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情资质算不上聪颖,可他是个好强的人,其实就张鸿辉教他的那招“皎澈生辉”他只能打个大概,武功虽说不算太差,可单说这一招,他一个人反复练习,却始终不得要领,水月不能相融,而只是水上月,一碰就散。终于,在先生讲到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时,李绝情突然恍然大悟,将诗歌儒学和武功结合运用,几招几式竟也算耍的有模有样。男儿难负气盛,李绝情学了点本事后,也喜欢出风头。孟勉仁早已注意到,私下里也说过他几句,李绝情铭记的时间不长,回头就全部忘了。
这日,私塾放课后,先生留他背书,李绝情难免有些不耐烦,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背,先生注意到他态度不端,便眯上眼睛道:“今天讲的词是《满江红》,你可知道?”李绝情有意显露一下自己,忙道:“我知道,岳飞是抗金英雄,他...武功高强...他...智术过人...”李绝情欲再说,却被先生伸手示意停止,只见先生慢慢睁开眼睛道:“岳飞,有一个好娘亲,她的事你知道多少?”李绝情道:“当然,岳飞的娘在他临行前给他背上刻“精忠报国”四个字,希望岳飞见字明志。”先生点点头,道:“还有吗?”李绝情搔了搔脑袋,摇了摇头。
先生又把眼睛闭上,斜靠在太师椅上,道:“岳飞啊,在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没有机会练字,结果呢,岳母就给岳飞想了个好办法。你猜一猜?”李绝情沉思一下,道:“他让岳飞去弃趣÷阁从戎,像班超一样?”先生摇了摇头,道:“非也,岳母让岳飞用树枝在沙地上练字,就这样,岳飞即使做了大将,也留下了数篇脍炙人口的诗歌。”李绝情听着听着,脸不由得一红,道:“先生,弟子知错了,弟子也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先生这才把眼睛睁开,两道赞赏的目光投来,他道:“孺子可教也!”随后给李绝情教起诗歌来。
先生讲罢诗,摆摆手放李绝情自由,李绝情一出门,又看见了在等他的姬妍,只见姬妍对他吐舌头做了张鬼脸,二人相视一笑,李绝情牵起她的手,二人上街去了。
街上并不是很热闹,偶尔可以看见些抛头露面街头卖艺的,孟勉仁总是告诉他这些人没有什么真功夫,但眼前的这个好像不一样:
姬妍和李绝情二人眼前是一个白衣男子,他看起来年龄三十多岁,只见他手上拿起一块石子,向一块金磬掷去,那金磬被打的声音嘹亮,但却没有任何凹陷或破损,眼见有人喝起了倒采,男子只是微微一笑,随后拿起第二块石子,向金磬击去,金磬这此一点声音也没有,众人正面面相觑时,他走上前去,打开金磬里面:第一块石子已经被打成了粉末。众人忍不住大声叫起好来,他也只是浅浅鞠了一躬,随后又说道:“我还有位兄弟,他的手艺更是了得,各位请看。”说罢退下场去,不一会儿,从人群里走出一个矮胖矮胖的男子。身材敦实,头发硬而短,嘴唇很厚,显然不如前者潇洒,但众人都看了方才白衣男子的表演,都忍不住瞧一瞧这个人又有什么真的本事。
矮胖男子站在台上,微微一笑,深鞠一躬,道:“在下姓岳名靖悟,方才表演的是我兄弟,我岳靖悟要给大家表演的,很简单,就是蒸馒头!”他这一番话刚毕,人群中就有一片嘈杂声响起:
“蒸馒头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谁家还不会蒸个馒头了?”
“是不是没什么东西演了?那也别搁这儿碍我们老少爷们的眼呐!”
待这一番嘈杂声过去,岳靖悟微微一笑,抱拳作揖道:“在下是西北人氏,初踏燕赵大地,有什么不对的请各位多多担待。”随后,立刻奔赴到台下,左右手各抓起一个刚才起哄的人,又迅速回到台上,朗声道:“老少爷们静一静!这两位大爷就是蒸笼!”被他这么一吓。所有人都不敢乱动了,都只是听着他讲话。
只见他从腰间里掏出两个雪白的球状物,又向台下的观众借了两张纸,裹上白球,强迫被抓二人张开嘴巴,各塞一个。塞完后,他拍拍手,大喝道:“诸位爷!您瞧好吧!”观众也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他左手竖起三根指头,道:“一...”
李绝情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他问姬妍:“你看这戏法好看吗?”姬妍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咱们还是走吧。”李绝情又道:“等会,等我把一场看完。”
岳靖悟大声道:“二...”
所有人都紧张却又期盼,只是等着他数三。
“三...!”说毕,他左右手在二人背上各拍一下,吼道:“走!”只见二人各吐出一口鲜血,又吐出了那个被纸包过的白球。李绝情正要凑过去看个究竟时,却发现他被人抱了起来,他急忙回头,却发现是孟勉仁。
孟勉仁道:“绝情,我不是告诉你放课后就回家吗,为甚么跑到外面乱耍?”李绝情不满地道:“整天除了背书就是背书,我也得开心一下自己吗。”却听的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孟勉仁回头一瞧,暗骂道:“该死,怎么是他?”随后又对李绝情说:“绝情,你身法快些,你快带着姬妍妹妹去家里,现在去,可别耽误了!”说罢,孟勉仁把他二人放在地上,转身去和追兵缠斗。
李绝情在这种关头,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他选择先听孟勉仁的话,先保证自己和姬妍的安全,回头自己再去找救兵。这样想着,他拉起姬妍的手,往家里赶,走了没多久,后方的一个人已追了上来,挡在前路,这人正是岳靖悟。
只见岳靖悟道:“小兄弟,叔叔不会害你,只是我们掌门要见你一面,我向来说话算话。”李绝情“呸”地向他吐了口唾沫,道:“你是个骗子,我宁死不屈!”岳靖悟心里想:“这小子还真有点风骨,只是和姓夏的扯上关系未必太可惜了。”道:“好罢小兄弟,你既然坚持,我只能动武了!”说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李绝情肩膀,李绝情武功尚还稚嫩,他赶忙躲开,又对着姬妍说:“姬妍妹妹,你快去找我娘,让他找官府去!”姬妍听了他的话,走出几步,道:“你要小心啊!”说罢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岳靖悟笑着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仁厚宅心,你讨人喜欢的紧呐,小兄弟。”李绝情记得先生给他说过一句话:“不要轻信他人的奉承,不要当真别人的攻击。”想到这,他摆出一个姿势,正是“水月拳”里的“皎澈生辉”的预备式,岳靖悟叹了口气,道:“小兄弟,我岳靖悟人走江湖最重情义,你年龄尚小,武功又稚嫩,我对你下不了手。”李绝情一愣,抱拳作揖道:“那您是要放我走吗?”
岳靖悟又摇了摇头,道:“我不和你打,和你做一个游戏,你若过了,我岳靖悟放你轻便。”李绝情想了一想,自己武功不高,和他打起来的确只是有输无赢,这关头也只能相信他了,他鼓起勇气道:“好罢,那你且说便是。”
岳靖悟赞许的看了看他,道:“这个游戏,很简单,我们去打苍蝇,眼下是春天,蚊虫复生,你我二人比比谁能打更多苍蝇。”李绝情瞠目结舌,道:“就打苍蝇?”岳靖悟点点头,道:“正是。”
李绝情也道:“好罢,但你得让我几只。”岳靖悟哈哈大笑,道:“这不用你说我也会的,这样,你打的苍蝇,额外加上我的十只,这么一来此消彼长,你觉得如何?”李绝情道:“那就按您说的办罢。”
二人站在这里就打起了苍蝇,李绝情左抓右拍,老大一会终于弄到十几只苍蝇,他回头一看,岳靖悟却还悠哉悠哉的冥想,他心里暗道:“你这人太狂妄了,非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不可。”说着长吸一口气,摆出了“皎澈生辉”的姿势,拳法刚柔并济,时急时缓,水月相融。在这打苍蝇的关口,李绝情的“皎澈生辉”竟无意间大成。几下拳风掠过,苍蝇死亡数目瞬间增长到二十只。李绝情得意的想:“这一块苍蝇本就稀少,你又那么刚愎自用,就好好看看你失败的窘相罢。”
岳靖悟赞叹:“真是英雄出少年!”随后又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球状物,向黑暗处扔了过去,却再也没有后来的动作,李绝情看的一头雾水,却见一会儿功夫,岳靖悟悠然自得的站起,向黑暗处走去,捡起了那个白色的球状物,待他拿近点让李绝情看清时,李绝情不由得长大了嘴巴: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苍蝇,少说也有五十只。李绝情泄了气,知道自己是没机会了,道:“好吧,岳靖悟,我跟你走,但你要确保姬妍和孟叔叔他们安然无恙。”岳靖悟一听,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自己要羊入虎口了,却还在关注别人的生死?”李绝情点点头,道:“先生曾经讲过岳飞的故事,我不能像他一样精忠报国,只因为我年龄太小,但也总是要护身边人周全。尤其是孟叔叔,他一直在保护我。”岳靖悟听了,更是对这孩子暗加赞赏,道:“姓夏的没选错人啊!”随后又对身后吼了一声:“孔轻义!差不多行了!”
这头和孟勉仁厮打的白衣男子原来正是孔轻义,孟勉仁见老友平安,却是在自己的对立面,又喜又怒,抡斧砍向他,喝道:“孔轻义!为何总是要行为人所不齿之事!”孔轻义一个侧身避开,却只是冷笑,道:“倒是要问问你呢,黑云寨黑无常竟然对反贼的孩子呵护有加?孟勉仁,你是不是岁数大了脑子也不好了?!”说罢,从衣袖里发针出来。
孟勉仁急忙格挡,可这厮武功已是吴下阿蒙,大不相同,孟勉仁费了好大劲把针全部打落在地,怒道:“这是孟某为人的信誉!孔轻义,你五年前遭夏大侠挫败,今日这孩子已被夏大侠答应五年后收入师门,你可还敢放肆?”孔轻义这厢左手衣袖里又飞出几根飞针,右手变掌向孟勉仁拍去,同时冷笑道:“夏逍遥之辈,可敢有胆在我师面前大放厥词?!”孟勉仁急忙运斧格挡飞针,却暴露出了弱点,孔轻义一掌拍上,孟勉仁竟被击退几尺。
“孔轻义!差不多行了!”这一声传来,孔轻义施展轻功远走,末了,在分离之际,他回头看了看孟勉仁,道:“孟兄,我五年前弃你而去,今日又把你打伤,我...你多多保重罢。”
“对不住”三个字好像如鲠在喉,孔轻义怎么也说不出,孟勉仁见他远去,吐了口唾沫,骂道:“呸!猫哭耗子假慈悲!”说罢,他忍痛去察看被打伤的地方,发现掌印黑紫,有寒气溢出,孟勉仁骂道:“竟然还练这等阴毒武功,孔轻义,你真是个小人!”说罢,却站起身来,大喊:“绝情——!”他喊得又长又亮,却没有人回复他。孟勉仁只觉得这掌内力深厚,自己的武功都已尽失,只怕再耽误,自己的命也要不保了,孟勉仁却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他现在早已把李绝情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他向前跑,发现空无一人,又向人打听,终于,他得知,岳靖悟已带着李绝情和孔轻义走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可却没有哭,他自己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是面对这般大的事非他也只是难以承受,却没有流一滴眼泪,真当是个草莽英雄,他就那么一直蹲着,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急忙往家里赶。
走到半路上和李妈姬妍等人撞了个对脸,李妈急道:“勉仁,我家绝情呢?”孟勉仁道:“姊姊,绝情...绝情被抓走了。”李妈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身上一软就要往下倒。姬妍忙去扶她,哭着道:“没事的李姨,绝情哥哥他武功那么好,又会背书,一定可以化险为夷。”孟勉仁蹲下,道:“姊姊,你可相信做兄弟的么。”李妈睁开红了的眼,道:“勉仁,我信你,我除了你,我还能再依靠谁呢。”孟勉仁却忙道:“夏大侠五年前曾经告诉过我,让我如果有事的话,就去江河客栈里住上三天三夜,现在我们能倚仗的人就只有他了。”李妈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先回去罢,我为你备马。”
二人回到家里,李妈从马厩里牵出了那匹黑色的骏马,时过境迁,岁月虽然不饶人可却饶了这匹马,五年时光好似流水一样在它身上划过,通体的皮毛变得更加油光水滑,牙口好的更甚,速度也是只增不减,这匹从青竹庄牵出的马,见证了谈正南到李绝情,见证了黑无常到孟兄弟。
“江湖恩怨两相弃,长待离人无归期。”李绝情的安危,压在孟勉仁肩头上,这个汉子刚过了不惑之年。因为操劳和忧愁,原本斑驳的双鬓,刹那间又生出许多白发。可转眼间,他已坐在马上了。
“姊姊,我去了,你多保重身体,我把绝情给你一根毛也不少的带回来。”说罢,夹了一下马肚,“驾!”黑马驮着黑汉子,向黑暗的未来驶去。李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酸楚不已。对身边的姬妍道:“姬妍,你觉得...你觉得怎么样?”姬妍也是红了眼眶,道:“我相信孟伯伯,我也相信绝情哥哥。”李妈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抱着姬妍大哭起来,姬妍起初还会安慰她,到后面也和她一起哭。来来往往的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一家人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岳靖悟和孔轻义带着李绝情已经坐上了返回的马车,孔轻义问岳靖悟:“刚才为甚么拦我?”岳靖悟看了看车里的李绝情,道:“我答应过人家的,我不能言而无信。”孔轻义冷笑一声,道:“一个叛徒的儿子,生下来又有多大的义气可言。”李绝情从未被灌输过任何有关“父亲”的概念,他只道孔轻义在说李妈,于是怒道:“你不要胡说,我娘才不是叛徒。”孔轻义欲再说,却被岳靖悟示意停下,孔轻义只好换个话题,和岳靖悟说:“竹下会来接我们罢。”岳靖悟摇摇头,道:“竹下那个人行事古怪,我不信他。”孔轻义见此也只得作罢。
马车往前一直开,直到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这人青衣青袍,模样古怪,正是五年前被孟勉仁斩下右手的祖卑荣,他是扶桑浪人,原名竹下峻彦,在天朝漂泊时被他的师父发现,他自称祖卑荣,但是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竹下。
见二人过来,祖卑荣问道:“车上装的可是那个人的小孩?!”岳靖悟道:“正是。”祖卑荣狞笑道:“孟勉仁五年前废我一只手,我本以为五年里有机会和他再次交手,却想不到他的孩子竟然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五年时间,祖卑荣的腔调已和中国人无异。
岳靖悟摇了摇头,道:“竹下,我们是奉师傅的命令才押他上山的,眼下即将完成,你不要让我们功亏一篑。”说着,示意他让开。祖卑荣被这么一说,悻悻地走开了。
马车向山上走,祖卑荣吐了口唾沫,骂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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