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门外进来的人,罗竺已经做出了各种想象。根据经验,他想过有可能是他老爸、或者楼上的女邻居杜丽、还有段孚宇本人,虽然旁边已然坐着一个,可是罗竺深知这是可以做到的。另外还有可能是看上去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段引卓以及其他段家人,或者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左。
总之罗竺把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一些很具神秘感的人物在心里默数了一遍,然后发现漏了一个,就立刻加上:鬼鬼祟祟的从事计算机工作的罗广丰同志。
可是结果还是出乎他的意料,白衣男子身后先是出来一个头发有些长的年轻人,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另类。然后长发年轻人走进来之后,罗竺看到他的手上居然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进来后好奇的向四周看了看,罗竺看到这孩子觉得长相极其可爱,而且可亲的很,正在好奇间,这孩子就和罗竺对视上了。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仿佛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鱼缸,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水里艰难的进行的。那种慢,就像把一秒钟拉长到半小时,眨个眼都漫长无比。
罗竺低头看李祥,他正看着罗竺,张着嘴巴像在说话,可是罗竺什么也听不到,他觉得李祥就像一条鱼,他的嘴巴艰难的张开,罗竺恨不得用手去帮助他,他甚至自动脑补了一串泡泡出来。
罗竺看着那个孩子,后者静静地望着他,长发男人松开了牵着他的手,那孩子的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角,看着罗竺的眼睛黑白分明,表情淡定,甚至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罗竺能看出来,他有些紧张和不安。
段孚宇在罗竺身后,说道:“真是不可思议。”语气语调还是正常的,似乎没有受环境的影响,毕竟段家人还是属于特殊族群的。
罗竺问他:“是这孩子让这里成了这样的吗?”他是指其他人都变得非常异常这件事。
“不是,”段孚宇把手搭在了罗竺肩上,说道,“是你,你们。罗竺,你没发现吗?这孩子,你觉得是谁?”
罗竺感到自己的心突突的跳着,他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渐渐觉得听到了心跳共鸣的声音,他们的神情姿势,仿佛照镜子一般的同步了。
那是我。五岁的我。罗竺心说。
前方正在对峙的双方,一方以绝对自由的优势将左书记一干人等制服,罗竺注意到左书记其实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行动受制,但是他显然很虚弱,像是登山缺氧的样子。
左书记看着这边,看着段孚宇,扶着胸口,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衣男人问段孚宇:“他们一共多少人?”
“九个。”段孚宇回答。
连同左书记在内的那九个人都被拖走了。
段孚宇对罗竺说道:“我们也走。”然后搀起李祥,罗竺脑门出汗,失神的跟着段孚宇。
走过小罗竺身边时,罗竺有一种想触碰一下的冲动,他伸出手去,觉得靠近孩子时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浑浊,仿佛是一种阻隔的介质。
那孩子也向后退了一步,长发男人就势拉住了他的手。段孚宇示意罗竺跟上,罗竺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会场。
罗竺最后回头,看到那孩子清澈澄明的眼睛,望着自己,淡然且漠然。
后来的事情罗竺是听段孚宇转述的,他们离开会场之后,本以为一切会恢复正常,然而普通人在巨大的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压力之下还是难以承受,李祥直接晕了过去,会场内的人们也未能幸免。那些年轻人忙着整理现场,因为就像一次逆行一样,当一切恢复正常后,其实对于普通人,大概就是三秒钟的时间过去了。
就像一个能力强大的催眠大师不知在哪里打了一个响指,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时间从人们落座后开始缓缓行进,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只是李祥一直昏昏沉沉没有清醒,他们被带到附近的一个宾馆内。
罗竺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还活着。
想到那孩子的双眼,那是一种令他讨厌的眼神,骄傲、冷漠,那就是他自己的眼神,自己小时候是这么跩的小孩儿吗?
不对,那不是我,我都28岁了,5岁的我只属于1989年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2013年的我回来见到了1989年的我……
罗竺胳膊支在膝盖上,捂住脸久久没动。
另一个房间内,段孚宇站在窗前,看着面前的左书记。这个房间内的床被撤走,除了写字台和沙发外,房间中间只剩一把椅子,左书记就坐在上面。
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知道些什么吗?段孚宇想。
从很小的时候,笼罩在家族上空的迷雾,也笼罩在他的心头。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平静的生老病死,何尝不是幸福。可是段家人的“天赋”注定他们不能平淡终其一生,在找不到源头的使命驱使下,段家人已经迷茫且坚定的走过了太久的时光。
历史上的几次“断层”,让段家支离破碎,让留存的子孙茫然懵懂,这是人类中最为可怜可悲的一群人,他们无力反抗,看不到前方,像在泥沼中挣扎却越陷越深。
“怪不得你非要那个罗竺参与,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配合我。”左书记虚弱的说。
“祖上的规定,不涉政不杀人,我不敢违背。”段孚宇淡淡的回答。
“哼!”左书记不齿的冷笑一声,“罗竺那个小子,就是‘那个人’吗?”
“我不确定。”段孚宇语气没有变化,他接着坐在了左书记对面,表情诚恳的说道:“希望您能告诉我一些事。”
左书记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管你要问我的是什么,虽然我大概能猜出来。但是,你想知道的,我这里是没有答案的。你应该明白,我们这种人,走到今天,基本上都不知道故事的开始。”
“另外八个人,您打算怎么办呢?”段孚宇问道。
“他们,还都那么年轻,”左书记表情有些沉痛,“没办法,成王败寇,他们不能在这个时代活着,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