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跟过节似的,好多都是琳琳喜欢吃的,只是今天琳琳心里有话反倒不是以前的眉开眼笑了。琳琳心事重重,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一反常态的另外拿了双筷子殷勤的给她爸妈和哥哥夹菜,可怜巴巴的不时拿眼角瞅她妈妈,心里却如三更半夜着火一般慌乱焦急。她妈妈则忙着给她夹菜,要她多吃,嘴上道:“你看你,吃泡饭吃的脸都黑了!”老太太说话间看看老头,再看看琳琳,几次欲言又止,一时气氛反倒有些沉闷的。张广德则吃的津津有味,不时赞叹几句。她哥哥张吉良对着琳琳似笑非笑,嘴里乐道:“哎呀我的公主啊,难得你这么挂着老哥,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口福吆!你还是巴结巴结老爸吧,我等你嫂子回来一起吃。”琳琳狠狠的挖他几眼。李凤芝笑道:“别拿你妹妹开刷!多大的人了都——”
张广德这时清了清嗓子,一家人就等他发话了,可老头照旧不急不躁的吃着他的饭。张琳琳这心里的火是越憋越旺,正狠命的扒几口饭要离座。“琳琳啊,吃过饭过来坐坐,嗯,你们大家都来,吉良啊,看看把你对象也叫来,都不是外人了。”爸爸却轻轻撂下碗筷,用湿巾擦擦嘴说毕,扭头长长地出了口气,起身坐在沙发上,端起他那个景泰蓝的保温杯喝了几口水。“嗯,马上去!”张吉良答应着起身走了。“路上慢点,别慌慌!”李凤芝在后面嘱咐的功夫,张吉良早已拉门去了。
琳琳也没心思吃饭了,起身到洗手间收拾一番回来,默默地坐在她爸爸对面,像根藤似的偎着她妈妈。张广德看着看着琳琳,眼角湿润起来,小时候,孩子就这么偎着她妈妈坐,大了还是,哪里是长大吆?这是自己生疼生娇出来的心头肉啊!他眨眨眼,慢慢地调匀气息,徐徐道:“琳琳啊,你还差五十六天就满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留不住你啦。”琳琳听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紧紧地贴着妈妈。李凤芝早就哽咽不已,娘俩粘成一个人了。
老头咂咂嘴,继续道:“做父母的,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健康、快乐,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我们不是反对你嫁人,是怕你嫁错了,吃苦受罪啊。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还记得爸爸给你讲过的《诗经》上的《氓》这篇古文吗?那个古代的女子和她的追求者一见钟情,执意嫁给他,没想到那个男人喜新厌旧,另结新欢。她无奈羞愧的自己回了娘家。爸爸没那么残忍的要阻断你的爱情,只是,你们相差的太远了!无论家庭、学问、涵养,你们的差距过大,感情一时冲动,往往看不到这些沟坎,却不知道这会埋下婚姻破裂的隐患啊。”
“我不是瞧不起农民,你爷爷的爷爷就是农民,三代出贵族,我们是四代。社会从来没有过平等,人和人都是这样,古代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这种相对的平等对双方的婚姻是稳定的基石。我说的这些也许你觉得过于遥远。我们只是盼望你选择的婚姻能够幸福,快乐——”张广德感觉自己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思路清晰了许多。他渴望女儿能够体谅他的苦心,断绝在他看来那份威胁着自己女儿终身幸福的情感。琳琳没说话,泪早已渐渐止住,鼻子却窒息得难受,不得不起身去了洗手间。李凤芝恋恋不舍地拉着女儿的手,满眼里都是期盼。
琳琳回来仍旧坐在妈妈身边,只是不再偎依着,坐正了身子,瞅瞅窗外,天早就黑了下来,哥嫂怎么还不回来呢?她侧耳听听,没有那熟悉的汽车声,喇叭声倒是不时响过,明亮的车灯光线刺破漆黑的夜空,金福在做什么呢?
“琳琳,琳琳?”妈妈轻声的呼唤把琳琳拉回到了现实。现实是让人煎熬的现实,琳琳感觉到自己似乎是那个持刀的人鱼公主,面对心爱的熟睡的王子,他俊美的脸庞纯洁而安详,对她毫无戒备,任凭外面风浪如何肆虐,利刃闪烁的寒光,人鱼公主低声啜泣,泪流满面,转身走出船舱,决然把匕首远远地丢了开去,微笑着回望王子的船舱,在姐妹悲痛的呼声中,纵身跳入大海,这时太阳跃出了海面,人鱼公主化作了泡泡,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中飘了起来——“爸爸,妈妈,我——我,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琳琳嗡嗡的声音很轻很慢,字字如珠。张广德听得明明白白。李凤芝长叹一声,紧紧地握着琳琳手。这时,门突然开了,张吉良两口笑吟吟的推门进来了。
等他们吃过饭,一家人经过简单的商量,先是定下了张吉良的婚期,琳琳呢,明年五一再订婚也不迟。这期间,琳琳要多带着刘金福来家坐坐,毕竟将来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生分了倒不好。张广德也早就跟李凤芝讨论过,孩子也许是一时感情用事,时间一长,说不定就凉了下来,那时反倒好说话借她哥哥的婚事拖一拖,也许是好事,万一逼急了,孩子咬牙走人,万一有个好歹,唉——那孩子连户口本都偷偷地拿走了呢。
琳琳匆匆梳洗一番,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习惯地坐在床上,随手拿起她那个棕色小包,拉开拉链又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好好的,那一沓红色的钞票倒是让她凝视了好一会,自己没挣几个钱,随手就花掉了,大的花销都是爸妈给的,这一去,不知道要受什么罪,要是再有个孩子呢?金福曾经简单的提及他的家境,他父亲不过是个小村子的书记,一般情况,怎么才算一般呢?当时她自己没多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不至于混不下去吧。如今想想,自己反倒犹豫起来。
张琳琳轻轻地叹口气,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当他们一家搬进这所房子的时候,爸爸慈爱的抱着五岁的她走进这间房子,微笑着说:“琳琳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世界喽!爸爸跟妈妈进来都要你同意了才可以的呢!”房子里收拾的漂漂亮亮的,自己超喜欢的,大呼小叫,在床上蹦来跳去的,爸爸呵呵的笑着,那是多么温馨的回忆啊!越是回忆,琳琳越是感到自己的心被套了个紧箍咒似的难受。一颗泪珠顺着右脸颊慢慢的流下来,拐进了嘴角里,咸咸的,渐渐地泪水跟骤雨一样洒落,琳琳把脸埋进枕头抽搐着,此刻,她多么渴望妈妈过来跟往常一样安慰她,只需一个抚摸,她就不走了,永远忘掉那个男人!可是没有人敲门,妈妈没有来,今晚,她已经深深的伤了他们的心——。
第二天清晨,淡淡的白雾轻纱般从阴影中的山谷弥漫开来,笼罩着早已喧嚣起来的泰城,高楼林立中的柏油路上,早已是车水马龙。湿润的地面上很快就被人们的呼吸蒸干了,只有几处浅浅的浑浊的水洼证明了夜雨的到来,可是路边的柳树似乎更加鲜绿起来,急急忙忙地抽枝吐叶,谁都不想错过这大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