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梁京来了圣旨,小姐就带着我们去了洛阳。在洛阳的千里醉茶里,小姐遇上了一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公子。后来我知道,那是定远侯云逸之,但我常常叫他云公子。
小姐收到了云公子的邀请函,显得特别地开心,招呼我和素素为她打扮。小姐是很少注意头饰的,却是头一回指了淡梅白玉簪为她戴上。我瞧着对着镜子笑得甜美的小姐,想着这云公子真是非同凡响,竟能让小姐又这样笑起来。其实小姐也曾在收到三殿下的信时露出过这样的笑脸,但她总是收敛得很快,转瞬间就蹙上了眉头。那时我觉得很是奇怪,但又没再多想,反正三殿下也是美得不像凡人嘛!
小姐对待云公子越来越不同,尤其初到梁京时云公子带她去了趟漠北,提到云公子她就脸颊红晕。我想起小姐以前告诉我的话,那她这样老是脸红,是不是喜欢上云公子了?嘻嘻,我居然发现了这么重大的事情,连忙想去告诉风涯,走到一半又顿住了步子。风涯喜欢小姐,那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很难过?这样想着,我觉得我好难过,甚至心里都在泛疼。
然而没过多久,我发现风涯是知道的。因为小姐常常在半夜出来,站在西厢的梧桐树下,神色间似是深思着什么,不知是忧伤还是期盼。每当这个时候,风涯都会沉默地站在西厢的房顶上,凝视着院中的小姐。直到夜色深沉,小姐走回了房间,他依然站在那里,默然凝望着小姐的离去。
我爬上了房顶,站在风涯身边,也望着空无一人的西厢。我的心里空落落地,像是透过了冷风。风涯这么喜欢小姐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好心疼,仿佛再看着他这样下去,先受不下去的是我……我垂下头,小声地道:“大木头,你为什么老是这样看着小姐?”
风涯沉默着没有答话,直到夜风吹起,扬起他黑色的衣摆,他带着暖意的声音飘散而来:“我很冷,看着她,会觉得温暖。”
我从没有听过风涯这般温柔的话,不由得撅嘴嘟哝道:“你连冬天下雪都不怕,怎么会怕冷呢?”
风涯似是愣了下,转眸看着我,眼眸里映着我碧色的身影,有些恍然道:“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她叫玲珑,也是这般天真无邪。”
虽然他的话多了些,声音也比平日柔和,但我不喜欢他这般说话方式,总觉得很是悲伤。我继续撅着小嘴,问道:“那个玲珑妹妹,现在在哪里呢?”
风涯在夜风中站着,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我们曾生活在一个很黑暗的地方,我逃离了那里,可是玲珑……”他停顿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可我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悲伤。
“大木头,你怕吗?那样的地方?”我抬眸望着他,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问题。
风涯低头看着我,眼中目光复杂,许久转过头道:“我不知道。”
我垂眸细想了片刻,对他认真地道:“你不用怕,小姐会保护你,我也会保护你。”
风涯的身子颤了下,再次低头看着我,但目光里的冰霜融化,映着我的影子染着暖意。他在屋顶上坐下,我也收起裙子坐在他旁边。夜风悠悠地吹拂,我坐在屋顶上,听他讲那些八年前的往事。他曾在刹罗门度过少年,他杀过人,染过鲜血,背负着数不清的血债……我听着他描述,即使是简单的三言两语,依然害怕地抱紧了身子。
“怕吗?”风涯停了下来,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对他扬起笑脸,道:“如果是小姐,定然不会害怕!那我也不怕!”
风涯凝视着我,眼里染上笑意,再回头看着深黑的夜色时,没有了那悲伤的气息。
从那以后,风涯常常坐在西厢的房顶上凝望着小姐,我便常常爬上房顶坐在他身边。偶尔我们会说上两句话,风涯的眼里越来越多的温暖,甚至会说起他少年时在各地的见闻。就是在那时,我喜欢上陪他坐在夜风里,喜欢上听他讲过去的故事。也是在那时,我终于明白了,我喜欢上了风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直到我们离开帝都梁京。但在回安陵的路上,小姐执意再去梁京,风涯带走了小姐,直到约定的午时都未回来。素姐姐和我匆匆赶回了安园,见到的是风涯面色深沉地守在昏迷的小姐身边。
这时我才知道,小姐被皇上赐婚给三殿下。
当夜小姐就醒了,她的心情很糟糕,第一次对我发了火。我抹着眼泪跑出了房间,其实我很不明白,小姐虽心心念念的都是云公子,但对三殿下也何尝不是处处留心?如今要嫁给三殿下,小姐又突然变得这般情绪失控,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小姐……
我一路跑着去找风涯,正撞上了他拿着包裹出去。我看着收拾得干净的房间,又愣愣地看着他,不能理解地道:“大木头,你去哪里?”
风涯很平静地看了我一眼,直直地路过我,道:“去御林军。”
御林军……?风涯要离开这里?!我怔在了原地,眼见着风涯与我擦肩而过,就要离开院子。我猛地闭上眼睛,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风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眼里藏了许久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远处的风涯顿住了步伐,回身向我看来,眼里目光闪烁。
“小姐心里喜欢云公子,也是要嫁给三殿下,所以你并不是……并不是……”我望着他喃喃地念道,声音越来越小:“你并不是没有机会……”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很乱也很没有思绪,但我依旧胡乱地说着,只是希望风涯能留下来。
转瞬之间,风涯来到了我的面前,抬手抹去我眼里的泪水,温柔地道:“我一定会回来。”
我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傻愣愣地看着他,他眼里的光芒格外璀璨。然而下一瞬,风涯转身飞离院子,很快消失不见,只留我在原地看着他离去。
但风涯说话很算数,他回来带着小姐和我离开安园,赶着马车去往落云涯。落云涯上无数的士兵围住了我们,突然一道剑光砍向了小姐,我脑袋里没有任何想法就扑了上去!背上的剧痛传来,我感觉到身上流了很多血,眼前是小姐震惊的目光。小姐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我从疼痛中醒来时,正睡在马车里,车帘外夜色深沉。外面隐约有些人声,我挣扎着起来,只见得空旷的草地,三殿下孤寂地站在中央,仰望着黯淡的星空。
“三殿下,搜索了悬崖下,没有找到郡主。”陈林上前来禀报。
三殿下沉默地望着星空,许久才道:“父皇与太子都想杀她,让她暂时离开梁京,才能护得她周全。”
陈林静默了片刻,低声道:“三殿下的苦心,郡主未必能明白。”
“若是事事都让她明白,怕是会比如今危险百倍。在我有掌控一切的力量之前,让她远离我方是上策。”三殿下依然望着星空,眼神流露出不忍,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陈林再拱手道:“汝南王那边如何交代?”
“太子想对郡主下手,本殿下将她送出了梁京。”三殿下收回了望着星空的目光。陈林立即应道:“是。”
三殿下的眼里闪过冷光,冷笑道:“汝南王对父皇可是忠心不二,可惜父皇做了太久的皇帝,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汝南王逼不得已将安陵郡主嫁给太子,如今再知晓了此事,还不知有何种想法。”
正在马车中的我听了一段,实在不懂他们的谈话,只觉得背上疼得厉害,不由得低呼出声。那边三殿下停了谈话,扫了一眼我这边,对陈林道:“马车停在这里,撤去一半的兵力,我们回梁京。”
马车外的侍卫少了很多,我在疼痛中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外面都是打斗声,车帘被掀了开来,风涯出现在了马车里!我愣神地看着他,眼里浮着酸涩的泪水。
“郡主让我把你带回去。”风涯对我低声道,不容我作答就抱起我出了马车。
车外不少侍卫围上来,风涯抱着我腾不出手,只能凭借轻功躲避攻击。几回下来,风涯的手臂上已经受了数刀,但他仍然紧紧抱住我冲出了重围。风涯抱着我往悬崖下赶去,我看着他受伤的手臂,心中酸涩不已,喃喃道:“如果没有小姐的命令,你会来救我吗?”
风涯的神色顿了一下,继续飞速地赶路,冷声道:“说什么傻话。”
我垂下了头,心里好难过,他是不会去救我。风涯低头看向我,又目不斜视地向前赶路,语气却柔和了下来:“我是说会。”
我霎时抬眸看他,他的眼神凝视着前方,脸上平静无波。但我的心里攀升起喜悦,不由得抱紧风涯。最起码,他心里有我的地位,即使远远比不上小姐,我也足够开心。
我们在落云涯下与小姐相会,随后跟着裴渊住进了丹枫苑。裴渊刚为小姐移骨,正在房里继续施针。我由风涯抱到了另外的房间,按裴渊说的,需要尽快上药。
风涯将我放到床上后拿出裴渊的药,扫了眼我背后的伤,微微一愣,道:“把衣服脱了。”
他说得很平静无波,但我趴在床上,霎时羞红了脸,迟迟不肯动作。突然背上一凉,风涯沿着衣服上划开的口,掀开了衣服。我忍住疼痛,还有脸上发烫的温度,感觉到背上冰凉的手为我抹药。
“痛就哭出来。”风涯冷冷的声音传来,动作却是轻了些。
我疼得额上冒汗,仍旧咬牙忍着道:“小姐都不哭,我怎么能哭呢?”
风涯不再说话了,只动作轻柔地上药。我侧头看着他神色十分平静,全然没有羞红的模样。我突然意识到,风涯是不是把我当作玲珑,看作是给妹妹上药?很快风涯替我拢好衣服,转身就要离开房间。我支撑着起来,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道:“风涯,不要把我当玲珑妹妹,我是碧香!”
风涯回过身来,眼神凝视着我,拍了拍我的手,道:“我从未如此作想。”
我心里弥漫出甜蜜,暗自松了口气,缓缓松开了风涯,看着他离开房间。
后来我才想起,当时我是不是应该问问风涯究竟把我当什么,有没有和我对他一样喜欢的感觉呢?可我始终没能问出来,风涯是那样执着、那样执着地喜欢着小姐,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