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杨府门口。
杨九日前一晚激动的一夜未睡,早上起来胡乱用了些早饭就出门了。这是他又一次离开广东,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那个地方,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三十年前,杨九日那时还在朝廷做事,他曾在一次打猎时,偶遇了一位射技精湛的二十多岁少年,百步外可引弓射雕。那时杨九日正值壮年,不过而立。和少年年龄相仿,再加上他天性豪爽、不拘小节。几轮打猎后便邀请少年和自己策马同行。
二人一见如故,在了解到少年居无定所时,邀请他到府上居住,少年婉拒了。杨九日觉得可惜,但也只得作罢,二人相约下一次的打猎。
第二次,杨九日提前到了,少年来的较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杨九日又惊又怒,问少年是不是被人打了,少年并无作答,杨九日担心他是在怀疑自己的实力,便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谁知少年竟然大惊失色。连下一次的约定时间也没有留就走了。
又过了两三个月,一天晚上,杨九日家大门被敲开了,杨九日发现来人正是少年,他身上鲜血直流。杨九日忙把少年请入屋子,命人给他疗伤。见少年有如浮萍在水,杨九日于心不忍,再次提出了那个请他同住的决定。这次,少年默许了。
少年在杨九日家里一住就是一年,这期间二人饮酒赋诗,骑马射虎,好不痛快。在一次猎到猛虎后,二人结拜为异姓同胞。而那时的少年也将自己的身份如实告白。
他名斯日波,是个元人,此前一直在谋划反明复元的行动。
杨九日听闻后一言不发,他一心为国,平日里见了抵抗的元人都是或砍或杀。想不到这个和自己聊得来的弟弟竟然是如此身份。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杨九日才终于放下了芥蒂。而那之后,斯日波也再没有谋划这类行动,他改名换姓为赵明耻,而这个“明耻”,是杨九日为他取的,希望他能够重新做人,明耻雪耻。杨九日也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将赵明耻引荐进了军队。
这样平安的过了十余年,在杨九日四十六岁这一年,事情发生了巨变。
同僚陷害杨九日,赵明耻的身份被透露,皇上气愤。但念在赵明耻立下大功,杀头是免了,发往边疆是一定要的。杨九日愤愤不平,这些年来,赵明耻表现出色,为了大明抛头洒血,谁曾料到,到后来这些全部变成一场空。
杨九日和皇上发生口角,皇上震怒,当场要给杨九日赐死,所幸尚书和杨九日关系不错,当即良言相劝,移花接木的为杨九日开脱一番。将他死刑抹去,仅仅是革了他的公职。
杨九日回到家后,见赵明耻已经不见了,被带走的还有他刚出生的孙女杨锦绣。杨九日四处打听,快马加鞭的赶。终于遇到了赵明耻,而无论杨九日怎样说话,赵明耻仍然一言不发,表情愤怒。原来他竟然以为是杨九日出卖了他,二人发生干戈,动起手来。赵明耻不敌杨九日,带着杨锦绣逃跑了。
杨九日不停的追,二人直追三天三夜到西北大漠,中间不乏换马骑乘。到了大漠,赵明耻被杨九日打伤,坠下马去。杨九日于心不忍,本想将他找回,谁知风沙呼啸,又遇上了马贼鬼见愁三兄弟。杨九日体力尽竭,几轮交手下来不敌。只得眼睁睁的见他们将婴儿抱走。
之后,杨九日返回京城,杀了告密的同僚后,连夜带家眷逃回广东老家。他为人直爽,待人又真诚。被暗算后心生不满,很快就积攒了一批属下,在广东下暴雨的一天,杨九日带兵上街,靠着自己无伦的武力杀尽官兵,血洗长街。用铁腕接管了政权。朝廷即刻派兵来攻击,杨九日将居民赶上街去做肉盾。朝廷果然不敢动手。对峙几日后无奈撤兵。
此后的日子里,杨九日厉兵秣马、任命贤良、唯才是举。终成一代霸主。
你说杨九日爱民吗?他爱。
他为人处事杀伐果断、一意孤行。他坚信,成大事者要提得起放得下。他会在朝廷围剿时派民上街去白白赴死以拖延时间。也会在太平日子里减轻赋税,让百姓安居乐业。他可以在李绝情带敌意来访时摆上好酒好菜,也会在二人拜堂成亲之时干戈相向。
他有自己的处事方式,也有所成之事不可逆这样的信念,他会为了目标不择手段,也会在目标达成后恪守本心。
他有情,有野心。
君子以韬光养晦,枭雄以不拘一格。
他也不会在意别人如何评判自己,于是在新生的一天,背上了那把大铁枪,挎着行囊向约定的码头走了。
过路时众人纷纷异样眼光看他,不少人甚至还指指点点。杨九日啼笑皆非,这些人受着自己的恩惠,连自己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走着走着,面前突然迎面走来了一对年轻情侣。也都打扮华美,姑娘挽着男子的胳臂,看样子十分恩爱。
二人果然也注意到了杨九日和他的那柄铁枪,男子伏在姑娘的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姑娘不禁捂嘴莞尔。看他们那样子,倒颇有些像昨晚的李绝情和田小娟。
两伙人擦肩而过,男子走出几步后突然回身道:“老伯,可否借你铁枪一看!”姑娘拉拉他的手臂,轻声道:“成风,这是人家的地界,你千万不要无事生非。”男的笑道:“我现在是武林盟主,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杨九日把他们的话听了个十足十,他虽然知道华山举办了武林大会,可还着实不知道武林盟主是谁,这样看来,这个小伙子必定是行事低调,是以据功而不自傲了。
杨九日笑着道:“那是自然。”说话间卸下背上铁枪,问道:“敢问两位来此地何为?”
男子不耐烦的道:“和你有什么关系?闲事少管点,给自己留点棺材本吧。”
杨九日心里暗笑道:“老子的棺材本,也够你这小子祖宗十八代衣食无忧的。”
姑娘轻轻拉下他的胳膊,道:“成风,你别这样。”然后笑着向杨九日道:“老伯您好,我们来广东,是为了拜访杨九日前辈的。”
杨九日差点笑出声,心想:“这小子狂妄如此,也应该不是什么低调谦逊的人,八成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做出这等骑驴找驴的活计,那更无可疑了。”又见他盛气凌人,有意戏弄他,便恭恭敬敬的向那姑娘做了个揖,道:“姑娘人美心善,本是应该有更好相配。”又轻描淡写的瞥了男子一眼,道:“何至于将芳心暗许给这等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男子暴怒,正欲发作,姑娘却一改之前贤内助的形象,伸出手拦住他,冷冷的道:“晚辈方才有礼,是看老伯您忠厚老实,若再这等污蔑冤枉我夫君。休怪晚辈得罪了。”
杨九日撇撇嘴,道:“信不信由你,实话实说,姑娘你生的这般标致,的确是值得更好嘉婿。”
姑娘冷冷的道:“那依前辈所见,是哪一位英雄。值得小女以身相许呢?”
杨九日摸摸下巴,作思考状,片刻之后拍手大叫道:“有了!论如今天下英雄,仁义无双又武功盖世者,我首推李绝情李少侠!”
姑娘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刷的红了,那身边人也狂躁无比,正要动手又被她拦住,嗫嚅道:“先听他说完。”男子失声道:“你还是忘不了他!”
姑娘又咬咬牙,道:“先听他说完。”
杨九日看得明白,知道眼前这姑娘八成是李绝情惹下的风流债,本欲住口不再提。又想起那男子此前粗暴失态,意欲给他一个教训,眼珠转转,又道:“说起这李少侠啊!真是天纵奇才!武功好不说,人也是心善得很!华山之巅败尽各派佼佼者,最后深藏功与名!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这一番话全部说进姑娘心窝里,她面色更红,喃喃道:“李绝情...为什么你还阴魂不散?”
杨九日哈哈大笑道:“只可惜啊!李少侠已经是和一个貌比西施、文武双全的好姑娘成亲了!”
那姑娘一听这消息脸色煞白,竟然晃晃悠悠的,好像要倒下。过了半晌才不可思议的道:“真...真是如此?”
杨九日心想:“反正现在绝情和小娟都不在,我索性胡说八道一番,也找不到我头上来。”于是道:“那是肯定啦!昨晚他们都去洞房了呢!”说话时表情眉飞色舞,竟然还真像那么回事。
姑娘面色煞白,变故来得极其快,心口一猝,竟要晕倒。男子忙抱住她,狠狠的盯着杨九日道:“你这老头...我必宰了你!”然后将姑娘轻轻放下,双手挥舞着,一个箭步向前。
杨九日一直看他发功,见识完了后笑道:“你这等武功也当武林盟主。恐怕中原武林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男子恼羞成怒,扑了上去,杨九日还没来得及提枪,头上树林就有一枚石子弹出,直直敲中了他的脑袋,男子疼的连连后退。察看完伤势后气急败坏道:“谁?有种的出来较量!”
树林上果然下来两人,正是李绝情和田小娟。男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李绝情看清楚男子的长相后也吃了一惊。道:“蔚成风?”
不错,面前的男子和姑娘,正是蔚成风和夏候雪。
话说那日李绝情被田小娟救走后,一下少了个众人都同仇敌忾的人物。众英雄大感扫兴。烟罗师太和酉阳真人也对武功秘籍失去兴趣。打道回府了。而田轩辕万般无奈,也只能收拾收拾,回了西栀岛。剩下武当、华山、东柳、南柯四派。张鸿辉对于这什么虚名也不怎么在意,随便上了个弟子,几轮交手后草草收场。
向无家本来就想讨好夏逍遥,轮到他和武当交手时,向无家更是摒弃掌门之尊,和武当大弟子交起了手。纵使他好溜须拍马,肚子里到底还是有点真才实学,几招华山剑法轻轻松松败了武当,松全获铁青着脸,带着武当弟子回去了。
真正到了最后,华山对南柯,向无家直接派上了最新收的徒儿,剑法一塌糊涂,蔚成风上去一招就摆平了他。最后华山派也是笑嘻嘻的认领这第二的头衔。南柯派武功天下第一,蔚成风尊为武林盟主。
不过没多少人信服就是了。
杨九日愣道:“你认识他?”
李绝情点点头。蔚成风却心生厌烦,喝杨九日道:“臭老头!话少一点!”
田小娟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他是谁吗?如此的出言冒犯,当心出不了广东哦!”
蔚成风哈哈大笑道:“笑话,我是当今武林盟主,谁能奈我何?这老头难道还能是杨九日不成?”
田小娟心里乐开了花,道:“你呀,能得这个武林盟主,也不过是运气好些。有个好厉害的老丈人便是了。”
蔚成风脸气的涨红,从古至今,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说是吃软饭或者上门女婿。他向前一步,双手就要盖下。
蔚成风可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别说李绝情和杨九日了,就是田小娟不练《寒冰大法残章》,也是能够轻松压制她的,更别提如今神功已成,内力今非昔比。打蔚成风这一招半式好如吃饭喝水般简单。但她偏不,她偏要看着蔚成风出丑。便在蔚成风快碰到她时大喊:“杨前辈!快救我啦!”
蔚成风愣一愣,接下来一杆铁枪便至,从下往上一抬,将他胳膊击开。蔚成风疼的直哈气,见正是那老头动的手,恼羞成怒道:“老头子,关你什么事!”
杨九日冷冷道:“这位姑娘刚才有求于我,你没听到吗?”
蔚成风有些疑惑的道:“你是...”
杨九日将枪尾往地上一杵,冷笑道:“在下杨九日!”
要是在之前,蔚成风不仅不会相信这l个佝偻老头说的话,更要捧腹开怀,将他好好嘲笑一番。但如今见他眼神凌厉,透露着霸者之气,又将那柄少说四十斤的长枪只手挥得轻松自如。如今扛在肩膀上,脸色更是显不出半分难受,不知他是显露内力深厚还是真的如此,总之无论真假。蔚成风对这个老头确实是有些敬畏了。
这时,夏候雪悠悠的从地上醒转。李绝情看见她,面色一震,而这些自然也逃不过田小娟的法眼。她见李夏二人眼里尽是难以言说的情绪。不由得醋意大发了。
夏候雪见田小娟站在李绝情旁边,二人郎才女貌,何等般配!竟真和杨九日所说的一模一样!她眼里盈满泪水,质问田小娟道:“你...你不是说要杀了他吗!”
田小娟笑嘻嘻道:“你不是让我别杀他吗?我一看这小子长得也过得去,人也蛮老实,就当作小跟班带在身边了!”
夏候雪满含怨恨的看看李绝情,道:“你是不是已经和她洞房了!”
李绝情正要回辩,田小娟却抢先一步道:“对!我们已经洞房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李绝情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看田小娟。田小娟狡黠的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我自在掌握的样子
夏候雪听闻此言,更是又恨又恼,道:“你...你们一个朝廷钦犯,一个恶毒...恶毒婊子!”她情绪实在是达到了临界点,总之是各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堆在一起,竟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扪心自问,当李绝情在华山大败众人时,她少女的春心就不曾再次悸动?当李绝情被田小娟带走后,她又何尝没有一丝丝的妒忌?
她实在是希望,伴在李绝情身边的人是自己。只是她没有勇气,大声的告诉夏逍遥她想摒弃婚约,也没有面子,在群雄面前和当时戴罪之身的李绝情相认。
她实在是妒忌,妒忌田小娟的勇气。
而说出那些话,则是因为憎恨。她想得而不可得,就起了陷害之心。
李绝情不知为何,听见了夏候雪那一番话后,竟非常生气,气的不是他骂自己,而是讨厌他叫田小娟为婊子。
他脸上阴沉下来,道:“蔚夫人,请你自重。下次如果再要对小娟出言不逊,我...李绝情定不轻饶!”
这番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惊讶。不知何时,他已经将田小娟排在第一位了。田小娟面色潮红,顿感如在天境,幸福感包围了整颗心。手也不由得的拉住了他,二人的手都暖和和的。李绝情看看她,浅浅一笑,将她手紧紧握住了。
刚才那番话和这个举动,让夏候雪如雷轰顶。她哭泣着掩面,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转身跑走了。
蔚成风恨恨的扫视一下三人,喊道:“雪儿!”追了出去。
杨九日摇摇头道:“臭小子,你惹的风流债可不少啊!”
田小娟轻轻趴在李绝情的肩膀上,李绝情顿感体香迷醉,田小娟在他的耳朵上轻轻的咬一口,娇声道:“臭小子~欠的风流债可不少啊~”
李绝情也心猿意马、失了方寸,握住他手,邪笑轻声道:“你还说要和我洞房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话当真?”
田小娟红脸道:“我是女人,不是君子。对我不算数的。”
杨九日笑道:“别在这儿调情了,快上船去。到了再说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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