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枫约也没料到自己会有坐牢的一天，虽然只是在腥臭肮脏的地方呆了几个时辰，他已经是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听见大人们要提审他，他反倒是像是得救似的松了口气。
虽然不晓得那周氏为什么突然间反口，还敢来攀咬他，不过家里肯定会派人来救他的。
父亲不会让自己沾上杀人凶名来给吴家抹黑，嫡母也害怕事情败露惹祸上身，退一万步讲，还有宫中的淑妃娘娘呢，她也不会愿意娘家出了这等丑事，以至于会影响安王殿下的。
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快的打点好关系，疏通关节，让自己无罪释放。
今日这提审，肯定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没准不到天黑，自己就能从衙门里出去了。
这么一想着，他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来到堂下，刚想一撩袍子跪下，却意外的发现，今日主审的，竟然是岭南王楚轻尘。
而在楚轻尘下首，悠闲自在坐着喝茶的美貌女子，不是苏如宝，又是哪个？
他顿时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大胆！见了王爷竟敢不跪！”
堂上的公差见他怔怔的不跪下行礼，立刻大声的呵斥了起来，同时举起手中的杀威棒，毫不留情的就朝他小腿打去。
吴枫猝不及防的被打，整个人低呼了一声向前扑倒在地上，忍着痛爬起来跪好。
“学生吴枫，拜见王爷，拜见各位大人。”
楚轻尘淡淡的开口。
“你如今是待罪之身，没资格自称什么学生。”
“是，是，谢王爷提点，小人知错了。”吴枫跪着叩头道。
“吴枫，你买凶杀人，又唆使苏门周氏来衙门告黑状，意图栽赃嫁祸龙威将军之女，你可认罪？”
“小人不敢认，小人冤枉！”
吴枫忙抬了头，急急的辩解。
“小人只是去城外的时候，见那周氏在路边行乞可怜，施舍给她一些银钱而已，可从未唆使她来告什么黑状，更别提什么买凶杀人了，求王爷明鉴！”
“是吗？”
楚轻尘冷笑一声，将桌子上一个布包掷在了他的脚下。
“拿上百两黄金来施舍，你倒是好大的手笔，慷慨的很哪。”
吴枫在牢中早已想好了托辞，倒也不慌，口齿依旧是很清楚。
“小人只是施舍了周氏一些碎银子而已，却不想那妇人见财起意，偷走了我的包裹，这些黄金便是在那时失窃的，如今她诬告苏小姐不成，就又来攀扯我，定是想讹诈，小人当真是冤枉！”
“好个伶牙俐齿。”
楚轻尘冷冷的看着他。
“所有相干人等，如唐贺，周氏，讼师，车夫，客栈掌柜，全数指认的都是你，你却来跟本王推个一干二净，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用刑。”
身后立刻有官差上前来，按住他的手脚，其中一人拿着一根长长的铁针，捏着他的一根手指，在他惊恐的眼神中顺着指甲缝钻了进去，就这么用力的向上一撬······
“啊！”
整个公堂上顿时响起无比刺耳的惨叫之声。
十指连心哪！这般的锥心刺骨的剧痛，真是比打他十板子还要来的可怕。
陪审的大人们尽管是见惯了用刑的场面，可一般都是在私下里处置，在公堂上多少要讲些人道，表示官府并不是屈打成招，顶多也就打打屁股，哪会当着这么多人就生拔手指甲这么残忍？
阎王就是阎王，心狠手辣啊。
“你招不招？”
吴枫惨白着一张脸，艰难的说道：“小人冤······”
他那个“枉”字还没说出口，楚轻尘已经冷漠的下令道：“继续。”
“是！”
官差们应声，手脚利落的又接着拔下了吴枫第二块指甲。
“继续。”楚轻尘在吴枫的惨叫声中淡然的开口，“什么时候招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官差们于是又那铁针对准了第三块指甲。
吴夫人已经是把头转过去，不敢再看。
她一个深宅妇人，什么时候见过这般酷刑？光是听吴枫那凄厉无比的喊叫之声，她的心就吓的颤巍巍的。
若是我今日没有向苏如宝投诚，会不会也落的这般的下场？
她顿时后怕不已。
阎王爷果然是不好招惹的！
幸好我当机立断，求了苏如宝的原谅，幸好，幸好······
吴夫人正在心中念佛，感谢菩萨让她逃过一劫，却听的吴枫惨叫着喊道：“母亲，救救儿子！儿子都是被您逼的，您不能坐视不管啊！”
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
果真攀咬上我了！
吴夫人又惊又慌，转过头来怒目瞪着他，大声呵斥道：“逆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逼你去做这些害人的勾当了？”
吴枫疼的死去活来，想着这次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就把吴夫人也给拖下水来！她想站在干案上瞧热闹，休想！
“母亲，您对苏小姐积怨已久，早就想寻机会报复与她，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安排好的，逼着我照你的吩咐去做，我又同苏小姐没愁没怨，做什么要对付她？还不都是被你强逼的！”
“你，你！”
吴夫人气的浑身发抖，用手指着他，半天说不上话来。
“夫人稍安勿躁，且听听王爷怎么说吧。”苏如宝笑了笑道：“我们自然是相信夫人的，要不然，也不会请夫人在此处旁听了。”
对，对，吴枫再怎么攀咬诬陷我也是没用，苏如宝说我是清白的，那楚阎王自然不会说我有罪，我可不能被这混账激的失了理智，反倒坏了事。
“苏小姐说的是。”吴夫人把手收了回来，努力的平复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王爷何等睿智，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母亲，你好狠的心哪！分明我是迫不得已，如今你为了保全自身，就这翻脸不认人，你良心何在！你夜里睡的着觉么！你······”
楚轻尘冷淡的打断了他。
“咆哮公堂，罪加一等，继续拔。”
什么？！
吴枫喊冤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还来不及反应，手上又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顿时又是惨叫连连。
官差们手脚很利落，瞬间的功夫，就拔掉了他十根手指甲，血淋淋的洒了一地，看着真是让人心惊胆战，汗毛都要直竖起来。
吴枫熬不住刑，已是痛晕了过去，楚轻尘让人用冷水将他泼醒，还是问那句原话。
“招不招？”
吴枫满脸都是汗水，嘴唇煞白，蠕动着似是要说些什么，楚轻尘却像是没了耐性一样，直接又吐出了冷冷的两个字。
“继续。”
官差们答应一声，绕到吴枫的身后，脱去他的鞋袜，扼住了他的脚腕。
这是，要连我的脚趾甲也一并拔了吗？
吴枫吓的魂飞魄散，全身都抖了起来。
这样的折磨，还不如直接给他来个痛快。
“我招······招。”
楚轻尘抬了下手，让人把供状拿过去让他画押，他手上满是鲜血，真是连印泥都省了，直接就着血按了个暗红的手印。
“这门罪状招了，还有下一门。”楚轻尘扫了一眼呈上来的供状，淡漠的说道。
什，什么下一门？
吴枫怔在那里，看着几个官差押着另外两个人从内堂出来，按在了堂下。
“你可认得此人？”
吴枫还未说话，吴夫人却是惊讶的站了起来。
怎么会？
她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吴枫在看到这两人时，却是面色灰败，犹如大势已去，颓然的勾下头来。
“看来你是认得了。”
楚轻尘冷漠的扫了他一眼。
“这两名妇人，一个是姓宋，是你生母的乳娘，一个姓赵，是吴家嫡子的乳娘，你听信宋氏的话，认定吴夫人是害死你生母的罪魁祸首，所以蓄意报复，勾结了赵氏，给吴家嫡子下毒，致其长年卧病在床，形同废人，是也不是？”
吴夫人听的瞠目结舌，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一直以为她的儿子是生来体虚，得了怪病，却没想到是被下了毒的吗？
而且，那下毒的贼人，就是她一直信任有加的赵乳娘，还有这个向来恭谨孝顺的庶子！
天哪！
她真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信了这两个黑了心肝的中山狼！
楚轻尘不管吴枫的表情，继续冷漠的朝下说。
“赵氏有一私生女儿，被你养为外室，她有把柄落在你的手上，所以就甘心任你驱使，你怨恨嫡母，怨恨吴家，所以，就投靠了成王殿下，献计让马奕带着人假扮山匪，抢掠朝廷军饷，想借此栽赃安王殿下，让吴家彻底倒台，是也不是？”
什么？！
这下子，真是举座皆惊。
原本只是以为是一桩杀人诬告的案子，却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后头还有这样惊人的隐情么？！
吴夫人紧紧的捂住胸口，脑子里一片纷乱，嗡嗡作响。
投靠成王殿下，想扳倒安王殿下让吴家的靠山倒台？
安王殿下若是倒了，等着吴家的会是怎么样的厄运，吴枫这混账东西难道不清楚吗？
他竟想拿着吴家满门的人命，来报他的私仇！
“你这个畜生，畜生！”
她尖声喊叫了起来，站起来朝着吴枫就冲了过去，疯了一样的朝他厮打着。
陪审的大人们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就说公堂上不能有女人掺和进来吧？
你瞧都成了个什么样子，菜市场打架骂街么？
真是不像话啊不像话！
楚轻尘却是视若无睹一般，直到吴夫人把吴枫挠出了满脸的血印，这才不咸不淡的让官差们将她拉开。
“这第二门罪状，你可认？”
吴枫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是不可能干干净净的脱身了，可是前一门罪状认了，还有些生机，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丢了性命，顶多也是砍头而已，死也死的痛快。
可这门罪状却是万万认不得。
劫掠朝廷军饷，栽赃皇子，这可是谋逆欺君的不赦之罪，千刀万剐了他都是轻的，没准会来个腰斩，再不甚至给他五马分尸都是有可能的。
他立刻拼起全身的力气嘶哑着喊冤，即使是官差又生生的拔光了他的脚趾甲，也是不认罪。
“倒是嘴硬的很。”
楚轻尘朝着一旁的官差轻抬了下下巴。
“带人证。”
“是。”
片刻后，一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勾着头碎步走过来，跪在地上朝楚轻尘行了大礼。
“民女拜见王爷。”
“你是何人，与吴枫是何关系，有何证据证实吴枫的罪行？”楚轻尘道。
“民女李桃儿，是赵氏之女，被吴枫养为外室，他以为我目不识丁，又是个懵懂无知的后宅妇人，所以并不怎么防备我，他在我住处设了一个密室，里头放的都是与成王殿下还有许多人来往的信件，包括一些帐册和黄金，有时候，还会在密室里跟一些手下心腹人见面，商议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
“贱人！”吴枫万万没想到这个素日总是像鹌鹑一样温顺胆小的女人，竟然敢上公堂指认他，顿时整个人都几乎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我穿金戴银的养着你，养出条白眼狼来！你这般害我！贱人！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是你吧！”
李桃儿脸上没了以往那种懦弱温柔的神情，啐了他一口道：“我本来是要嫁给我表哥的，却被你活生生的拆散，你霸占了我的身子还不够，还威胁我的母亲给你办事，还害死了我表哥，更害了我全家，你是罪有应得，老天有眼，活该你今日遭报应！”
“你！你！”
吴枫气的浑身乱战，若不是被官差按着手脚，他真是恨不得扑过去咬下李桃儿两块肉来。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你不认。”
楚轻尘手一挥，让人按着吴枫画了押，也不听他废话，直接命官差将他拖回了牢房，又冷淡的扫了那几个陪审的大人一眼。
“本王会将他的罪行如实奏报给陛下知晓，你们可有什么异议？”
我们就算有异议，又有什么用？
这么大桩案子，你半个时辰不到就审完定案了，我们连句话都插不上，真是来看戏的。
“没有，没有，我们都没有异议。”
不远处的苏如宝嘴里含了块蜜饯，朝着楚轻尘笑眯眯的拍着手巴掌。
“王爷真是明察秋毫，目光如电，简直如青天在世，英明啊英明。”
楚轻尘看着她，伸手勾了下手指头。
“过来。”
嗯？
苏如宝眨了眼，起身凑了过去。
“干吗？”
楚轻尘微微俯下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角，将那里沾着的糖霜粒轻轻的擦拭干净。
“吃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几位大人的脸愈发的黑了。
你们眼里还有别人吗？
在公堂之上如此旁若无人做亲密之举，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苏如宝也没料到楚轻尘竟然完全不避讳外人，被他抚过的唇角都有些烫了起来，咳了声直起腰来，故作正经的道了谢。
楚轻尘就这么瞧着她故作正经的样子，刚才审案时的冰寒眼神全然不见，眼底轻柔笑意真是看的一旁的大人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春天到了，连阎王爷都春心泛滥起来了······
“王爷，是否退堂？”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楚轻尘还未说话，苏如宝却是举了下手。
“等会儿，还不能退堂，我这儿还有一桩官司呢，大人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一块审了吧。”
什么叫闲着也是闲着？
我们是朝廷命官啊朝廷命官！不是你说使唤就使唤的！
“苏小姐，这只怕不合规矩。”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人皱了眉头说道：“你便是有官司，也该递了状纸，衙门看其轻重，择期审理，哪有说审就审的？”
苏如宝一脸坦然的看着他。
“人命关天，还不重？大人你是不是饿了，想赶回去吃午饭？我这儿有点心，要不你先吃两块点心垫一垫，凑合着审完算了，大人你爱民如子，想必肯定会同意的，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啊对！
你把我也当小孩子了不成？谁稀罕你的点心哪！
老大人气的胡子都抖了两抖，刚想训斥她两句，可对上楚轻尘淡淡扫过来的视线，顿时熄了火，吭哧吭哧的憋了会儿，憋出一句。
“既是人命关天，那就破个例也无妨，苏小姐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