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子不肖子父不像父
原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却不知实情来的这般快,让人措不及防。
苏容笙曾无数次的后悔,为什么自己会以为母亲的沉默是对自己的默认,她的不争是已经彻底抛弃以前、愿意接受新生活了。她一直是个不肯服输的人,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在离家出走之后明知被骗,却依旧坚持生活了十八年。
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忘记过去呢?一切不过是为了等纪延嗣的一个答案罢了。
苏容笙跪在苏玉溪的床前,泪如雨下,很奇怪的,明明相处了不过个把月的时间,明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这一刻的悲伤却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苏容笙甚至感觉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悲鸣,似是那个已经逝去的孩子对母亲的最后留恋。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的母亲。’
苏玉溪死了,自尽,干净利落。她穿上了姑娘的时候才穿的红色锦袍,梳着年轻时的发髻,精心的上了妆,然后义无反顾的划开了自己的喉咙,躺在卧室的床上,一片血红。
苏容笙紧紧的握着苏玉溪的手,由于发现的晚,已经有些僵硬了,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温热的,还摸过自己的发顶。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做的,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苏容笙双眼血红,喉咙干哑的嘶吼着,早上起来的时候去问母亲安,她还温柔的对自己笑了,还说要帮自己做双新鞋子。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看守院子的春菊妈妈吓的说不出话来,主人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死了,自己却并没有发现。“中午的时候有人要拜访苏夫人,小的本来记着您的话没让他进去,但是他给夫人递了封信,夫人就说让他进去了,后来那人走了,然后夫人就没有叫过小的了。”
“是谁!母亲在这里会认识什么人,你怎么能够把陌生人放进来。”
“他说是夫人的故人,夫人也说是了。”春菊妈妈忍不住辩驳,这都是什么事啊。
“故人?好一个故人。”苏容笙怒极反笑,不愧是纪家,果真是要赶尽杀绝。
“容笙,够了。”安怀敏知道了事情经过之后便匆匆赶来,看着苏容笙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你们都先出去,找个人来处理一下。”
“师父,我母亲死了。”苏容笙转眼看着安怀敏,大睁着眼睛,泪水滑落,似毫无知觉。
“……”没事,别哭。话到嘴边却无法顺利的说出来,安怀敏只得将少年搂进怀里,少年的背绷得紧紧的,明显是强忍着,毕竟只是个18岁的孩子。
“师父会给你个交代的。”安怀敏说道,这来人,不用猜也知道是纪家的人,不能明打明的将人逼走,倒是走起阴招来了,逼死一个妇人,亏他们想的出来。
“不用了,师父。”少年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容笙在这个世上再无牵挂,也该是回报他养育之恩的时候了。有些事情,不是亲自做,就没有意义了。”
“容笙你还小……”安怀敏还想说什么,这么个年纪,若是被仇恨眯了眼,以后可怎么办。
“不小了,师父,容笙已无长辈,便是这苏家最大的人了。”苏容笙的手里还紧紧的攥着苏玉溪留下的绝笔信,字间泛泛,均是对自己的不舍与期望,却只有一句是说自己的,
“苏玉溪一生错付,今生已毁,从此不再与纪家有任何关系,只愿孤坟一座,埋身于青山绿水,净土之上。愿我儿能从此忘却前尘,此生富余安乐。”
“我会让你如愿的。”苏容笙轻轻的推开自己的师父,转身蹲在母亲的床边轻轻的说,若不能让纪家付出代价,苏容笙枉为人子。
“容笙,关于纪家……”
“师父,”苏容笙打断安怀敏的话,“请师父原谅,徒儿知道,但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纪延嗣能说动我母亲自尽,必是以我为威胁,若不能为母亲讨回公道,我怎么有脸继续存活。”留在自己身上的桎梏只有一个,不过是没有一个正常的出身,若是对方以此为威胁,以母亲的心性必会接受,而这,并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三日后,苏玉溪下葬,没有亲人,没有鼓乐,只有苏容笙守着一个灵堂,设在小院子里,因为苏玉溪的嘱咐,并没有告知苏家人,而苏容笙也不知道苏家人是在何方。
苏玉溪这一世路尽于此,前半生辗转追求情爱,却所托非人,后半世挣扎为子,却束缚缠身,也许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纪容笙在灵堂上三叩首,然后侧跪一旁,守着最后一程。
对现在的苏容笙来说,原本好不容易盼来的新生活被毁了,苏玉溪一死,之前的奋斗与道路规划便失去了意义,纪家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绝不会成为那待宰的羔羊。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纪家人跪在母亲坟前忏悔。这一刻少年的眼中闪过的决心与怒火,伴随着余生,从未熄灭。
七日后,纪容笙脱下了孝服,自那日起便没有再出现在台前,也许是渐渐的习惯了,客人们开始怀念他的琴箫合奏;有人在等着他,他知道,只是注定要让对方失望了,这最后的一场演出,就当是为过去饯行铺路了。
“容笙,不用勉强。”安怀敏担忧的看着苏容笙有条不紊的换着衣服,利落的挽起长发,取过玉箫准备上台。少年的箫声一直有琴声陪伴着,这一次却是独奏了。
“师父,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就算乐曲中溢满了悲伤,还是希望能有人听懂,苏容笙微笑,“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帘幕暗下来,苏容笙登台,恍惚的灯光下,少年的侧影仿佛镀着一层光幕,看不清楚真容。
四周安静下来,等着熟悉的琴声响起,却是只有箫声在呜咽了,还是那首曲子,欢快的,甜蜜的,此时却无端的让人鼻子一酸,这是怎么了。苏容笙回忆着相遇之后的母亲的一颦一笑,闭上眼任泪水滑落,却没有一个音符错漏。
台下感性的人不由的湿了眼眶,抬袖子轻轻抹去,侧眼望四周,却见其他人也在悄悄的拭着眼角,这是同一首曲子,却是两个世界的心情。
“他长大了。”安怀敏喃喃道,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原本就不应该将他们留下来。
“经历过苦难才会长大,怀敏,这未必是件坏事。”许久不见的周老板道,自己才离开短短几日,却是物是人非了。
“安老板,”突兀的男声插了进来,“不知容笙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吗?”纪龙城在听到箫声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对,这样的心情,不应该在一个少年的手里展现。
“没事,不过是母丧罢了。”安怀敏端正了脸色,却是一点不愿留面子,纪家的人,最好离他远一点。
“这,怎么会这样?苏阿姨不是身体很康健……”纪龙城没有把话说完,原本健康的人莫名的去世,必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而这事,是主人家不愿提起的。“抱歉。”
“不需要。”安怀敏毫不客气,“希望纪先生以后离容笙远一点,免得惹来闲话。”
箫声停顿下来,纪龙城没有说话,在后台,看着苏容笙从台上下来,从容不迫的。
“容笙,有人指明想见你。”外间服侍的冉阳与染月是好朋友,久而久之便与苏容笙也熟悉了,“他说想找你谈谈苏伯母的事情。”
苏容笙勾起一抹笑容,果然,按捺不住了么,“师父,我出去一下。”说话间就当纪龙城不存在,擦肩而过,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眼神。纪龙城有些僵硬,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对方在生气。
“凡事有我们,在这里,不需要让步。”这是安怀敏能够给与的最大的帮助了,宾悦楼,说到底,还是能够护住个人的。
纪容笙微点头便跟着冉阳出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你找我。”苏容笙站在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道貌岸然,一脸的正气。
“这是你对自己父亲该有的态度么?”纪延嗣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眉头皱了起来,短短几个月不见,这个儿子的性子似乎变得强硬起来了。
“这里是戏园子,您找儿子怎么来这里?”苏容笙嗤笑,“不好意思,这里可没有缺爹的人。”
“纪容笙,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纪延嗣将茶杯重重一摔,瞪着眼前的人。
“我娘已经死了,可没人教我了,怎么,你想教?你配么。”
“我知道你母亲去了你心情不好,但是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父亲,长辈!”纪延嗣软下话头,失去娘的孩子总是让人愿意包容,“别置气,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只想知道你对母亲说了什么让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苏容笙没有丝毫的动容,淡淡的说道,丝毫不理会纪延嗣的提议,虽然这在以前,是苏玉溪每天都盼望的,自己的儿子能够认祖归宗,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他人面前。
“……”纪延嗣被他一噎,“你母亲的选择是她自己决定的,我只能告诉你,跟我回家,你就是纪家名正言顺的二少爷,不是什么宾悦楼的戏子。”
“不必了,我乐得做一个戏子。”苏容笙道,果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纪家的福气我消受不起,回去做一个在内宅被关到死的二少爷,还是一不小心就意外身亡的二少爷”
“纪延嗣,你的那位夫人会同意?你的岳父会同意?别说瞎话了,苏容笙不过是一个戏子,可不值得您纡尊降贵的来相请。”
“真是不识抬举!”纪延嗣被他说的脸红脖子粗的,后院的事情作为一个男人却做不了半点主,这一直都是纪延嗣的痛脚。
“如此,就别怪以后父亲心狠。”纪家不能出戏子。
“苏容笙的父亲早就死了,以后可不会再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