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谁躺得久了,心情都会渐渐焦躁起来,会胡思‘乱’想甚至会闹脾气。老太太最近口味变得很刁,下人做的菜不吃,商舒云做的不吃,就爱让池展开车到距离家两个小时车程的一家餐馆把菜打包回来。这天也是一样。
气温升上来,池展便没有穿大衣,坐进车里开出一段路才发觉手机忘记带,本想折回去取,后来一想周末也没什么要紧事便继续开车。
商舒云看到池展离开,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之后等到对方肯定的回复,将两条短信一并删除。
跟老太太打好招呼,商舒云才出了‘门’。
司机载她到越亚酒店时,秦楚也才刚到不久,看到来人是商舒云,只是愣怔了一下,便什么都懂了。
商舒云坐在秦楚对面,把包放在一侧,笑了一下,“秦小姐看到是我,没有很失望吧?”
“没有,怎么会,”秦楚只好违心地应对,“这周末本来就打算去看您跟‘奶’‘奶’的。”
“那就好,”商舒云笑道,“秦小姐想喝点什么?饿了也可以先要些吃的,一会还得要秦小姐跟我见一个人。”
秦楚心头一跳,却没开口问是什么人。
很快她便在‘门’口看到了答案。
是宋艺璇。
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风衣,与商舒云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外套看起来像极了亲子装,秦楚只觉得一阵刺目。
“来了。”商舒云对秦楚说道,而后转过身对‘门’口的人招了招手。
宋艺璇脚上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如履平地地来到两人身边,“阿姨,我没迟到吧?”
“没有,你来坐阿姨身边。”商舒云提上包,坐了里面的位子。这么一来就算秦楚想装作不了解商舒云的想法也不能了。
对于宋艺璇身上的香味秦楚几乎是本能地抵触,屏住呼吸一会才慢慢吸进一口气。
“阿姨,您今天找我来应该不只是跟宋小姐一起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吧?”秦楚牵动嘴角,维持着这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要笑得出来是多难的事。
“秦小姐这么聪明,我的意思应该也不用多说吧,”商舒云笑容不变,抛却谈话的内容不讲,她的姿态、语气都可以称得上温柔,“之前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但是秦小姐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这次池展‘奶’‘奶’受伤,秦小姐跑得如此勤快,有些话如果再不好好理清,之后恐怕会很麻烦。”
商舒云看了一眼宋艺璇,接着说道,“本来我跟池展‘奶’‘奶’的意思一样,都希望艺璇能够嫁到我们家,相信秦小姐也能理解我们这么做的缘由,不管是感情的亲疏远近,还是许多我们不得不考虑的外在因素、利害关系,无一不在告诉我们怎么做才最好最合适。”
“这几天你也看到了,池展的‘奶’‘奶’很容易心软,有人在她面前多做事、多出现,她就会对人家掏心掏肺。可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又觉得之前的想法才最正确,她脸皮薄,爱面子,许多话不好当着你的面开口,所以就由我来代她表达她的意愿。”
商舒云顿了一顿,似乎在等秦楚消化她话中的意思。
秦楚嗫嚅了一下嘴‘唇’,笑容变得艰涩,慢慢点了点头,“您说。”
“虽然接下来的话可能比较直接,但是现在不说的话,之后的事只会更加不受控制,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想再为这些事‘操’心太多,秦小姐也不忍心让一位老人家为这种琐事辗转难眠不是?”商舒云铺垫完,继续说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我们家虽然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但是至少把人带出去之后被问起时不会担心被外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们池家在B市虽然算不上多有地位,但是基本的颜面还是要顾及的,秦小姐你说呢?”
当对方咄咄‘逼’人、理直气壮,将无数杀人不见血的词句堆砌起来准备击垮你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有一瞬间承受不住的感受。秦楚此时此刻只盼望着池展能够像上次那样忽然出现,又或者这场谈话早些结束,以后她会怎么做暂且不管,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
但池展没有如黑骑士般降临,她也不能逃避现实,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动声‘色’地还击,“阿姨您说得有道理,但是婚姻不是别的,其他事情可以将就一辈子,但是两个人日夜相对,倘若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又怎么能维持一段婚姻?更不用说称它为美满的婚姻了。”
宋艺璇听完秦楚这话,讥诮地勾起‘唇’角,“那秦小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更何况秦小姐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在一厢情愿地坚持?”
秦楚蓦地笑了,“这个我当然不清楚,宋小姐是想让他过来,当面对质是吗?”
“那倒不必,”宋艺璇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是你来打还是我来?”她作势要拨通池展的号码,秦楚从包里‘摸’出手机,在她动作之前拨了过去。
本来相信池展的,本来不是会如此冲动地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但是现在的秦楚脑子很‘乱’,手机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被她握得死紧,耳边传来电话接通前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是沉重的绳索,将她的一颗心越缠越紧。
终于,这种不急不缓、勒住她的呼吸跟心跳的声音消失了,换上机械标准的普通话:“您好,您拨叫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请稍后再拨。”
之前的一切都不及现在这句话的分量。心里只剩一个沉甸甸的、足以击溃她一切防线的念头:他拒接了她的电话。
他不肯接她的电话,会是什么原因呢?忙工作?可是之前他无论再忙,她的电话他都是第一时间接起来,更何况今天是周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让他无暇接她一个电话?而且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怎么了?”宋艺璇笑了笑,“电话打不通?”她没等秦楚回答,自顾自地翻到通讯录,找到池展的名字,拨了过去。
大约只过了几秒,那头甚至连铃声都来不及响起吧,他低沉如水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喂——”
宋艺璇立刻收了线,满脸挑衅地看着对面的人,“怎么样?还需要继续证明什么吗,秦小姐?”
**
秦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酒店的,她沿着路边慢慢地走,树杈上落了一只鸟,在她经过时起飞,与她速度一致地向前。脚前忽然多了一片灰白‘色’的液体,秦楚脚步微顿,没有踩上去。
手机依旧被她紧握在手里,却一直没有响过。不管为什么他会在她打电话给他时拒接,却接了宋艺璇的电话,他都应该打电话过来解释一下刚刚的状况,不是吗?
可他没有。是觉得无所谓?还是……不在乎?秦楚快被如今令她窒息的情绪淹没了,脚步越来越沉。她停下来,深深吸进一口气。她暂时没有办法再次承受被他拒接的经历,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刚刚你有事情,不方便接电话?”
秦楚站在路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的回复。手指在呼叫那里顿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
回到家,秦楚在卧室枯坐了一整个下午,心情渐渐平复,池展的电话也在这时打来。
“晚饭准备吃什么?”他问。
他的语气跟以往听不出任何不同,秦楚都要怀疑上午挂她电话的人与现在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池展,”秦楚握紧了手机,手机的一角硌得她掌心都疼,“今天上午你有特别重要的事,所以才没有接电话,对吗?”
那头安静了两秒,“你有打过电话给我?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接通宋艺璇的电话之前。”
“宋艺璇?我今天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池展略作停顿,“你会这么问……难道今天你跟她见面了?她说了什么?”
“池展,”秦楚打断他,一字一顿道,“她就在我面前给你打了电话,你接了。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所以你没必要骗我,这样很没意思。”特别没意思。
池展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我的确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你打来的我也没有看到。手机里有通话记录,我现在就可以查一下。”
“不用了,”秦楚忽然就被一阵巨大的疲惫感笼罩了,连声音都低了几分,“没这个必要,我现在很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秦楚将手机从耳边撤开,挂了电话。
她没有想过,池展居然也会有对她说谎的时候,这比他把一切说清楚要令她更难以接受,她宁愿池展站在她面前,亲口对她承认他后悔了,不想要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否认他曾做过的事。
她没有做晚饭的心思,躺在‘床’上如同一只被‘抽’空的气球,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她不禁开始想是不是所有的男人,不管本身是好是坏,跟她在一起之后都会想着逃开,然后将另一个人拥入怀抱。
她有什么做得不对吗?把对方看得太紧?还是自己不够有魅力,无法留住一个人的心?
眼睛紧紧闭着,眼角却还是有什么要涌出来的样子。
天渐渐黑了,卧室里没有开灯,黑暗到外面一丝光的闪动都能观察得到。‘门’铃声响了起来,连贯、急促,昭示着‘门’外的人心中焦急的情绪。
秦楚于黑暗中坐起身,慢慢下了‘床’,她没开灯,就在满室的黑暗里走向‘门’口,打开了‘门’。
楼道里灯光昏暗,映得‘门’口的人的脸晦暗不明。秦楚蹙着眉辨认了好一会,才确认来的人不是物业,不是推销员,也不是任何其他人,而是……池展。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楼道中传来其他住户的说笑声,行近了,又走远了。风吹过,秦楚握着‘门’沿的动作都险些不稳。
“为什么挂我电话?”池展没有进‘门’,就站在‘门’外,压制着情绪的声音很沉,响在秦楚的头顶。
秦楚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发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故意不接你电话,转眼却接了别人的?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一切都是在欺骗你?”池展慢慢‘逼’近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一瞬间窜入鼻翼里,令秦楚更加说不出话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你都没办法相信我,那之后呢?是不是任何人说什么你都相信,只是不信我的话,也不听我解释,是这样吗?”他迈进来,砰地合上了‘门’。
秦楚抬起头来,迎上他黑暗中依旧看得分明的眼睛,“那你想要我怎么办?对,我们家是不像你们池家一样地位显赫,有钱有势,我不像那些生在大家族里、从小被捧在父母手心的小姐一样,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金钱用来挥霍,我要拼命工作、努力赚钱,我有家人要照顾,买任何东西之前从来不是优先考虑自己的喜好,而是我能不能负担那笔‘花’费。”
秦楚的声音因为‘激’动的情绪变得很细,颤抖的嗓音似一根随时都能断开的弦,“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的,不敢随便闹脾气,怕他会厌烦,怕带给他负担,担心他哪天忽然被更优秀更适合的‘女’人吸引,担心他忽然觉得我其实根本没有一点能够配得上他。可我也是一个有自尊有感觉的人,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一个人承受,难道就因为我没有那些可以炫耀的条件,就没资格过问跟我‘交’往的对象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空间里一下子安静了,所以就连身体相撞的闷响都听得一清二楚。池展将她拥进怀里,动作不似以往每次的温柔,秦楚的鼻尖恰好撞在他‘胸’口,带来的酸痛感令她的眼眶很快便红了。
池展手臂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永远都无法分开。他一手按住她后脑,一手勒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头顶,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胸’腔的起伏,连秦楚都感受得很清晰。
“对不起,对不起……”池展慢慢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你误会我,我太生气,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
作者有话要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