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华到福寿院的时候李氏正在补眠,不由得有些奇怪,李氏年纪大了,夜里睡的时间也短了许多,平素都是卯时初刻便躺不住起来了,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大姨娘听得江容华的疑惑,便悄悄将她拉至一旁低声道:“昨儿老太太与秦夫人用完晚膳,娘儿两关在内室说了半宿的话,丫鬟婆子都遣去了。
“白兰半途进去添茶水的时候,隐约听到秦夫人似是有事在求老太太,不过好像被老太太驳回了,还说叫她不要犯糊涂,直到过了三更天,秦夫人才从里面出来,鼻子眼睛都是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大姨娘作势在眼睛上比了两比。
江容华微微一笑,秦氏来杭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助秦鹏举过继到大房名下,如今江老爷上调京官,不日便要启程上京,怎奈那事却迟迟没有定论,秦氏不着急才怪。
不过看李氏的反应,显然让秦氏的算盘落了空,思及此处,江容华秀眉还是忍不住皱了皱,她倒是宁愿让秦氏如愿,以秦鹏举那小子的个性,指不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江容华想了想便让大姨娘这两日看着些江以信,小心别再着了秦鹏举的道。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咬牙恨声道:“为了原就不属于自己的名利,不折手段地残害无辜,当真又可耻又可怕又可恨,倘若他以后再敢暗害以信,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因李氏歇着,江容华很快便告辞出来,从福寿院北面抄小路往东侧门行去,白芷已经让牛叔备好马车候着了。
一见到江容华原本翘首以盼白芷面上微喜,迎上来道:“奴婢半道上拦着彩屏闲聊了几句,不过瑞和院素来避忌着咱们望月楼,那彩屏对奴婢也防备得紧,奴婢尽全力也只拖了她大半柱香的时间,大夫人的马车刚刚离开,小姐这会子出门正好。”
江容华点点头,在青梅的搀扶下正要上马车,又听她接着道:“不过在大夫人的马车前,还有一辆乌木圆顶的小马车也悄悄从东门口出去了。”
江容华闻言顿了顿,偏头奇道:“哦?父亲出去向来喜欢坐便轿,应该不是他……明日就要启程上京,想不到今日还有比我和徐氏更忙碌的,可看清楚是谁了?”
白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才凑近了道:“那马车的帘子被风卷起了一角,奴婢一眼望去,打扮的端端正正,似乎是……六小姐。”
江悦华!
江容华面上一怔,怎么会是她?
江悦华闷声不响,素来不喜走动,除了推却不了的应酬,平日里鲜少出府,这会子出去又是做什么?
江府大宅,深闺怨女,果然各怀心思!
江容华很快在脑中盘了数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白芷吩咐道:“这两日你让人多留心着些六姐姐,我总觉得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要发生呢。”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江悦华与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原本对于前者的事,她并不想放太多的精力在上面,不过自那日在七姨娘屋内发现了那把紫檀木梳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所有与李若梅,所有与落梅院有关的人和事,都让她起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白芷赶忙应了,依然回望月楼留守。
自那日望月楼出了内鬼之后,江容华对自家后院的戒备便严了许多,不管何时,青梅白芷和青芜三人中定留下一人看家,如今扳倒徐氏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王妈妈那里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江容华坐在马车内,紧了紧身上的兔毛披风,将整个计划梳理了一遍,见再无漏洞,才放下心来,正要闭目养神,忽然看到青芜修眉紧皱,欲言又止,便笑道:“在我面前不必顾虑太多,有话不妨直说!”
即便坐着,青芜的身形依然挺得笔直,恭谨地向江容华行了礼,才嘶哑地开口道:“小姐可知方才那位魏公子身旁的随从是何来历?”
江容华摇摇头:“这我倒不曾了解过,只知道灰雀自小便跟着魏景辰,还有身手似乎也不弱的样子。”
青芜闻言面上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小姐有所不知,那人的功夫岂止不弱,只怕连星宿也只能与他打个平手!”
江容华听她口中提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微微有些讶异,便道:“星宿?与你一样,他也是大武八皇子手下的死士么?”
青芜点点头:“八皇子是大武皇帝最钟爱的儿子,门下豢养的死士不计其数,只其中二十八人最为厉害,尤其精通暗杀和盗窃机密。
“这二十八人以天上的二十八宿命名,比如奴婢此前便唤作女宿,另外还有张宿,鬼宿,柳宿等,二十八宿死士又分属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堂,每堂七人带领一批死士,各设一名堂主,而星宿则是四堂的总堂主,为人极为阴险狡诈,不过功夫也是出神入化,不容小觑。”
江容华素来知道江府后宅的勾心斗角比之皇族内部的斗争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因而听青芜讲述李承业手下庞大的死士构架倒也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问了一句:“倘若你与那星宿交手有几成胜算?”
青芜素来沉静的脸上微微起了丝红晕,语带赧然道:“回禀小姐,青芜学艺不精,只怕三成也无!”
江容华习惯性地拿手指在小暖炉上轻点了点,陷入了沉思,青芜的身手她是知道的,然而对上星宿竟是三成胜算也无,足可以想见那人的厉害。
不过李承业作为大武皇子能招揽到这样的能人异士也不足为奇,而魏景辰只是靖国公府一个庶出的子嗣,竟有不输于星宿的灰雀随行保护便当真让人吃惊不小了。
江容华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纨绔轻佻的痞笑,微皱了皱眉,魏景辰,你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想不到那灰麻雀看着面瘫似的一个人,竟这般厉害!”青梅把青芜的话连起来想了一遍,不禁暗暗咋舌,“小姐,依奴婢之见,咱们以后还是离那魏少爷远一些比较好!”
江容华听她嘀嘀咕咕似老妈子似的紧着自己,不禁有些好笑,正要开口打趣她几句,只听牛叔在外头道:“九小姐,醉仙楼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青梅赶忙替江容华将披风的兜帽戴上,又拉高了兔毛领子,一下子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狭长微挑的丹凤眼。
醉仙楼是杭州府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与太白居,楼外楼一样都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地方,因而虽然地处闹市,里面却没有多少客人。
江容华一进门,柜台后的掌柜便满脸堆笑,极有眼色地亲自迎了上来:“不知小姐几位?”
江容华沉静地打量着楼内的布局,并未开口,只一旁青梅机机灵灵地道:“一位,不过要一个干净一点的雅间!”
“好嘞,小二,带这位小姐去二楼的雅间!”
江容华跟着伙计上了雕花鸡翅木楼梯,与一楼敞开式的大堂不同,整个二楼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小隔间。
每个隔间外的墙上悬着小小一块红漆木牌,上面用小篆写着诸如飞花,芝兰之类雅致的名字,门口垂着厚厚的草帘,将里头客人的说话声隔绝开来。
那小二也是个玲珑剔透的,知道像江容华这样的年轻小姐出来吃饭,大都不喜欢被人打扰,便带她往更里面靠窗的雅间走去。
“知道江夫人在哪一个雅间么?”江容华出声唤住带路的小二,仿佛不经意道。
“原来小姐是来寻江夫人的!”那小二了然一笑,换了个方向往另一边走去,最后在一个名为柳絮的雅间外停下,正要掀起草帘,却被江容华制止道,“不,我只是来喝一杯茶而已,我看隔壁的雅间就很不错。”
语毕不待那小二反应过来,入了隔壁空着的岸芷雅间。
小二挠挠头,真是个奇怪的小姐,不过比起江大人夫妇一前一后,还陌生人似的分坐两个雅间比起来,倒不算什么了。
江容华席地而坐,素手握着甜白瓷茶盏,见那小二离去,朝青芜道:“你找一找,这雅间里有没有暗孔之类的东西。”
与一般的客栈酒肆不同,像醉仙楼这般高端的酒楼隔音效果都非常好,不过有时候为了满足某些客人的特殊需求,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一个暗孔,平常的时候用软木塞起来,等有需要了再将软木拿出,便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动静。
青芜做了十几年的死士,干的正是类似这种窃取机密的勾当,因而很快便在一副雨打芭蕉泼墨图后找到了小小的一个圆孔,轻轻松松拔出堵着的软木,徐氏略显激动的声音刹那间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