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迪接过高文递来的稿纸,迎着灯光一展,后背倚在座椅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阅读。之前的罗密欧与茱丽叶算是个中篇小说,费南迪本能的以为现在手上的会是个短篇。
“不写说明文,改写议论文了。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心心的写记叙文呢。”费南迪扫了两眼,随意评价道,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在这一句话之内,连语调也从轻松转为了严肃。
说话这句话,费南迪猛地将稿纸反扣在桌面上,用镇纸压住,起身,先是将窗帘拉严实,然后快步反锁了房门。在反锁之前,他还将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了出去。
费南迪的皮鞋在木地板上踩来踩去,不停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之前极为讨厌这种声音,但现在仿佛听不见了。他再三确认安全之后,坐回了自己的座椅。背挺得笔直,只坐了半个屁股,双肘搁在桌面上,神情严肃的看着高文。
“作者是谁?”费南迪问道。
“您先看完,看完我们再讨论。”高文回答道。
“好。”费南迪挪开镇纸,轻轻的将那张稿纸翻面,就摊在桌面上看。他是资深编辑,习惯一目十行,但这篇文章他不敢,他必须逐字逐句的仔细阅读。这次他要从标题开始看:《放弃幻想,准备打仗》。
这不是什么短篇小说,这就是一篇比说明文更枯燥的议论文,如果它在金穗日报这种体量的报纸上发表,就是一篇社论。
费南迪看的很仔细,像看试卷上的阅读理解一样,甚至能从他眼珠转动的轨迹判断出他读到了哪一行。他的目光一行一行慢慢移到了最后,然后放空了焦距,不再看具体的事物:这是他在思考,在整理读后感。
“我看完了。还是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作者是谁?”费南迪平静的问道。
“我投的稿,当然是我写的。”高文答道。
“这不可能,你太年轻。”费南迪摇头,“而且你应该知道,这种文章,低于一定级别的人没资格写,也写不出。在金穗城,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人有这个资格,你代表谁?”
费南迪还是认为这篇文章出自大人物之手,不是那四位侯爵,就是双子尖塔里的两位。眼前的少年,最多不过整理润色而已。
在这片文章中,高文大胆“预言”,艾尔文公国将在三个月后遭遇战争,半年内彻底陷入泥潭,而敌国将是……全部的邻国。这看起来像是危言耸听,如同小说家言,但这篇文章写得太好,力度太强,这使费南迪产生了动摇,他真的感觉和平日子可能快到头了。
文章中的论证过程严谨扎实,挑不出一点儿错漏,这些先撇在一边不谈,单看文中采用的论据,这就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所能掌握的。这里包括了各国去年秋收的具体收成,稀有矿石的出口进口数据,还有宫闱间隐秘的人际关系等等,就通过这些详实的数据,文中推导出了一个结论:要打仗了。
因此费南迪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篇文章出自眼前少年之手,高文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那些数字,他只能任由这个误会存在。不过这并不重要,高文也不在乎作者是不是自己。
“我突兀了。”片刻之后,费南迪收回了刚刚的问题,“不应该问那个问题。既然‘那位’不愿意露面,我就不能问。”
“这篇我不要稿费。”高文希望能发表这片文章,给他的精神祖国一个提醒,早一分钟认清形势,多一个人知道现状,都是改变未来的巨大助力。
费南迪思考了很久,还是将这篇文章推了回来,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刊发它,费南迪通讯社承担不了这样的风险。”
高文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失望,费南迪通讯社是最好的选择。
他当然可以去找那些小报,为了吸引眼球,它们什么都敢网上登。甚至是玩些文字游戏,调侃艾尔文公爵本人,这都是他们的保留节目。别说预言战争即将到来,就是预言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不带含糊的。但那没什么意义,这样一篇严肃的评论,如果夹在一堆花边新闻中间,可信度就会立刻降到零。
从这个角度看,在金穗城,费南迪通讯社不仅是最好的选择,还是唯一的选择。
“不是不能刊发,而是时机不对。”高文将文章推了回去,“你觉得今天发合适就今天发,你觉得下个月合适就下个月发,我是不会带它回去的。”
“我要是一直觉得不合适呢?”费南迪问道。
“那就留它三个月。不管预言的对不对,三个月后它都会变成一张废纸。”高文答道。
费南迪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这样,你之前的那个中篇我给你提价,从千字两金提到三金。现在就给你结算。”
费南迪先是小心的将稿纸叠起,放进了桌面下的抽屉里,然后拿出一本支票簿,撕下一页,在数额一栏写下“三百枚标准制金币”,然后在右下角签了名,盖了公章,递给了高文,这张纸就等同于三百金币,因为魔法,也不担心伪造。
高文伸手接过,随手放进口袋,说道:“如果可以,后一篇文章请署名‘先知’。”
说完,高文便起身告辞,他还有事情要做。费南迪将他送到门口,然后立刻折返,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张刚放进去的稿纸,小心的撕成碎片,放进炉中悉数烧成了灰烬。他过目不忘,已经将全文背下,如果要刊登出去,再默写出来便是。但原稿不能留,白纸黑字,还放在自己的办公室内,他有些不放心。
看着白纸化作黑灰,费南迪安下心来,出门叫住了秘书,吩咐道:“让戈斯结束休假,回来,我要派他出个远门。去北方,我需要他帮我核实几个数据。”
高文不知道这一切,他刚从费南迪通讯社那小小的门脸走了出来,右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捏着那张支票。这点稿费干什么都不够,他准备拿这当启动资金,去捞一笔大的。
他望向不远处一个巨型圆拱建筑,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身份低微,进不去那里,所以首先要去搞一张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