此时他的桃花眼里有了一丝清明，决然地命令道：“拔！”
“是，是……”王太医颤抖着道，拿出药箱在卫曜的伤口上撒上药粉，又按住了匕首旁边的胸膛，试探力度和方向，握上了那插入胸膛的匕首！
我捂住嘴唇，睁大杏眸，连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王太医深呼气，握紧匕首决然地拔了出来！霎那间鲜血四溅，卫曜发出闷哼，桃花眼里彻底涣散无光，红唇霎时失了血色。我惊恐万分地扑上前，抓住他的手唤道：“卫曜，坚持住，千万不要松气……”
王太医立即给卫曜止上涌出的鲜血，见着卫曜的桃花眼若有若无地要闭上，惊惶地对我道：“辰妃娘娘，一定要跟皇上说话，不能让皇上晕过去！”
“好，好……我说什么，我该说什么……”我握着卫曜的手，惊慌无措地说不出话，只能把想到的全部说出来：“卫曜，记不记得你书桌上的燕青墨砚，那是当年我最喜欢的墨砚，所以才拿来送给了你！还有，梁王府上我说‘愿举安阳之力，尽天下之事’，我说的是真心的，都是真心的！还有，还有，这数月来我日日夜夜地看着你，我心里是有你的，我心里是有你的！”
“阿墨……”卫曜缓缓地睁开了桃花眼，目光逐渐会聚起来，映着我的杏眸，没有血色的嘴角勾起笑意：“朕是天子，上天都夺不走朕的性命。”
我愣在了那里，握着卫曜的手感受到了他的力量，他掌握天下的力量。只有卫曜，才会在这种时候说着蔑视天下的话。我的杏眸里露出会意的笑，朝他微笑地颔首。
此时周慧瑛赶了进来，镇定地指挥宫女端水拿药，又派人在皇宫各处安抚人心。我瞧着周慧瑛从容地安排事宜，又见着王太医要为卫曜上药，离开卫曜站在了床边。卫曜的脸色依旧惨白，但心口的鲜血逐渐止住了，桃花眼里也重新焕发出神采。
我默默地看着卫曜，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又是在转瞬间浮起。我方才叫醒他的话，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若是他日后拿来问我，我该如何作答？
这时周慧瑛走到我身边，扶住我的身子，关切地道：“我见着你面色也不怎么好，让太医也来瞧瞧吧？”我这才意识到有些头晕眼花，小腹也疼得厉害，许是脸色也白得紧。
卫曜的桃花眼向我看来，目光里流露出担忧，挥手让王太医来看看我。
我微微颔首，在周慧瑛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将手腕搁在了桌上。王太医搭上我的脉搏诊了片刻，眼里露出惊喜，忽然转身对床上的卫曜跪下，大声道：
“恭喜皇上，辰妃娘娘怀有三个月的龙胎了！”
轰！我懵懵懂懂地看着王太医，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我怀孕了？我竟然怀孕了！我霎时醒悟过来，心里涨满了喜悦，像是瞬间飞入了天堂！云逸之，这是云逸之的孩子！
“皇上！皇上！”床边传来宫女的惊叫，卫曜捂住刚刚包扎的心口，那里又涌出了刺目的鲜血！但他的桃花眼尽是决然的怒火，抬起手颤抖地指着我，沙哑的嗓音满是恨意道：“把辰妃打入……冷……宫……”
这一瞬间，我从天堂坠入地狱，眼睁睁地看着卫曜昏倒在床上，传来周慧瑛的惊叫：“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