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袭血裔,也同时承袭的无法摆脱的魔咒,再一次缠上至亲。?? ?八一w?w?w?.?对迦罗来说,所有的噩梦加在一起都不如今夜来得更致命,耳边清晰传来妈妈旧日最熟悉的叮嘱:亲爱的宝贝,愿你今生不要流血……
噩梦中,她放声恸哭,卑微跪对苍天,恳求满天众神,到底有谁能明白说一句,这无尽的噩梦,到底还要延绵多少代才能终结?无情的命运,请放过她的女儿吧!
“美莎……美莎……”
噩梦难醒,极度恐慌的呼唤中,耳边传来大姐回应:“阿丽娜,没事的。美莎没事,一切都好……”
好?怎么可能会好?宿命再次开启,今后未来漫长的人生,等待美莎的又会是什么?
“不要流血……答应我,不要让美莎流血……她不可以流血……”
“放心吧,对众神立下的誓言今生不变,有我们在这里,就不会让美莎受到丁点伤害。她不会流血的,一世安康,会有很多人为她守护。”
亲随女官围在床前,大姐努力忍着眼泪柔声劝慰:“阿丽娜,醒醒,你只是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什么事都没了。”
迦罗稍稍平静了些,听话的睁开眼睛,却不想……反而跌入更致命的深渊。入目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怎么回事?天还没亮吗?自从巴别塔底治愈双眼,迦罗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体验过如此绝对的黑暗,她慌乱起来,甚至分不清是否还依旧沉在梦中未醒。
睁眼那一刻,身边女官无不大吃一惊,两行鲜血竟顺着她的眼角‘唰’的流出来,奥蕾拉出尖叫,连忙用手帕去擦,天哪,这是怎么了?
迦罗原本碧绿如翡翠的瞳仁,赫然已是一片混沌!流血的双目带出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简直就像……就像……记忆复苏,三姐妹猛然想起来,没错!突袭瓦休甘尼烈火之夜,一如当年刚刚受伤时一样!大姐纳岚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怎会这样?卡比拉缔造的奇迹……消失了?!这……意味着什么?!
清晰听到身边人的惊恐尖叫,手帕擦在脸上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当明白这已经不是在梦中,迦罗的精神在一瞬间崩溃,无尽的黑暗催化恐慌,她再也无法自制的放声恸哭。
“大姐,凯伊、萨莉,奥蕾拉!你们在哪?为什么我看不见?”
迎上她四处乱抓的手,大姐紧紧抱住人也已泣不成声:“阿丽娜,别怕。我们都在!都在这里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眼泪混杂着鲜血,如洪水开闸再也收不住,迦罗全部的脆弱恐惧都在这一刻爆,宛如行将溺毙的人用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用上了全部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是的,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只有不怕死的时候。她现在不想死啊!有太多舍不得的人、舍不得的爱,有太多的牵挂放不下。她还想看着女儿平安长大,想亲眼看到美莎也遇见自己的幸福,风光出嫁的那一天……
恸哭弥漫殿宇,垂死的呼救撕碎一颗心,女官们再也受不了,大姐语不成声向天誓:“阿丽娜,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今生的眼泪都要流尽,大姐冲出门外,也宛如一个行将溺毙的人,抓住布赫也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的希望:“快……快去找陛下!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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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拉密林深处,终于再见神秘老太婆,凯瑟王努力压下满腔怨愤怒火,只问最关心的问题:“老人家,说心里话,你曾数次帮我,我本无意冒犯你!但我就是不明白,你既然肯帮我,却又为何一再纠缠我的至亲?你可知道,你带给我妻子是怎样的恐慌?而现在,居然又找上我的女儿,为什么?理由何在?!以狮子之名引我来到这里,是你想对我说什么,还是做什么?不妨今日就痛快些,面对面,心对心,就把一切都说清楚!”
老太婆笑了,冷漠的声音锋利反问:“你?这是对美莎出的邀约,与你何干?”
凯瑟王满目荒唐:“那是我的女儿!她今年才只有三岁!你找上一个稚龄的孩子又算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一个三岁小孩孤身跋涉跑进丛林赴约才叫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太婆蹲在一处树根下,自顾自的挖掘入药根茎,对王的怒火不理会不回答,只是带着惯有的沙哑冷笑自说自话,徐徐念出来:“美莎·马尔蒂纳特·穆尔西利斯……如今的世代,名字是一种祝福,无关姓氏传承,那么,又为何非要带上你的姓氏呢?岂不知,美莎·马尔蒂纳特,本已很好了,非要加上你的烙印,就难免是一种负累……”
凯瑟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老太婆抬起头,用一种格外同情的口吻在诘问:“其实不明白的人正是我呀,你真爱你的女儿吗?那为什么总不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凯瑟王更加不解,压制焦躁心情,只问重点:“为什么你要引诱我的女儿?为什么要寻找同名的狮子?”
老太婆痛快回答:“我已经说了,这是对美莎的邀约,从头到尾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够了!别再和我说这种屁话!”
凯瑟王忍无可忍勃然爆:“就算是魔鬼对人间的戏弄也该有个限度!现在!远在哈图萨斯,我的至爱正挣扎在垂死边缘,她就快不行了!如果不是为了这最后一线指引,谁又会跑进荒山丛林耽误时间?你通晓万事难道会看不明白这份心情?那又何必再继续打哑谜装糊涂?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告诉我,到底还有没有办法?我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挽救我的妻子!美莎的妈妈!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没有了妈妈,你听懂了吗?!”
老太婆冷声回应,语气充满讥讽:“哦?多么荒唐,请问还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说清楚的呢?跨越时空,违背天理结合的产物,如若顺应常理,她本就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人!正宛如两条延伸向远方的平行线,那本不该出现的交汇,或许也仅仅是一种欺骗了眼睛的错觉。无非是凭借一份从神魔而来承载着魔力的血脉,生命才得以存在。而当把自己奉为祭品,完成血祭,生命之河也就到了干涸的死期!踏上这条路,没有办法再回头!”
随着老太婆冷峻的语声,凯瑟王一颗心沉落深渊,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照亮丛林夜空,人们寻着光亮看过去,惊奇瞠目。
两颗碧绿圆润的珠子从暗沉夜空缓缓飘落,出夜明珠一般耀眼的翠绿光芒,一如飘荡夜空的幽灵,无人现它是从哪里冒出来,就这样飘飘忽忽直落进老太婆的掌心。然后,人们就听到了诡异老妪第一次出叹息,喃喃低语:“时候已经到了吗?晚了……到现在,一切都晚了……”
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滋生,他颤声诘问:“这是什么?”
老太婆将两颗珠子塞进他手里,抬头直望星空说:“看,金星就要升起,这才是对你的邀约。从何时开始,从何时结束,血裔注定的宿命已无可更改,如果还想见最后一面,就没有时间再耽搁……”
不!他拒绝接受,看着手里宛若猫眼的翠绿明珠拼命摇头,嘶声恳求:“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这是什么?是不是可以救她?告诉我!”
老太婆却说:“还没听清?跨越时空违背天理的结合,她本就是一个按照常理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当结束时,一切都将化作尘烟飘散,再无痕迹可寻。这个,无非是你不肯放手的执念!只因你到今时今日依旧坚持不肯死心才会凝聚出来。好吧,如果你非要这么固执,就姑且拿去当作宝贝吧,记得到终了时塞一颗进嘴,便可让她的身体保留到与你同行之日……”
眼泪无声滴落,凯瑟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哭,而就在这时,暗夜的丛林骤然从远方传来焦急呼唤,声声‘陛下’声嘶力竭。狄雅歌迅分辨出来:“是布赫!”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布赫统领王后卫队,若非事出非常,怎么可能抛却职责追到这里来?凯瑟王连指尖都在颤抖,不敢想象布赫送来的会是什么消息。绝望席卷心头,这份血裔的魔咒实在已让人不堪重负,在越来越近的焦急呼唤中,一转眼现老太婆意欲离去,他猛然想起什么,堪堪及时一把抓住。
“不,等等!美莎……那我的女儿呢?同样承袭血脉,美莎的未来又会是怎样?告诉我!”
老太婆似乎非常无奈的苦笑摇头:“美莎?在乱世中孕育,在坟墓里出生……嘿,算了算了,还是算了吧,这个世界上,所谓的预言实在已经害了不少人,还是不要再说更多的好。”
随着最后一道语音消失,他骤然掌心落空,老太婆已然消失无踪。
“陛下!”
丛丛火把光芒迅汇聚过来,布赫率领的报信队伍与之汇合。可是,作为当事核心的王,他却始终背对着,甚至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上一眼。
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那份无法面对的恐慌,狄雅歌只能代劳问出最害怕的问题:“怎么了?难道是阿丽娜……”
布赫声音沉重,说起行宫里生的一切,黑豹子一样的男人几乎语不成声:“阿丽娜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陛下,快回去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巴别塔底医治的魔力从此消失,眼睛……她的眼睛!凯瑟王低头看向手中碧绿明珠,再仰望星空,仿佛那里已经隐隐闪烁金星的魅影。从何时开始……从何时结束……耳边回荡无情论断,他英俊的面庞没了血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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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坦行宫
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从那日睁开眼之后,迦罗就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尽头,身体是比精神先一步停止了运转。大姐领着美莎来到床边,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娃娃,爬上床榻,依偎到身边,一双大眼哭得红肿。
“妈妈,对不起……”
她努力摇头,受不了孩子带着浓重鼻音的道歉:“没事的美莎,妈妈没事,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哄着宝贝在怀里睡去,孩子均匀的呼吸喷吐在脸上,让人酸楚得想哭。
“大姐……”
低声呼唤,大姐纳岚凑到身边,抓住她四处探寻的手:“我在。”
牵手寻找,轻轻放到孩子头上。垂死之人在今天,把最放不下的牵挂托付给她。
“我知道……我没有时间了,不可能再陪着美莎长大。今天,就算是把她交给你。能答应我吗?好好看顾美莎,一切……都只能拜托你……”
大姐以手捂面,努力克制哭声,哽咽点头:“阿丽娜,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美莎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也要像亲生女儿一样……管教她!”
她低声接口,等待的神情里满是殷切。托孤!刚强如大姐,也几乎要被击垮了,是的,她明白那份做母亲的心情,哭着点头,给出今生不变的承诺:“你放心,从今后……美莎就是我的命!我会尽一生之力去看顾她、管教她,我保证……我们的小公主,一定会长成不让你失望的好孩子。”
迦罗放心了,由衷说一声谢谢。
谢谢!她来到这世上遇见的每一个人;谢谢!她得到的每一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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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近了,死神已经微笑着伸出手,却不知有谁能坦然接受。就在布赫报信离开的那一天,还有一批信使也离开王城各奔四方。鲁邦尼写给赛里斯,凯伊写给裘德,这是一早的约定,若真到无可挽回的那一天,总要见上最后一面。
又是一年水季来临,金星即将从东方升起,星空下,不知有多少奔驰在路上的人,心急似火烧。
快马加鞭,凯瑟王再不肯停下来,等到终于赶回王城已是深夜。
奥斯坦行宫门外停满车驾,以狄特马索为,元老院众臣都一个不少聚集在此;赛里斯到了,此行特意带上雅莱,因为她一直都希望看上一眼;亚比斯来了,随便眼下是不是无职平民,他显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还有各自投军的十二勇士,哪怕是擅自脱岗受罚,也必要齐聚登门,大块头的森普都已哭到说不出话……宫苑内外一片哀戚之音,看到这般阵仗,直让凯瑟王心惊肉跳,甚至没有勇气问出一个字。
帕特里奥走到身边,低声说:“去陪陪她吧,过不了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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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今夜?什么叫过不了今夜?推开寝宫大门,他已是红了一双眼。
宫室里一片暗沉,任凭点燃多少灯火,都好似照不亮这令人窒息的空间。病榻上的人形容枯瘦,分明已笼罩进死荫的气息,女官们围在床边,此刻也只能用手帕沾着清水,点润干裂嘴唇,却没有一滴再能喂进去。
看到王终于回来,大姐纳岚擦着眼泪低声禀报:“从前天开始,就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任凭说什么也听不见没反应了,只是……一直在呼唤陛下……”
泪水无声淌落,他不是没有失去过至亲,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会面对起来如此艰难。他不明白,神明的意志为何要如此残酷。这是他的妻,是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已然成为身体乃至生命的一部分!她明明还这么年轻啊,明明还应该有漫长的岁月,与他一同携手度过。茫然走向垂死挚爱,时隔日久,他终于再一次把她抱进怀中,这一次,再也不舍得放开。
怀中人渐渐有了反应,已是弥留之际,或许正是这熟悉的体温才唤醒意识,是啊,多么熟悉的触感,还有他身上弥散的气息,已经是刻进灵魂,永远不会忘记。
迦罗睁开眼了,艰难启动嘴唇:“是你么……”
他抱得更紧:“是我!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努力伸出手,想去寻找记忆中的面庞。她的王子,今生最刻骨的爱!多想再看他一眼啊,哪怕……能多一眼也好。
握住手,引领上面颊,触手所及却都是眼泪。
她在抖,嗫嚅的声音说好冷,他收紧臂膀,努力用全部的体温去包裹。昔日红唇已干裂,他吻着,只有流淌而过的泪水在润泽。再也不见了猫眼般翠绿的双眸,亲眼目睹那一片混沌,凯瑟王心痛如刀割。一切都像是回到了瓦休甘尼的烈火之夜,那个时候,他何尝不是这样抱着她,生怕最在乎的人,不知何时就会被死神带走最后一口呼吸。
“别怕,有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说过的……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驾着黄金马车,陪你一起去……”
爱人的热度驱散恐惧,是,她不再害怕了,靠在这副胸膛,终于在今夜找到安心。目盲黑暗中,死门近在眼前,已经为她敞开,在这天堂与地狱的交界口,终于,她可以坦然面对。
“你在哭吗?别哭……不用哭的,一如妈妈留下的文字:我的爱,我愿在浩瀚星空,等候大地吹来的风;短暂今生,无悔隔世与你相逢……到了今天,这原来同样是我的结语,是我最想说的话……我不后悔……只要无悔,就不必流泪。”
最后的呢喃,字字钻心,他用全部身心抱紧生命中的妻,只能拼命努力克制着,不让她听到哭声。无悔……是的,今生无悔,却万不该这样短暂!
“不准说这种话!你亲口许下的誓言,你也说过的,再也不走了,是要和我一同老去!”
是,她记得,要留下来安心做他的妻子,要为他生儿育女,要和他一同老去……再一次沉沉闭上眼睛,她只能最后低声说一句:“对不起……”
沉入黑盲,纷乱的记忆都在穿梭,天可作证,她有多么希望能与他携手同行,是彼此依靠走完这一生。一如回归后那样详尽看过的史料,偏偏都不能带回这个世界。她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为什么就不可以做一回先知,尽心所愿的去帮他?她的王子!她的英雄!历史长河中注定有他抹不去的闪亮一笔,多么想亲口告诉他啊,他究竟是谁!他有多么的了不起!飞梭的记忆滑进时光轨道,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刻,啊,终于想起来了!穆尔希利斯二世……在位三十年,赫梯文明,走向最辉煌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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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门外,木法萨第一个察觉,指向东方夜空:“快看,金星升起来了……”
熨贴在面颊上的手,无声滑落,他本来还在追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音。在那个瞬间,好像一半的生命从身体中坍塌,凯瑟王瞪大眼睛,很久很久,才出震天悲吼。
“医生——!!”
门外候命的御医们潮水涌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慌乱查看,战战兢兢的医生也只能齐刷刷扑到在地:“陛下,王后陛下……已经与神同行!”
无情的宣告,让多少人在一瞬间崩溃,他拒绝接受,拼命摇晃怀中人,拼命祈求她睁开眼睛。求求你,醒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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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图萨斯城外,从最遥远的大绿海赶来,裘德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城墙遥遥在望,浩瀚夜空却骤然响彻钟鸣。一同跟随身边,阿卡·路易赛德不明所以:“什么声音?”
裘德乍然收缰,正因知道才勃然变色,他不愿相信,宁肯是耳朵欺骗了自己的幻觉,那是……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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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何时开始,从何时结束。奥斯坦行宫成了最后的安息之地,风中之子,也注定是要随风而去。马格休斯亲历目睹这一切,文博学者后来在手卷中写道:那一夜,大地吹掠狂风,短暂的生命与神同行,化作东方闪亮星辰,哈图萨斯的夜空下,响彻王的哀哭。