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关注宫中动静,所以很快就知道了段嘉禾的打算,他当然很快的告诉了程阮,但流言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传播的还要快。段承佑早就有所准备,现在统一发动起来,速度快的超乎他们的想象。
这样大的事情,程阮当然不可能不找到她的母亲商量,她也去找了哥哥程铭,程铭在外奔走,却难以止息流言的传播,而母亲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要担心。按照母亲的说法,这样来势汹汹,必然是其后受了人的指使,然而程家和越王一向颇为交好,越王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程阮去找了程铭求证,却发现澹台越在朝中对于此事只是默然,并没有出言相劝。
她慌了,于是再度找上了乐正。
乐正抿了抿唇,想了很久才告诉了她一个并不是很好的消息:澹台越曾经因为一个蒙面人而改变对汉和亲态度,而现在他后悔了,并在一直找这个人。如果他没有猜错,澹台越必然将这个人怀疑到了程家。
程阮闻言大惊。
她又去找程荑,却被告知程荑现在也不在府,她看了看向着她笑着的宋骆,只是笑了笑,有些踉跄的回了府。
然后她扑到鹭鸶身边,哭着问它怎么办。
鹭鸶却只是摇了摇头,“程阮,我也不知道。”
程阮大恸。
而这个时候,许久不见的裴审言,再次上了门。
琼笙来唤程阮去招待裴审言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他可说了他来做什么?”
琼笙摇了摇头。
程阮想了想,终究还是让琼笙伺候她起身,打着伞走了出去。
先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现下已经是晚春的光景,好多话都谢了,阳光也日渐大了起来。只是这样短的距离,程阮并不想麻烦琼笙撑伞,所以便劝着她算了。琼笙见她兴致不高,只好作罢,拿着伞跟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从凌波楼传了消息说裴审言和段嘉禾在竹里馆会面之后,程阮就不再抱有希望了,这一次鹭鸶没有再在旁边说起来她和裴审言的糊涂账,但是程阮自己面对她却比原先硬气了很多。在此后,裴审言几次上门拜访她都借口推辞掉了,这一回她做的比原先圆润,托词的借口也找的很好,外人挑不出错儿来,母亲自然也就放任不管了。
而裴审言呢,不知道是因为忙着和段嘉禾见面还是有别的事儿要做还是怎么样,反正这几月上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程阮算了算,大概只有五个指头。
原来鹭鸶先前的提醒是对的,她这样自嘲的想,想着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不知道裴审言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尽管心中已经极乱,乱的好像一团扯不清的麻线,但是程阮在面对他的时候,竟然还是能够扯出一个笑容来。
她想,原来她原来嗤之以鼻的伪装某些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而她先前认为的笑脸相迎,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她站在檐子下,双眼弯弯,笑着唤了一声:
“审言哥哥。”
裴审言转过了身来,他今天穿着玄青色弹墨藤文古香缎的直裾深衣,负手而立,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向着程阮微微一笑。
“阮阮。”
他身量很高,虽然在朝只是任文官之职,但却并不显得瘦弱,身形匀称,并因舞文弄墨,在身上形成了很儒雅的一种气质。他的手半隐在袖子下,能看见偶然露出来的一小截,端的是根骨分明。
其实裴审言长得很好看,尽管他曾经因为在虎牢关一战回来后中毒毁容,并埋下了极眼中的病根,但是他依然是个上天的宠儿,能以十七岁的年纪就连获三甲,并在殿试之后被先帝亲自指定入翰林,成为宰相的候补人选,自然是非常有才的。而当他体内的毒素被逐渐拔除之后,他那张好像冠玉的脸也逐渐展露了出来。
在那一年,裴审言和程阮刚刚定亲,捷报却已经送到,京中不少姐妹都聚在一起,欢喜的凑到她身边来,说着她命格好的话。毕竟这样出身好,相貌好,个人还非常有才的人,终究还是不多见的。更不要说他们有从小到大的交情。
程阮那个时候只是埋低了脑袋吃吃的笑,却又不敢笑得太张扬,怕别人认为她在显摆。心里面却像开了一朵花,啊,不,应该是一片花。
是漂亮的梨花,一整个林子,全都开了,然后风吹过来,花朵就簌簌的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雪。
在那场以梨花做的梦里,她好像看到了阿九,向着她伸出了手,然后偏头轻轻一笑,说道:“阮阮,来。”
她好像跑了过去,跌进阿九的怀里,然后笑嘻嘻的去揉他的脸,哈哈的笑。
阿九只是抱着她不让她跌下去,却没有说出一句责怪的话。
但是这样的场景似乎只是一场梦,事实上,当时她们一行女眷站在桃花林下,桃花灼灼的盛开。她被同行的人说的不好意思,只好低下头去,却不知道怎么地,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她疑惑的抬起头,却看见裴审言向着她走过来。
他刚从金銮殿上下来,身上还穿着状元大红袍,在满眼的桃花的映衬下,更是像燃烧着一团火。
他慢慢走过来,伸出手,好像要揉程阮的脑袋,程阮怕羞,赶紧低下了脑袋去。
裴审言却只在她的头顶上摘了一枝桃花。
他递到程阮眼前来,微笑着说道:“阮阮,收下这枝花可好?”
簪花是一贯的习俗,新科士子都会在大中当日簪花送给心仪的女子,是表示爱慕的一种方式。
他们原本已经订了亲,本不再需要这样的仪式,但是程阮还是高兴的不得了,抬起头来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眼睛里面承载着漫山的桃花,欢喜的神色明显的不得了。
他们就在那片桃花林里看着对方,像是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像是天地间只存在了他们两个。尽管实际只是一瞬的功夫,但程阮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她面前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
那个时候她就想,她一定要把这一幕留存在脑海里,等以后老了,拿出来跟裴审言一起回忆。她没有食言,她现在还记得,只是这样的记得,好像用针孔往心里戳了一下,沁出血来,然后了整张图片的底色。
她好像出神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裴审言已经站在了她面前,伸出手来,想要摘取她头上刚不小心落下的残花。
却不想程阮却微微一偏,避开了他的碰触。
裴审言笑了笑,伸出手去,锲而不舍的将那朵花瓣摘了下来,展开在手心,笑着说道:“阮阮,近日天气非常适宜,我们一块出去走走好不好?”
程阮看了看他,但却并不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痕迹来,想了想,她觉得自己终究不会是裴审言的对手,便诚实的摇了摇头,“最近京中有些流言,我还是不要随便出门的话。——你也是,就算你不怕被沾染上,也应该避开和程家的交际。”
——言下之意,其实是想试探裴审言来这里的目的。
裴审言只是笑了笑,问她,“阮阮,你是在担心我么?”
程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其实裴审言哪里需要她来担心呢?程婧是以北汉公主回来的,还是全无顾忌的跟裴审言交际,难道就不怕段承佑那边出状况?这当然不可能,就算她只是零零碎碎的知道些段承佑的状况,但是也知道段承佑不会这么大度。最好的解释当然就是裴审言和北汉也一样有勾结。
那么,段嘉禾的这个主意,很难说裴审言不知道,更甚至,他是直接出主意的人。
做了之后还能以这样无害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程阮发现自己都没言辞说这样的行径的。
裴审言却向前倾了倾,脑袋几乎碰到了她的脑袋。这样近的距离,程阮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和他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那一点儿笑意。
“阮阮,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呢?”
程阮看了看他,半晌,突然推了他。裴审言猝不及防,竟然真的被她推开了。
程阮笑了笑,不快乐,更像是带了点讽刺的意味儿。
“裴审言,你我都心知肚明,程家只是一场大危机,这个时候,你让我怎么能够安心出去玩?何况……”她顿了顿,“——你会告诉我,你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么?”
裴审言笑了笑,退了开来,“原来凌波楼的人是你请动的。”
程阮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裴审言笑着打量了一下她,“阮阮,你真是变了。”
程阮受不住他的目光,转过了头去。
难道你没有变么?
然而她只是这样想,并没有真的说出来。
裴审言却微笑着用折扇挑起来她的下巴,“阮阮,你嫁给我,我保程家无事,可好?”
这个动作太轻佻,程阮径直推开了他。
然而她也同时听到了裴审言的话。
她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裴审言。
“你是段承佑?”
尽管疑问,却近乎是肯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